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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而且桌案上摆放着崭新的文房四宝,湖笔、徽墨、端砚、宣纸为文房四宝之上品,她从前只听过,还没见过实物,忍不住想摸,又不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毛笔和砚台,云泥之别,有种想要藏起来的冲动。
    朱翊深换了件玄色的直身,走进西次间,看到沈若澄正坐在书案后面瞪着笔山上的几只笔。
    他卷了卷腕上的袖子,走过去。若澄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行礼,神情局促。
    “坐着吧。这桌椅就是给你备的,笔墨纸砚我让他们找了最小的尺寸,你看看用着是否合适。”
    若澄听说这些都是给她的,就算心里有准备,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她默默地算了笔账,这桌上的东西加起来,少说也要几百两,王爷果然财大气粗。
    “你想学什么?”朱翊深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问道。前世她拿在沈家那边上课遇到的问题来问他,他也没注意过她究竟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我,我想学那些名家的字画。”若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原本来之前,她打算说些经史子集之类的,哪怕说学书法和画画也好。字画这个类别,纯粹是一种兴趣爱好,很多男子都不一定有兴趣。因为科举考试不会考这些。可刚才朱翊深问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果然,朱翊深听完沉默了。若澄低头抓着自己的手指,如果遭到他的斥责或者他拒绝了,再改成别的算了。
    “你是自己想在书画方面有所建树,还是想以后能品评出一幅字画的真假好坏?”出人意料,朱翊深既没有训斥也没有拒绝,而是认真地问道。
    若澄看向朱翊深,她觉得自己的想法被尊重,顿时鼓起勇气说道:“我对字画感兴趣,也想把我爹这一脉传承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种地步,但我想试试看。”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仿佛有光芒在跃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朱翊深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看着窗外想了片刻,说道:“我自幼学经史子集,治国策略较多,对字画并非十分擅长。但我跟老师学过一些,可以把所知道的都教给你。你若决定走这条路,势必会有些辛苦,因为无论是想成为一名书画大家,或是一个能鉴赏字画的人,都要下番苦工。”
    “我会努力的。”若澄立刻说道。他没有嘲笑,也没有打击,只是告诉她,选择这条路,将要面对什么。她没想到自己可能有些荒诞的想法,或者说是梦想,竟然跟被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所尊重,心中顿时觉得暖暖的。
    朱翊深点了下头,出去吩咐了一声。过了会儿,李怀恩就跟几个人抱着一堆的卷轴回来。朱翊深说:“这是隋唐时名家的字画,先从这些开始学。”
    若澄看到地上那几百个卷轴,瞬间瞪大了眼睛。
    第15章
    寻常人家有一两幅名画已经算是难得,朱翊深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若澄真是叹为观止。难怪他不把三百两当回事了。
    那日之后,她跟着朱翊深整理了快半个月,才将几百个卷轴分门别类完毕。书和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相比于纷繁的画作来说,书法的数量相对少一些,她决定先从这个学起。
    这些作品里,有些是真迹,有些是摹本。但朱翊深说他自己不擅长,显然是谦虚了。他对每一个人的笔法,以及他们的经历,早期和晚期作品的变化,都了如指掌。若澄问他的问题,他也都能答得上来。
    如果这样都只算是不擅长,那不知道他擅长的那些该有多恐怖了。
    若澄以前跟着府库里的爷爷学习的时候,爷爷就告诉她,以后若有机会要多找名家的真迹来看,看得多了,自然能够区别出好坏。唐朝时最著名的书法家,首推颜柳。很多后世的书法家,都是从模仿他们的字迹开始,逐渐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风格。
    她现在每日看一幅作品,仔细地揣摩笔法,遇到不懂的问题就问朱翊深。
    朱翊深多半坐在她旁边看书,也没有刻意指导她该怎么做,完全是让她自己参悟。相处的机会多了,若澄渐渐发现,这个人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冰冰的。虽然有时候她提出的问题有点傻,但他还是认真倾听,并且详细地回答。
    在做学问这件事的态度上,若澄还是挺佩服他的。
    转眼到了上元节,京城里每年都会举办盛大的灯会,从正月十五夜一直持续到正月十八夜,晚上还会有焰火表演。这个时候制造焰火的技术已经十分发达,焰火能在夜空中呈现出不同的形状和花样,色彩缤纷。
    周兰茵已经有一阵子没跟朱翊深说上话,每回都是守在他出府的路上,装作偶遇,结果朱翊深还是匆匆而过,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听说沈若澄现在都可以自由进出留园了,心里越想越不高兴。
    明明她才是王爷的女人,可见他一面却比登天还难。反倒是那个寄养的丫头,能够跟王爷朝夕相对。
    李妈妈特地给她出了个主意。一大早,她就守在留园门外,求见朱翊深。
    若澄今日本来不用来上课,可是她的荷包绣好了。虽然她觉得这荷包绣得很不怎么样,但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便不能反悔。所以她跟周兰茵在留园外面不期而遇了。
    周兰茵看见她自然不乐意。据说每次沈若澄到留园上课,都是从早上呆到晚上,一直跟王爷在一起。要不是这丫头年纪太小,又矮矮胖胖的,周兰茵几乎都以为王爷看上她了。
    若澄现在面对周兰茵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了,但她也不敢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留园,还是请府兵进去禀报一声,特意加了周兰茵也在外面。过了会儿,府兵来请她们二人进去,周兰茵还有点吃惊。这是半个月以来,朱翊深头一次愿意见她。
    今日朱翊深原本是要外出的。温嘉在京中的酒楼摆了桌酒席,请他前去。若是搁在前生,他断然不会跟温嘉这样的人为伍。他十八岁的时候还血气方刚,爱憎分明,认为世上的人只有敌友之分。志同道合的即为友,道不同的不相为谋。如何也想不到,会与上辈子陷害过他的人同席而坐。
    就凭他如今的身份,满朝文武都避之唯恐不及。温嘉竟能不在意他的处境,愿意跟他结交,这个人也不算一无是处。
    李怀恩为朱翊深穿好深衣,戴上唐巾,倒有几分读书人的雅气。李怀恩笑道:“王爷这么俊,到时候走在路上,说不定就被哪家姑娘看上了。今日可是上元节,正是牵姻缘的好时候呢。”
    朱翊深整理领子,没有说话。他并不期待什么好的姻缘,上辈子夹在后宫女人之中,与她们逢场作戏或者虚情假意,早已经疲惫了。他未尝爱过人,也从没有被人爱过。那些爱慕,都是基于他皇帝的身份,还有基于他能给她们各自的家族带来多大的利益。
    所以,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对情爱一事也没抱过希望。
    李怀恩偷偷打量朱翊深的表情,说道:“王爷已经出了孝期,府里就兰夫人一个女眷。若是王爷不喜欢她,我再给王爷张罗几个……”
    “别花那个脑筋,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李怀恩闻言,吓了一跳。王爷对女人不感兴趣,这香火可怎么延续啊?他还欲再劝两句,丫鬟来禀报,沈若澄和周兰茵都在西次间里等着了。
    朱翊深随即从内室走出去,李怀恩连忙跟上他。
    周兰茵和若澄都站在西次间里,互相不说话。等朱翊深进来,周兰茵立刻迎上去:“王爷,您这是要外出……?”
    朱翊深坐在暖炕上,点了下头,口气很淡:“你来找我,何事?”
    周兰茵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荷包,说道:“妾近来无事,给王爷绣了个荷包,还请王爷能够收下。”
    若澄没想到周兰茵也绣了荷包,偷偷地看了一眼,那荷包上面用金丝绣着麒麟踏祥云的图案,针脚十分干净漂亮。她下意识地抓着自己绣的那个荷包,不太敢拿出来了。
    朱翊深将荷包放在手边的桌案上,问道:“还有别的事?”
    周兰茵见他都没有细看荷包,难免失望,又试探地说道:“今夜开始上元灯节,王爷若有闲暇,不如与妾一同出府赏灯?”上元节,也适合成双成对地出行。
    “我今日无暇。”
    周兰茵猜到他会拒绝,又记起李妈妈的话,说道:“算了,王爷的正事要紧。还有,前几日家中来信,说妾的姨娘身体抱恙,十分思念妾,想让妾回去一趟。不知道王爷可否恩准?”
    “准了。”朱翊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周兰茵虽然早就知道他会答应,但他回答得这么干脆,还是有些难过。好像于他而言,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她不禁怀疑,李妈妈的法子真的有用吗?她不在王府一段时间,王爷真的能察觉到她的重要性?
    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试试看了。
    周兰茵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只能告退。走到门外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朱翊深正在同沈若澄说话。与刚才的冷若冰霜不同,他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分明是柔和的。
    他待沈若澄,当真是不同的。至少那种疼爱,她能够看得出来。
    周兰茵走后,朱翊深看向若澄,同样问她来干什么。若澄把手背在身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原因。
    李怀恩进来禀告,马车已经备好了。朱翊深看着她背在身后的双手,说道:“拿来吧。”
    若澄一惊,抬眸看他。他,知道了?
    “不是绣好了荷包当拜师的礼物?”朱翊深直接说道。
    若澄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把荷包放在他的手掌里。
    朱翊深看到荷包上的图案,微微皱眉。李怀恩直接在旁边笑出声:“姑娘是不是绣错了?怎么绣了个松鹤的团案?这应该是给祖父那一辈的才对。”
    若澄低着头,带着几分窘迫说道:“我真的不会绣太复杂的图案。仔细想了想,寓意比较好,我又会绣的只有这个了。松柏常青,坚韧挺拔,也是君子的品质。白鹤是本朝一品文官的补服,代表忠贞清正,一品高升。王爷要是嫌弃,还是用兰夫人那个,这个我拿回去吧。”说着,就要上去把荷包拿回来。
    朱翊深收起手,若澄抓了个空,怔怔地望着他。
    “我收下了。”朱翊深说道,“绣工乱七八糟,寓意勉强能入耳。”
    若澄眨了眨眼睛,因为离他近了,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是一股沉香木和龙脑混合的味道。她连忙后退两步,耳根发烫,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朱翊深将荷包放入袖中,然后起身道:“今日我不在府中,这里可以留给你使用。”
    若澄乖乖应是,朱翊深就带着李怀恩走了。他拿走了她送的荷包,却把周兰茵送的那个就这样搁置在桌案上。若澄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对她的不同。
    他好像不是不喜欢她。至少相处这半个月以来,他的耐心和用心,她都能感受得到。可她心中的那个疙瘩,一直都在。
    她要不要亲口问问他,当年为何要处死洪福?她甚至觉得,他只要能说出一个理由,她就能放下这件事了。可她根本没有勇气向他问出口,要是他生气不教她东西了呢?
    若澄在留园呆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饥肠辘辘,跟丫鬟说了一声,回自己的院子里吃午饭。
    进了院子,她想偷偷看看碧云和素云在干什么,就没有声张。
    她们两人在院子里边晒衣物,边闲聊。碧云说:“素云姐,我刚才看到你在后门那边跟一个妇人说话。那是什么人啊?”
    “哦,是个绣娘。她原来也是娘娘身边的宫女,级别比我还高一些。后来娘娘把她放出宫去,嫁了人。近来因家里缺钱,便出来找些活做。恰好王府用的绣娘跟她认识,就介绍她过来了。看见她时,我也吃了一惊,好多年都不见了。”
    碧云叹了口气:“看来她嫁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家,还得自己抛头露面地赚钱。”
    碧云道:“有钱的人家也不会要一个宫女做正室的。她嫁给她的表哥,日子过得虽苦,但两个人感情很好,儿女都有一双了。她还说,当初要不是王爷开恩,她表哥差点就等不到她,另娶别人了。”
    “怎么还跟王爷有关?”
    “其实应该是跟姑娘有关。”
    第16章
    碧云几步走到素云身边,问道:“怎么这么说?”
    若澄蹲在墙角,也竖起了耳朵。素云不是个多话的人,宫里的事几乎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大概今日见到故友十分感慨,话才多了起来。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使唤宫女,级别比较低,绣云是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宫里上下都十分熟悉。最开始咱们姑娘的身边是一个叫洪福的老太监伺候,那老太监在宫里多年了,为人和气,姑娘也喜欢他。可是绣云开始发现姑娘的贴身小衣总是无缘无故地少了一件。”
    碧云下意识地问道:“莫不是被那太监拿了?”
    素云点了点头:“绣云将事情告诉了娘娘和王爷,但是没有证据,加上洪福一直都是循规蹈矩的,不像那样的人,此事就暂且压下了。直到后来有一夜,王爷撞见洪福在姑娘的窗外偷窥,下令把洪福抓起来。严刑拷问之下才知道洪福觊觎姑娘很久了,小衣也都是他拿的。王爷大怒,就把洪福处置了。”
    若澄捂住嘴巴,整个人僵在那儿,没想到洪福竟然是这样的人!再想到洪福曾经帮她换衣裳,枯槁的老手触摸过她的皮肤,还饶她痒痒,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些呢?她怪了朱翊深那么久。
    “为何我到娘娘宫里,都没听旁人提起这件事?”碧云接着问道。
    这话也问出了若澄心底的疑惑。素云回答:“是王爷不准我们提的。一来怕传出去坏了姑娘的名声,二来怕她年纪小吓到,只说洪福是告老还乡了。”
    碧云听罢,若有所思:“这么说,王爷分明很疼姑娘,处处为她着想呢。”
    素云叹了口气:“娘娘在的时候就一直想让姑娘跟王爷亲近,她总说姑娘身世可怜,以后只有王爷能护着她了。可姑娘一直很怕王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肯跟王爷亲近。现在看到王爷教姑娘,两人的关系好一些了,娘娘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里面不再说话,若澄背靠着墙,望着那棵已经长得很高的梧桐树,眼眶微微湿润。那日她发现的宫女应该就是绣云吧,朱翊深为了不让她知道真相,特意把绣云放出宫去。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误会了洪福的死,这么多年,却一个字都没有提,任她怪他怨他,是怕伤害到她么?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去了。
    ***
    朱翊深坐着马车到了鹤鸣楼。鹤鸣楼的历史十分悠久,太/祖时期就在应天府起家,生意做得很大。后来迁都,此楼也跟着朝廷一道进了京城。如今也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大酒楼,达官显贵都爱在此处设宴会客。
    门口站着几个戴着方巾,穿着紫衫的少年,负责迎来送往。
    他们看到朱翊深从马车上下来,英俊不凡,气质出众,都知道是贵客,争相围到朱翊深的身边,要给他引路,好讨点赏钱。李怀恩怕这些人冲撞了朱翊深,挡在他面前。
    朱翊深随手点了个脸庞微胖的少年,让他带路。那少年在这群人中算是其貌不扬的,没想着能被朱翊深选上,随即高高兴兴地带朱翊深进去了。
    温嘉包下了天字号的雅间,在二楼走廊的正中间,里面有丝竹吟唱之声。门外站着几个灰衣小厮,想必是温嘉的随从。这人出门带的随从,竟然比他这个王爷还多,可见其如日中天的地位。
    朱翊深叫李怀恩打赏了那个带路的少年,上前敲门。
    “哈,想必是晋王姗姗来迟。”里头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王爷快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