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宥佳一边弯腰整理申劲松桌上的文件，丝毫不在乎宽松的领口、松开的衬衣纽扣使得春光乍泄。
    等整理完，她抬起头来，好奇地问：“申总，好像最近有不少人提议说，放弃邬杏儿算了，因为她导致了很大的损失，要及时止损。我看到内部交流群里还有人用了‘民意沸腾’这个词。”
    申劲松挑了挑又浓又长，宛如两柄利剑的眉毛。
    廖宥佳觉得他最好看的就是这对眉，又帅气，又威严。
    “你会放弃她么？”
    “放弃？我当然不会放弃她，凭什么放弃她？就因为有人叫嚣几句？他们以为这就是民意？”申劲松的表情很轻松，轻轻摇头笑着，似是觉得不值一哂，“很多人知道，她是我罩着的。所以，我不会轻易放弃她。一个合格的领导，必然要有所坚持，不能被所谓‘民意’左右。”
    廖宥佳恰到好处地露出崇拜的目光，
    申劲松抬起手腕，看了看他的帝陀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开会去。”
    “不要带会议纪要本，只是个碰头会，不做会议记录。”
    申劲松昂首挺胸地走出办公室，廖宥佳紧紧跟随。
    半个小时后，坐了十几个人的小会议室里已经烟雾缭绕。
    天亿娱乐以前有规定，办公区域、会议室内不许吸烟。
    违者罚款。
    但是一项制度的落实，是要有人来抓，否则就仅仅是贴在墙上的一副书法而已。
    申副总裁加入公司已经几年了，大家对他都比较熟悉。
    知道他在某些事情上很较真，比较严格。
    但是在吸烟这件事上，却不怎么管，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没有别的大boss在场，由申劲松主持会议的时候，老烟枪们都会放飞自我。
    “……下一个议题。荣总监，你说说。”
    荣科点点头。
    他是哆来咪音乐平台的运营总监兼首席技术官，管着哆来咪音乐平台那边总共50多人的团队。
    在权力上，他比天亿娱乐一些部门的部长还要大得多。
    荣科有着很多职场中年人的特征：发福，秃顶，疲惫，失去了锐意进取的精神。
    看着他那稀疏的头发，申劲松琢磨着：是时候给哆来咪音乐平台换一个掌门人了。
    据说那个姓韩的技术经理就不错，人也年轻，才刚刚30出头。
    不过因为申劲松和天亿有着关于哆来咪音乐平台的对赌协议，所以公司里的股东们对他怀有一定的警惕，不会允许他直接插手哆来咪音乐平台那边的事务和人员调整。
    还得琢磨一个办法才行，咋咋呼呼地冲上去，不管自己提出什么意见，肯定都会被驳回。
    这时荣科已经开始了汇报。“……最近7天，我们平台的平均日活是74万。而且继续呈下降趋势，今天的日活是57万。覆盖人数比例也降至新低，为0.77%。”
    说到这，他抬起眼皮子，飞快地扫了申劲松一眼。
    “而10月份，我们的平均日活是244万；9月份，是237万。可以说，我们现在的局面岌岌可危。越来越多的用户抛弃了我们的产品，去使用别的音乐平台。如果我们不做出改变……后果不堪设想。”
    “日活下降如此迅速的原因是什么？”旁边有人问道。
    申劲松不用看，只听声音就能辨认出，那是天亿娱乐演艺部的副部长杨琨。
    天亿娱乐的演艺部，是“大演艺部”。演艺部的部长，位高权重。
    在几年前天亿娱乐重组时，演艺部把之前的“唱片生产部”“唱片制作部”“电影发行部”“创意策划部”全部合并了进来。
    这个部门并不仅仅是负责影视内容制作，同时也负责音乐内容、综艺节目等，职能与逐梦互娱的“创意与内容制作部”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
    因为天亿娱乐一直都没有设立艺人经纪部，艺人经纪这一块的职能，也有很大一部分被演艺部给承接了。
    “杨部长，等等再提问，先等他说完。荣总监，请继续。”
    荣科点点头，继续汇报：“而同时，我们的搜索指数也在迅速下滑……”
    末了，荣科看着杨琨说：“这里回答一下杨部长的疑问，关于我们音乐平台的日活下降迅速的原因。我们进行了分析，并做了用户调查。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平台将所有林可和海明威词曲的歌曲下架。”
    出于严谨，他暂时把“林可”和“海明威”分开对待。
    “因为我们的平台客户端，用户有自建歌曲列表的功能。根据统计，在所有用户建立的全部歌曲列表中，含有至少一首林可或海明威词曲歌曲的歌曲列表比例，是98.34%。”
    “也就是说，用户们每建立10000个歌曲列表，其中就有9834个歌曲列表是含有一首以上由林可或海明威词曲的歌曲。”
    后面这一段话，是正确的废话。
    但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是加强了语气，意有所指。
    十几个人都沉默着。
    良久，杨琨才说：“所以，最坏的可能，是我们会流失这高达98.34%的用户？”
    “最坏的估计是这样。如果只是一个歌手的歌被下架，那不算什么。甚至十个歌手的歌被下架，我们平台也挺得住。但……”
    荣科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谁都能听懂他的未尽之意。
    令人难受的沉默。
    这是一个完全不可接受的结果。
    如果流失了98%的用户……不，不用流失这么多，哪怕流失90%的用户，哆来咪平台就差不多可以宣告死亡了。
    虽然此时，由日活数据来看，240万左右的日活下降到60万左右，说明用户已经流失了差不多75%——但现在还不是永久性流失。
    如果持续时间一长，人家把哆来咪音乐平台的客户端都卸载了，那就为时已晚了。
    申劲松神色平静。
    虽然，如果这样下去，根据对赌协议，他的经济损失会高达好几个亿。
    但是作为领导，必须泰山临崩而不惊。
    所以谁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端倪，就像是完全没有对赌协议这回事一样。
    “都说说，有什么看法，有什么对策。虽然这是哆来咪音乐的事，但大家都可以议一议嘛。”
    然而没人说话。
    与会的有十几人，但是从职能来看，能对哆来咪音乐平台置喙的，只有四个人：平台运营总监荣科，演艺部的副部长杨琨、部长刘洋，以及申劲松自己。
    其他人就实在没有说话的理由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关键是你让他们说，他们也不懂啊。
    然而这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开口了。
    “我觉得吧，我们把海明威的歌曲下架，是因为邬杏儿的事引起的。要不，我们把邬杏儿雪藏，把邬杏儿的歌下架，就能解决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不是因为大家没想到这个解决办法。
    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件事怎么解决最省力省事。
    但是申劲松之前就吹了风，说他要死保邬杏儿。
    大家都懂得枕头风的可怕，不想得罪副总裁，所以没人开口。
    所有人都看着敢于开口的勇士。
    不少人心说，原来是他。怪不得，怪不得。
    发言的是艺人培训部的部长单国旺。
    他一直以心直口快，敢得罪人著称。
    谁让他是公司的元老，天亿娱乐成立时的第一批员工呢。
    这样的资历，就算他犯了错，想扳倒他也不容易。
    何况他虽然嘴巴臭，做事却是一丝不苟，让人难以挑到错处。
    如果谁实在要对他鸡蛋里挑骨头的话……他又拥有足够的资历免疫。
    申劲松看着单国旺，半晌没做声。
    单国旺寸步不让地回望，在他看来，这件事实在是瞎胡闹，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非要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一错再错，导致公司蒙受巨大的损失。
    估值接近20亿的哆来咪音乐平台，经过此事，会缩水多少倍？
    作为互联网产品，日活下降到25%，估值可不止是下降到25%。
    日活少了四分之三，很可能估值就少了十分之九，乃至百分之九十五。
    这损失，哪怕申劲松是副总裁，也不见得背得起。
    申劲松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今天开这个会，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但不是按照单国旺的方法。
    “谁还有别的意见？杨部长？刘部长？”
    杨琨没做声，刘洋说：“我觉得单部长说得有道理。”
    “我知道了。都没有别的意见了？那我说说我的看法。我们是一家大公司，”申劲松点点头，平静地开口，用陈述事实的口吻，声音让人信服，“我们要为股东负责，要确保公司的利益。但我们不能向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屈服，不能有个人跳出来威胁我们，我们就乖乖照办。这不是大公司的处事之道。”
    “这里我插一句，”单国旺举手说，“申总这段话我是支持的。不过光说不练假把式，你得想办法把这件事给处理好了。否则如果哆来咪音乐平台因此而倒闭，你是要负责的。”
    “如果出现了那样的后果，我自然会负责。”申劲松平静地说。
    “可你负不起这个责。20亿，你赔吗？你得起个赔个卵。”单国旺根本不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