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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3)
    他们两人做爱时,秦绎从不说话。
    他总是要慕子翎面对着他,漆黑的眼睛里落满自己的倒影。
    这是有史以来慕子翎最配合的一次。
    秦绎让他如何,他就如何。
    他只看着秦绎的眼睛。
    对慕子翎来说,秦绎就像是他的热源,靠近他,被拥抱着,每次都像永夜中行走的旅人在快要冻僵之际碰到一把篝火。
    秦绎亲吻他的锁骨,从耳垂一直吻到了心口。
    在秦绎眼中,苍白桀骜的百鬼之首,这样柔韧温和地攀附在自己怀中,那种视觉上的刺激简直令他脑子里的一切想法都烧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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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慕子翎在秦绎的喉结上轻轻吻了一下。
    秦绎,我今天。
    我今天很喜欢你。
    他极轻喃喃说,将头颅微微靠在了秦绎的阔直的肩膀上。
    慕子翎想了想,还是没有将最后那四个字说出口,却闭上眼,低低微笑了一下。
    事后,慕子翎简单裹了袍子,赤足去酒馆的楼梯下拿了坛酒来。
    他脖颈上有艳丽的吻痕,仰头饮酒时显得格外明显。
    秦绎望着他,哑声说:受了寒饮烈酒,会难受。
    然而慕子翎一面发梢还滴着雨水,一面用狭长优美的眼角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笑道:
    关你什么事。
    外头的风雨拍得窗纸呼呼作响,慕子翎感受着烈酒从喉咙一路烧到胃的灼热感,垂眼低笑:
    快活过了才最重要。
    里衣的上衣大概只到慕子翎的大腿处,他懒洋洋地双腿交缠在一起,打着节拍低声哼唱一首秦绎听不懂的歌。
    慕子翎的声音冰冷清冽,此时情事刚刚结束,他的声音里更带上了一种沙哑惫懒的意味。
    秦绎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慕子翎赤着的双足上。
    慕子翎的小腿到脚踝处的线条异常漂亮,修长凌厉,踝骨处也圆润好看,刚才秦绎在那里捏了太久,现在留下了几个浅浅的淡红指印。
    你知道么,赤枫关以前是片枫林,并不是沙漠。
    听着慕子翎的歌声,秦绎不知被触动到了什么心事,仰头喝了一口酒,低声说。
    我母后与我讲的话本子里说,是因为有神的佩剑掉落在这里,才令它变成这样。
    慕子翎一顿,似乎被那句神君的佩剑吸引了注意力,朝他望了过来。
    秦绎却淡淡的,漫不经心道:数千年前,十重天的诸神还没有寂灭,曾有一个神君与无间冥帝交好。他是十重天的众仙之首,为了苍生百姓,监视着恣意放浪的无间之主。
    只是无间与十重天注定敌对。后来没过多久,两界发生争战,神君死于挚友之手,佩剑落入赤枫关,就令赤枫关黄沙百里了。
    想起多少年前母亲在每晚临睡前的歌谣和童话,秦绎冷硬的脸上也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我娘亲很喜欢跟我讲这些传说只是梁成不信奉鬼神,父王每次发现,都会斥责她。
    慕子翎的哼唱已经停了,秦绎朝他望过去,轻笑说:
    你的这首歌谣也是你娘亲教的么?
    慕子翎嗯了一声,目光却望着很远的地方。
    她没有和我讲过故事。
    他说:但教会了我这首曲子。
    这是什么歌?
    何日君再来。
    慕子翎轻轻道:我娘亲等她的情郎时唱的。卿卿知我意,乘风且慢行。她每日要唱一千遍,我四岁时就记住了。
    秦绎笑了一下:很有意思的曲子孤要是也会就好了。
    慕子翎挑眉看他:你想学?
    秦绎嗯了一声,重复道:卿卿知我意,乘风且慢行。这句词,听上去就令人很难过。
    这是一首不详的曲子。
    慕子翎说:唱过的等待,都不会被实现。
    秦绎却笑起来:梁成不信鬼神和宿命。
    慕子翎望着他,他的眼睛在晦暗的光影里很深邃而沉静。
    好吧。
    慕子翎笑了一下,朝他挪近了一些,与秦绎并肩倚坐着,轻轻地哼。我教你。
    他们从第一句开始,慕子翎一句一句地带着秦绎。
    这首曲子的音调轻灵而空旷,在空旷偌大的酒馆中,婉约得就像一场前尘旧梦。
    只是与慕子翎的云燕异族方言唱起来不同,秦绎的声音更低沉厚重,唱起来有种荒凉之感。
    就像在一片空无人烟的旷野上,追逐一阵早已逝去在光阴中的风。
    唱曲子有些乏了,秦绎又拿来了两坛酒。
    走时,还不忘将自己的一个坠饰放到了酒柜上。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慕子翎喝了口酒,问秦绎。
    秦绎一顿,未想到慕子翎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你还要不要攻盛泱最后一座城?
    慕子翎问。
    自然是要攻的。
    秦绎道。
    好,我帮你。
    慕子翎眯起眼,非常随意地就脱口而出。
    秦绎微微一怔,未想到慕子翎会一下子跳到这个话题上。
    我要杀了它们。
    慕子翎低声说,他感受着心口处传来的隐隐痛意,哑声说:所有伤害过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秦绎微微哑然,静了片刻,说:我记得,你说你要杀够七百万人。
    嗯。
    慕子翎应了一声,却垂着眼,以一种说不出的神色道:但是我现在,有点改变主意了。
    秦绎挑眉,看着他。
    那个时候,我也会死的吧。
    慕子翎笑了一下,漫不经心说:那样多的人,不到一天就会将我的寿命吃光。即便毁去堕神阙即便毁去堕神阙,又有什么用呢。
    他抬眼望着秦绎:每个人都只有一生。我为何不为自己活一段时光?我现在,觉得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
    暗淡模糊的夜色中,慕子翎的容貌一半隐匿于夜色中,一半显于皎然的月光下。
    但秦绎此时看着他,却觉得他清丽苍白的五官显出一种说不出的柔和,和从前的冷漠桀骜大不相同。
    我上次这么想,还是八年前。
    慕子翎低低微笑了一下,说:那个时候,我有一位心上人。
    秦绎原本在喝酒,听到这里,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用粗糙的劲装衣袖擦了一下嘴角,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有点无由来的憋屈,不悦,烦闷。秦绎拧着眉头。
    但慕子翎没有注意到,依然接着说了下去: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曾为了他想活下去。
    他给了我此生第一份温暖,让我明白,原来被人照顾着,是这样的感觉。
    慕子翎低低地说,夜色里,他一向漠然苍白的脸上突然起了某种微妙奇异的变化,眼睫在烛光中不自主颤了颤。
    他人很好,第一次见面,就救了绝境中的我。
    说话时,慕子翎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略微带着点期冀的神色。他的侧脸在月光中,有一刹那与秦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微微重合。
    他救了我,救了只会杀人的我。
    我很喜欢他。
    他是我的光。
    我原本的愿望是和他一起去他家里,尝过他说的很好吃的糕点,看过他说很好看的风景,然后再和他在一起。
    慕子翎低哑说,却又随即笑了一下:但是后来我才明白,他其实不喜欢我,将我忘掉了。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去,秦绎原本很安静地听着,但蓦然没想到就这么戛然而止了,不由皱起眉头:
    然后呢?
    慕子翎说:没有然后了。
    这实在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秦绎也不由顿了顿。
    也许他没有忘。
    他颇有些无言地说:你如何知道他忘了你?
    然而慕子翎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看上去冷冰冰的,望着空茫的夜色发呆,并不吭声。
    夜里渐渐起了风,从并不严实的门缝里钻进来。
    淋了雨后,又极易感到冷。秦绎与慕子翎为了取暖,皆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酒。少倾,慕子翎的脖颈上就慢慢浮起了一层绯红色。
    阿朱缠着他,慢慢从颈窝往上爬。
    慕子翎已然醉了,将阿朱从脖颈上扯下来,就捏在手里摆弄。
    他像是漫无目的的小孩,要将阿朱摆弄成各种形状。
    秦绎望着慕子翎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来来去去将阿朱往蝴蝶状的系结缠,不由笑了起来,问:
    你要把它系成彩帨?[*注1]
    然而慕子翎也不理,下巴撑在膝盖上,像茫茫然地没有听到。
    阿朱蛇体柔韧,慕子翎怎么折腾也都能忍耐,唯有这个彩帨的难度过于大了些,终于惹恼了它,嘶地往慕子翎手上轻咬了一下。
    慕子翎被弄得一疼,缩回了手,指尖沁出血珠,他望着那血珠发呆。
    像想不通似的。
    秦绎看着他的神色,突然觉得慕子翎这样十分可爱,不由握起他手指,说:
    我看看。
    慕子翎仰头望着他,眼角被醉意激红了,眸中少见地泛着一层潋滟水光。
    他微微蹙着眉,秦绎给他吹了吹手指,然后又将血珠吮掉,笑说:
    这样好了吧?不痛了。
    然而慕子翎摇摇头,低声说:
    还是有一些痛。
    秦绎要哑然失笑了,慕子翎清醒的时候,他身上那么多伤疤,却一下眉头也没见他皱。
    现在喝醉了,倒知道说起疼来了。
    那我给你叠一个小玩意。
    秦绎瞥到方才捆酒坛的麻绳,从地上捡起来,随手编出一个草蚂蚱。
    他含笑放到慕子翎面前:羽曦犊+。
    送你了。
    慕子翎看着手心的蚂蚱,小小的一只,衬着他细瘦伶仃的手,格外秀气小巧。
    孤小时候做过许多,现在手艺都有些生疏了。
    秦绎笑说:回头有空,编几只更好看的给你。
    慕子翎没说话,十分安静地看着这只蚂蚱,眼睛里雾蒙蒙的。
    秦绎觉得他大抵是已经醉极了,身边的酒罐也几近见底。
    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但是慕子翎看了它一会儿,却蓦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将蚂蚱放了进去。
    那是一只灰蒙蒙的小袋子,四角都摩擦起了边,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
    小锦袋鼓囊囊的,似乎还放了其他的东西,秦绎瞥了一眼,见里头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纸条。
    什么东西?
    秦绎想,怎么从前从没见过?
    慕子翎却像极宝贝一样,秦绎想再看一眼,他就已经好好地收回去了。
    好了。
    秦绎只得说:回去罢?
    他抓着慕子翎的胳膊,想将他拉扶起来,再待就要冻死在这儿了。
    然而慕子翎却拧着眉头,似乎有些难受的模样一样。被秦绎拉着左臂时扔捂着胸口,缓了缓,才蓦然呕出一口血。
    暗红的鲜血溅在地瓷上,看上去简直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
    秦绎登时捉住慕子翎的手腕,面色极其紧张,慌乱地查看他的身体。
    可是慕子翎的神色却好似已经十分习以为常了的,静静抹了一下唇角,雪白的衣袖上沾脏了一块血污。
    他的下唇显得有些格外殷红,神色略微带着点的疲倦。
    没关系
    他喃喃说,是它们又在吃我的寿命。
    怎么没关系。
    秦绎却意外执着,非要看他心口的伤是不是裂开了,眼睛里有很明显的焦虑:方才都说了让你别喝那么多酒。
    但慕子翎突然毫无征兆拉住他,静然注视着秦绎的脸。
    秦绎不明状况,以为他要说什么,便也停在那里,等待着慕子翎。
    可是谁知,慕子翎耳根和脖颈被酒气熏得绯红,乌青蜷长的眼睫剧烈颤抖。
    静望了秦绎半晌后,突然极轻地凑上前亲了他一下
    他的唇冰冷柔软,秦绎惊愕至极,下意识往旁侧躲了躲只让慕子翎吻到了唇角的位置。
    偏了。
    秦绎完全没有想到慕子翎会突然来这么一茬,沉郁如墨的眼中满是惊讶之色。
    但他还没来得及僵硬多久,慕子翎就一头栽了下去,秦绎只得慌忙抱住他。
    秦绎。
    他喃喃说:我要死了。
    秦绎听他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模糊凌乱,就像在说梦话一样。
    我早知这一天的到来,只是
    慕子翎被秦绎从地上拉扯起来,盖上白袍搂进怀里。
    他闭着眼,笑了一下,半梦半醒说: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会因为你,再一次想要活下去。
    第27章 春花谢时 28
    闲中不知岁月,醒时方知梦长。
    日子如流水,转眼过去半个月。
    慕子翎陷入了一场梦境,久久不能醒来,直到一个人的出现,将所有的平静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