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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池小秋肚里头嘀咕,难不成这酥皮月饼做来不是拜月的?
    合着钱花在吃食上便是精贵,花在别的上头就是物得其所。
    池小秋手上不停,一上午便蒸了精精巧巧十几笼的酥皮月饼,拿到云桥铺上,不到天黑便卖个精光,再往高家徐家都送上一份,忙活了一天,便赚了个大家高兴。
    各家都买了这月饼去,和着金橘黄柚晚瓜枣栗一同放在盘中,祭月之后阖家一同吃了,一年便无分散之时。
    高太太本来正在整治家事,听说池小秋又送东西过来,不禁冷笑一声。
    她跟自己房里嬷嬷道:“南边新送来的一篓子螃蟹,都给那丫头家回过去。”
    嬷嬷惊道:“那可是才从湖里捞上来的,外头再见不着这样的肥的!连太太老爷还没尝过,便送了她…”
    高太太道:“都送过去,她以为会做几道稀罕菜,便能扯住溪哥儿了?”
    莫要以为她不知道池小秋打的什么心思,不过是想着送些礼便能攀扯上些关系,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来一往之间,情分便欠在这里。
    做梦!便让她多见见好东西,莫要以为人人都这般眼皮子浅!
    钟应忱进门时,便见池小秋对着一个收紧了口的竹篓子,喜不自胜,自己不禁也笑开了。
    “见着什么,这般高兴?”
    池小秋扯了他一同看:“大太太当真大方,这次的螃蟹,比上回还要好!”
    要说池小秋为甚最爱往高家送东西,便是为了他家里有个金银塑成钱财晃眼的太太!
    一笼月饼换了一篓螃蟹,这买卖,当真是划算!
    池小秋一乐,又往高家送了木樨花糕。
    高太太又是一声冷笑,回了整整两筐岭南来的大橙子,一个个圆滚滚胖鼓鼓,皮色金黄,光滑可人。
    池小秋只恨年节太少些,她掰着指头数上半天,连后年的过年礼都想好了。
    薛一舌见着这些东西,顿时来了精神,他随手捡起一个,一贯挑剔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神色:“这样的食材,倒还可用。”
    中秋夜宴,薛一舌带着池小秋,占下了整个厨房,因着晚上还想要出去看戏,吃饭时间比平时要早上许多。
    寻了橙子一边,只听刀噗的一声分离橙肉的声音,薛一舌便切下了一块圆得恰好的顶盖,刀尖轻轻一旋,里头晶莹的橙肉便整个挖了出来,只留底下一小块,切了肥猪肉与荸荠,两样跟拆出的蟹肉拌在一起,加了各样调料,拨进橙子里,方才切下的圆顶刚好能做盖子,远远瞧着,又是一整个橙子。(2)
    韩玉娘对着冒着热气的橙子发呆,她从没见过,鲜果也要蒸热了才能吃的。
    钟应忱将橙子盖一掀,露出里面的蟹肉,她才恍然大悟。
    勺子挖着慢慢吃,钟应忱方尝了一口,想起之前高溪午的话,不由抬眼往薛一舌处看一眼。
    甜酸可口,鲜香四溢,荸荠丁添了几分清爽,这样讲究的做法,非豪富贵极人家不能有。
    薛一舌察觉到他探究的眼光,狠狠瞪了回去,转眼看见细细品菜的池小秋,顿觉还是自己这徒弟更让人看得顺眼。
    池小秋吃饭跟旁人不一样,只要有饭菜放在跟前,她的眼里便容不下别的,连拿起筷子的姿势都是虔诚的,若嚼在口里这吃食可心时,她便如同山间找着了果子的松鼠,眉梢舒展,嘴角弯弯,眼睛灿然,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定要等到咽下一口,才愿意吃进下一口,口口珍惜。
    跟池小秋在一处,再挑剔的人也能多吃几碗饭,薛一舌也不例外。
    十五的月亮正圆,圆成了一个银盘子,亮堂堂立在高天云间最疏阔处,连放出的光也多了几分活泼,便有许多人趁着月色出来闲逛,街市热闹处比平日更盛。
    “走月亮啦!走月亮啦!”
    有小孩互相推挤着,就在人群中捉起迷藏,一晃之下险些让人挤散了,让心慌的自家父母迅速扯住,呵斥一番,拘在自己身边再不让出去。因着姑娘家今日出门的多,便有小摊卖剪好的花纸,有涂了银粉或描了金线的,也有纯色剪成花草形状的,后头揭了胶,贴在额头或靥上,平添光彩。
    眼看着戏快要开锣,池小秋他们没工夫闲逛,一路往同芳园赶去,方才知道晚上还要看场戏的韩玉娘直到入了看棚前都在和池小秋悄悄说话。
    韩玉娘只觉钟应忱花钱如流水,不会过日子,偏和钟应忱不熟,只敢偷偷跟池小秋嗐道:“费这般银钱作甚?那街东面不是有现成的吗?”
    可等钟应忱一眼扫过来,她便不大敢作声了。
    她犹记得云桥上钟应忱与涂家那两回交锋,神情浅淡,话却比刀子还厉害,要说人时,一捅一个正着,让人疼得说不出话来还没甚可回。
    看棚里头人山人海,除了正对着戏台的棚中坐得松散一些,棚外隔人的竹栅栏前密密匝匝戳着人,后头的扒着前头的肩,踮起脚来也要往里瞧,小孩便猴在个高的脖子上抻着看,连园子外头栽的几棵树上都结出好多人来,骑在枝杈上来听戏。
    有了钟应忱定好的位子,他们便能大摇大摆从人群中挤过去,坐在最前面。
    锣笙鼓板一齐响了调子,池小秋本是尝着木樨花露泡出的茶水,也不由让这出戏吸引了过去。
    还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佳人变作了仙女,才子变作了一个有才书生。仙子头一次下凡,两人初次相逢,金钏为盟,约定再见。
    可书生再也没能等回心上人。
    书生中了举,书生做了官,书生步步高升,时光一晃而过,书生垂垂老矣,终于等到了两人再见之时,一个枯颜白发,一个光彩依然。
    书生一辈子的等待,不过是仙子月余光阴,让人不胜唏嘘。
    戏唱到此处,已近尾声,场内许多人都哽咽起来,尤其那仙子的扮相清丽脱俗,虽唱腔不稳,却生得风流模样,只瞧着样貌便能让人理解,为何书生愿等她一世。
    鼓散锣歇,戏台上帷幕垂下,故事里头的人已经下了台,池小秋这才舒了口气,才要喝茶,就让钟应忱夺了过去,加了些热的。
    “说了多少遍,冷天莫要喝凉的!”
    池小秋不好意思地点头,又去磨薛一舌:“师傅可知道这花露怎么蒸出来?”
    她也想趁着还有花开,蒸上一些,给冬天的清茶加些味道。
    两人在此絮絮说着,钟应忱也不催她,自己便站起来,随意望了望这周遭景色。
    池小秋听了薛一舌讲的陶甑,一时跃跃欲试,便要唤了钟应忱赶紧回家,一转头,却他面色肃然,望着戏楼后台方向。
    池小秋循着看去,一群锦衣华服的人,喝得半醉,成群往戏楼处去。
    “怎么了?”
    “高兄大约遇上麻烦了。”
    高溪午?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第69章 金边白菜
    同芳园里的戏楼小小巧巧不过两层, 后台里边满是出场的行头,出入换装都在此处。
    这会歇了戏,先下场的已经陆陆续续散了, 书生装扮易除, 仙子却甚是费事。头上戴了高高的假髻, 偏还为了显天宫气派,梳成高耸的望江髻, 凤衔宝珠的大钗子同点翠步摇一同压上去,只站在这里顶着满满一头, 就觉得肩酸。
    也不知那些整日里头精细打扮的太太们, 都是生了一个什么样的脖子。
    他嫌弃地将园子里配的擦脸布撂到一边,自己拿了上好的细棉布,柔软熨帖, 一点点把脸上的妆都卸了, 黄铜镜里逐渐露出原本一双精致却不少英气的眉毛。
    可算是能喘上一口气了!
    今晚这戏比前些天那场好上许多,他心里不禁有些得意, 正无聊吐出一口气来, 外头忽然喧闹起来,似是门外有人起了冲突。
    “兀那仙子, 出来让咱们瞧瞧!”
    “咱们这里头,多的是书生,有才的,有财的, 你尽可去寻!”
    门口不过有个才总角的小厮站那里,不过是看有没有事, 跑个腿应个声便罢了,这会全然不知该如何, 才记着旁人叮嘱的莫要放人进去,才挡了一下却让人踹到了一旁。
    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眼瞧着那群人便借着酒劲冲了进来,便见方才台上的仙子方去了簪环,卸了一半脂粉,正恼怒回头看她们。
    灯下看人,朦胧中更添十分丽色,偏还不是女子惯常含羞模样,明明是发怒模样,生生让他们看出了娇嗔,一时几人都嘻嘻笑起来。
    “瞧这小模样,不知有几岁了?”
    “可愿意去爷家里头唱一出?”
    说着话,便要上前动手动脚,却见那仙子脸陡然黑下来,揪住他伸过来的胳膊,使劲一旋,另一只拳头往前一松,正好捅在他小腹,见那人痛得蹲下身去,呸了一口唾沫,张口便骂:“你睁眼看看爷爷是谁,敢占你大爷便宜,活腻歪了不成!”
    不过一霎那,娇媚丽人变作虎狼夜叉。
    他这一出口,声音却熟悉,里头有一人酒让这变故惊醒了一半,忽然道:“你…你可不是高溪午么!”
    高溪午一瞧,后头有两三个,竟是他同窗,还是岁考出来时,因着满心不服气,四处散布谣言,说他作弊的那几人。
    当真是冤家路窄!
    高溪午嗤笑一声:“我当是谁!要不是见了今天这模样,还真当你平时是个人呢!”
    “堂堂高家大爷,斋中学子,竟在此扮作妇人,效优伶之事!这等浪荡人,才是笑话!”
    本在学中不睦,两下里头不过杠上几句,便都已大怒,都挥了拳头捋袖子打起来,本是要来寻热闹的其他人都有些糊涂,可惜身在战局,看不得热闹,两相厮打时无意挨了拳脚,再让高溪午一张嘴骂得火起,便也加入这场混战。
    饶是高溪午做惯了霸王,对上一群人也渐落了下风,一不注意便挨了几下,鼻子一酸,让人打出血来,他用手一抹,愈发急怒,刚要还回一拳,便见个人影冲上来,一手拽住一个人,两边一撞,砰得一声,光听声响便让人一震。
    眨眼功夫,地上便躺了一堆人,池小秋威风凛凛站在正中间,十分气愤:“一群人欺负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刚跟着钟应忱出来,便听见里头打了起来,方到门口便见高溪午满脸是血,让一堆人围在中间,七八双拳头一起打过来,着实按捺不住脾气,一下子便冲了上来。
    高溪午抹了一把鼻血,愤愤点头。
    在地上□□的众人:……
    难道她没看见旁人也都鼻青脸肿么!
    惊呆的不只是他们,还有走得最慢,缀在最后头的韩玉娘。
    她平素见着的池小秋乖顺嘴甜,又聪明又懂事,哪能想到转眼便成了这般泼辣模样!
    只说泼辣也是不对,这样的力气,只怕凶悍成了无人敢娶的地步。
    韩玉娘不禁悲从中来:她伶俐的小秋,怎么成了这样的性子呦!
    池小秋见高溪午血流得厉害,也来不及跟其他人再掰扯,直接将高溪午扯走了。
    钟应忱留在最后,看着地上的人,轻轻咳了一声:“诸位,这事若说了出去,两边…”
    高溪午扮成优伶登台唱戏是荒唐,他们醉酒前来找个戏子也不是光彩事,不如就此咽下,彼此都便宜。
    里头的人想法虽好,却不提防原本在门口的小厮撒腿跑出去找人去了,园子里每日来往人群甚杂,为防闹事,四面都备了打手,一听说有人闹事便都过来了,又有些还没散去的人又围过来看热闹。
    于是才刚出门的高溪午便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折腾了许久,脸上早已看不出什么妆容,灯光汇集之下,园子里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愣怔怔瞧着高溪午,头发散乱,油彩花了一半脸,一只眼眶乌青,脸上带血,狼狈又可怕,偏偏身上穿着的流云十幅裙太过显眼,一下子就能瞧出是台上的戏装。
    当中与高家有往来的人不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都问:“这不是高家的溪哥儿?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毫无预兆地,高溪午费心掩盖的秘密大白于众人面前。
    不上一天,闲话流言便窜到了五桥四栅,高家小子这番荒唐事闹得人尽皆知。
    高家小厮上门来时,池小秋正被薛一舌拘在厨下学翻勺。
    她刀工底子本来就不错,让薛一舌揪着狠练了一段时候,很是能看,薛一舌终于大发慈悲,让她过了第一道门,来到了翻勺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