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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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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这几百年里跟钱有关的事情都乱来,哪怕官府铸币了,老百姓们也不信任,开始广泛采用更为原始的做法——以物易物。
    这钱原本是用来便利民众,可是如今毫无公信力,连制钱都不被认同了。
    这个时候,只有金银是实打实的,想要回收贵金属同时发行纸钞,简直是难上加难。
    到底是用钱币还是用钞票,到底中央银行该不该成立,成立之后又该怎么搞,简直可以让人想秃脑袋。
    皇上叹了口气,吩咐黄公公端杯梅子酒来。
    冰凉又有些烧灼感的酒下了肚,人反而清醒了过来。
    这种经济问题,让自己一个文科生来搞,完全是在为难我小叮当。
    “黄锦,你帮朕把戚灵给找过来。”
    第53章
    戚灵人在工部, 一时半会未必能脱身。
    虞璁见黄公公行礼告退,又叫住他道:“黄公公, 还叫两个工部的小吏过来——叫他们同戚灵一起过来, 把平日的公文带一些来。”
    黄公公愣了一秒, 马上就反应过来皇上说这句话的用意。
    这是在避嫌啊。
    戚灵身为女官,如果单独出入乾清殿, 难免可能被好事的人非议妄想。
    可是如果三个人都抱着一摞文件去面见天子,更显得大方正常些, 从小处也挑不出毛病来。
    虞璁目送黄公公离去的身影,心里有几分感慨。
    其实哪怕是现代,女性在职场中都处处受阻。
    一些高层女性之所以卡在自己原有的职位上,一坐就是几十年, 不是因为她们能力不行, 业绩不够——而是想要提拔她们的更高一层为了避嫌,只能去选择其他人。
    否则,就可能被攻击为二者有不正当关系, 是靠潜规则上位。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女性的劣势都相当明显。
    他叹了口气,心知这个时代难以做到男女平权, 可自己哪怕多任用些女官,也等同于在埋下好的种子。
    他想要的盛世, 既要有贞观的清朗大气,又要有永乐的强势无双。
    嘉靖,也应当成为历史中闪耀而浓墨重彩的一笔。
    戚灵那头正在埋首算着数值, 听说皇上有请的时候,在场的其他官吏脸上都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来。
    黄公公知道就会有这么一出,又随口叫了两个官员,叫他们抱着一摞文件书册一起出去。
    当听说有其他人也被召见的时候,那些细微的骚动才渐渐平息,猜忌的目光也收敛了不少。
    戚灵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不卑不亢的和上级交代了手头没有做完的事情,就跟着黄公公一起进了禁城。
    虞璁坐在龙椅上,见那三人施施然前来,例行公事的问了几句。
    三人自然一一应答,都条例有序。
    单论容貌,戚灵哪怕不施粉黛,也出落的秋水剪瞳。
    越是这样,虞璁越神情严肃,没有半分的亲昵。
    这道线必须要画好才可以——往后还要立下宫规,严令子孙不得染指女官。
    “你们二位拿好纸笔,记述此次的每一句核心问题。”虞璁淡淡道:“今天之事,非常重大。写好之后直接送交杨首辅,不得外传。”
    两个小官忙不迭应了一声,哪里敢怠慢。
    “朕今天来,是问你白银问题的。”虞璁看向坐在最前方的戚灵,不紧不慢道:“你出身民间,应最清楚如今往来收支的法子,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戚灵没想到皇上会问这个,但站起身时,便开始条理清晰的陈述起来。
    “民间称银为‘朱提’,算是预定俗成的交易往来之物。”戚灵简单道:“虽然有大明宝钞、嘉靖通宝等流通,但实际使用者寥寥无几。”
    缙绅大户收租的时候,要么收银子,要么收米粮等实物。
    在宣德、正统年间主要的交易凭证是布匹,成化、弘治期间用的是各种样式的花银,还有银珠等特殊物品,作为百姓之间持有的钱币。
    虞璁听到这里,皱眉道:“既然说要用银,为何又遮遮掩掩,交换些银钗银珠?”
    “陛下日理万机,恐怕有所不知。”戚灵不疾不徐道:“洪武三十年曾经出榜昭示天下,只许用钞,不许用金银交易,一旦被发现不但会被抄家,全族都可能被贬至塞外。”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皇帝心想老朱爷爷真的是越搞越乱,无奈道:“如今朕看见有细丝纹银交易往来,可是怎么也不流行?”
    百姓们现在买卖交易的时候,根本没有固定的通用货币,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陛下,因为白银也有造假的情况。”
    戚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后两个负责记录的文官不由得一震,生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问题是虞璁是支付宝用惯了的现代人,现在出门游玩也是虞鹤陆炳负责掏钱,哪里了解这么细节的东西。
    他反而心里生出几分好奇,挑眉问道:“银子怎么造假?”
    “有好几种,可以在银中兑了水银,让银子加重,”戚灵也不怕得罪谁,只坦率道:“也有奸商在银钱面上撒上铁沙,在四角钓上铜,甚至在银钱旁边烫一层锡。”
    “不对啊。”虞璁听到这里,心中疑惑更深:“那宫中熔铸的通宝铜钱,又流通至了何处?”
    戚灵思索了片刻,只不确定道:“微臣在衙门里当差一年,大致听说了些。”
    这朝廷里虽然有正规发行的嘉靖通宝,但是基本上都流入了皇族宗室,前后流通不过方圆两千里,到了山东那边都已经是银钱杂用了。
    虞璁听完了大致的情况,忽然明白了一个事情。
    历史上的明王朝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靠昔日的底蕴吊着一口气了。
    “黄公公,上茶。”
    他沉默地喝完一盏茶,半晌都没有开口。
    很多问题的背后,在最深层次里,都是经济问题。
    大明朝哪怕连着三代都是穿越者执掌,都未必能建立所谓的民主制度,因为经济基础根本不够,该萌芽该发展的统统都没有。
    任何超前的意识,都需要经济的积淀和支撑。
    听了戚灵的这一番陈述,再结合自己从前看书时了解到的一些问题,他的后背竟涔涔的冒出冷汗来。
    得亏自己闲了下来,开始操心这方面的问题。
    土地兼并哪怕解决了,如果不关心这根本的经济情况,也等于是治标不治本啊。
    首先,晚明中国在展开对外贸易的时候,出现了大规模的净输出,和白银的净流入。
    虽然海禁是没怎么开,可是没落的明王朝为了能抵御努尔哈赤的凶猛攻势,一直举国之力去找葡萄牙人买红夷大炮,动辄投入几十万甚至百万。
    在这个档口上,很多非贸易往来的白银也从国外不断流入,加速了明王朝的衰落。
    这意味着,有大量的货币在不断增加,同时社会资源和产品又因为战乱在疯狂减少,国内的通货膨胀就越发难以控制。
    通货膨胀,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次资本主义萌芽的收割。
    小生产者和农耕者在这一过程中无力承受高额的物价,纷纷卖身为奴,又或者破产后成为流民。
    而那些工商特权利益者因为拥有雄厚的资本积累,获得了超额的利润,加速了更多小生产者的灭亡。
    要知道,当初的嘉靖万历期间,藩王宗亲之乱没有被重视和解决,以至于造成了大量的盐铁矿林的实业被把控占领。
    哪怕自然经济竭力调和,也无济于事。
    不统一货币,不调节经济,只会加重民间无形的负担。
    由于皇上半晌没有说话,偌大的乾清殿陷入了寂静之中。
    虞璁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叫王阳明和杨镇江过来。”
    黄公公被这压抑的感觉憋得喘不过气来,忙不迭行了个礼,去找杨首辅过来救场。
    这二人负责了如今的税制改革,可以说是最合适的顾问了。
    虽然之前是自己想岔了,这文科生才是学税务经济、工商管理的。
    但是自己对这些东西,完全都一知半解,只能靠对历史的了解来强行逆推。
    杨一清一进乾清殿,就看见陛下眉头紧锁,心想许久都没来这一出了。
    王阳明随后也匆匆赶到,路上就听黄公公说了大概,心里有了点底。
    虞璁又喝了半盏茶,压抑着火气跟他们把事情大概说了说。
    “陛下,且勿多虑。”杨一清心知小年轻容易着急上火,只笑着道:“包税之制已经废了半年,如今一切都在好转之中。”
    “包税?”虞璁怔了下,往前倾了倾身子,纳闷道:“这两个事情有什么关系?”
    “万岁,是这样的。”王阳明与杨一清对视了一眼,笑道:“这包税,乃沿袭了元朝‘扑买’制,乃祸国害民的一大难题。”
    原来在旧有的社会制度里,国家为了得到稳定的税收,就把税收这件事情给下放,送予富豪私商来进行承包。
    这样虽然政府每年无论灾涝都能得到稳定的收入,可百姓就等于被变相的双重剥削。
    在嘉靖七年末到嘉靖九年中旬,这个阶段里王杨二人被虞璁有意放权,直接大刀阔斧的废掉了原有的包税制,改换成由政府收税,征银多少都同归回京。
    只要朝廷不贪,百姓就多一条活路,福泽便又绵长了不知道多少年。
    虞璁听到这话,就感觉被两个老头儿喂了颗定心丹一样,总算把气喘匀了些。
    “那么,依两位大人所见,如今若想要调整改革此事,又应当如何?”
    王守仁看了眼那平静如初的戚灵,不紧不慢道:“戚大使所言不假,当今需要调控金银流入,不仅是钱币通行之改革,更应该规范金银流通,不可扼杀亦不可放纵。”
    虞璁略点了点头,心想中央银行确实要成立一个,不仅要调整嘉靖通宝的铸币流通数量,还要用这件事带动全国的商品和货币流通。
    之所以杨一清和王守仁敢做这么多,在于他们清晰的发现了一个问题。
    当今圣上与从前那几位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几乎没有私心。
    -2-
    皇帝既是一国之主,又是一国之君。
    过去有好几位万岁爷都横取豪夺,无非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骄奢淫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