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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裘凛近来闲适,傍晚时找诸祁来饮酒。
    冬日里湖面结了冰,还有些许残雪。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诸祁将身上的鹤氅脱下,取了暖手炉来。身边有婢子烫酒,裘凛坐在对面石椅上吊儿郎当赏景。
    半响裘凛才开口:“我昨日里去醉茵楼,听里面的姑娘说,你看上了江家二小姐?”
    诸祁睨他一眼:“怎么又去那种地方?”
    裘凛呵了一声:“我和你不同,家中无人管教。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省了许多烦恼。”
    看诸祁面色淡淡,裘凛燃烧起熊熊八卦之火:“是真的当真是江家二小姐江宝珠可我听说……”
    诸祁面色未变,说:“你听说什么?”
    看他这副样子,裘凛打个哆嗦,不敢说话了。他连忙打着滑头:“也没什么。来来来,喝酒。”
    冰天雪地,酒被烫的正好。入喉一片辛辣,叫人不由得长舒口热气。
    诸祁喝了酒,看着冻成冰的湖面。
    他站起来,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上飞过几只归鸟,一如当时景象。
    “当年我只有十岁,眼睁睁的看着母妃在夜晚投湖自尽了。”
    第11章 灯会3
    “那湖水那样冰凉,不知道母妃冷不冷。”
    “她穿着素日里最喜欢的素色双夹对袄,发髻是有只彼岸花模样的金钗。她脸上带着笑,把我搂进怀里道:'祁儿日后一定要好好的,懂事些,别惹你父亲生气。'”
    “我那时才几岁,就点了点头。”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冰凉的湖面,脸上还依旧带着笑容。”
    “让人诧异的是我竟然没有哭。就那样在冰天雪地里打着哆嗦,脑子都不灵光了。夜深人静,除了潺潺的流水声,没有其他声音了。”
    “我就开始沿着湖面走。”
    “走了半响,天都要蒙蒙亮了。我怀疑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找母妃她又去那里了”
    “天上飘了雪花,纷纷扬扬。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我闭上眼睛,狠心跳进了湖里。”
    “湖水就四面八方涌过来,层层将我包围。冰凉刺骨,手脚都开始抽搐。我觉得我就要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就什么事情都没了。也不会在晚上瞧见母妃偷偷的望着自己流眼泪,也不会瞧见父皇怎样欺负母妃。”
    “我心里是恨他的。”
    “意识逐渐模糊了,突然就看见一团穿红色袍子的人跳进湖里。他还是她在湖水里根本看不清楚。但是能看出来她水性也不好,七手八脚的挣扎着,却一直朝我游过来。”
    “离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个小姑娘,年龄和我相仿。脸圆圆的,眼睛很大。”
    “我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
    “直到她的手攥住了我的手。”
    “再后来就没有印象了。晕倒之前,我瞧见了她耳朵后面有颗小小的红痣,我还奇怪来着,这个人真是好心肠,也好傻。自己都不会游泳,就下来救我。”
    “醒过来之后就已经在宫殿里了。一众丫鬟婆子都围着我看。皇后娘娘攥着我的手满脸担忧。而父皇只是冷冷的在一旁垂眸看着我,说:'我竟然不知道你这样能耐,和你母亲一样。'”
    “我看见皇后娘娘抹了抹眼睛,攥着我的手问:'祁儿,怎么样了?还好吗?'”
    “我没有说话。”
    “母妃在哪里?我问。”
    “皇后娘娘的眼泪便落下来了。”
    “一众丫鬟婆子也陷入了沉默。”
    ”我终于知道了,那冰天雪地里不是梦。”
    “我又开口问:'救我的人是谁'?”
    “皇后娘娘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恍恍惚惚里听见了一句江家小姐。”
    “我觉得我脑子乱糟糟的,疼的很。”
    “父皇将所有人都驱走,冰凉的眼神落到我身上,仿佛能够从我身边看见别的人的影子。”
    ”我恨他。”
    “我发高热,几天之后才彻底康复。”
    “自那之后我就不爱笑了。”
    诸祁眼眸冰凉,唇角紧紧的抿着。
    这是一段从来没有听过的往事。裘凛听见他这样说,沉默了半响,才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句话都没有说,又好像有千言万语。
    诸祁回过神来,唇角勾起一抹笑:“我是不是太矫情?”
    裘凛摇头,叹了口气,给他满上了酒。
    诸祁将视线落到杯上。
    “后来那日我与她见面,才看清楚了,宝珠耳朵后面是有一颗红痣的。”
    裘凛心下了然,但也是十分吃惊,原来是这样。是因为江宝珠幼时救了诸祁一命。说起来这还是缘分。是命中注定也说不准。
    诸祁命婢子取了他的五弦琴来。
    这琴是古时便有的,只有五弦。弹奏极为困难。京中没几个人会弹奏,弹起来声音袅袅,也是极为动听。
    诸祁指尖轻抚,音符便缓缓而出。时而激烈,时而幽缓。琴声传出,似乎能够看见茫茫江面上空无一人,四面皆是雪白,水天一色。
    只见一人身披黑色鹤氅,负手而立,在这茫茫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一点墨。
    太过于孤寂悲凉。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一曲终了,语音缓缓绕梁,久久不散。
    裘凛惊觉,不由得心里悲伤。抬手抹了抹眼睛,脸上早已经一片湿濡。
    诸祁把手放在琴弦上。那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他又说:“没什么好可怜的。在这世上谁又是容易的?”
    裘凛嗯了一声,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脸上找到几丝悲伤的情绪。可是他发现,这位年轻太子脸上一片清明。连眼神亦是干干净净,半分情绪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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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花灯会,街上热闹至极。
    年老妇人背着篮子,父亲背着年幼的孩子。几个穿着漂亮衣裙的小姐提着花灯笼,嬉笑着拉着手结伴而过。
    江宝珠心里早就泛痒了,老早就拿出漂亮的衣裳,疏好发髻,戴上红玉宝石梅花耳坠子,拉着闻梦到了大街上。
    看街上这么多人。闻梦皱着眉头担忧道:“小姐,这么多人。怕是不安全。我们还是回去吧,再说也没有同老夫人禀报,我这心里总是发慌……”
    宝珠大眼睛四处乱转。她掐着闻梦的手,大声喊:“怕什么?我们两个结伴而行。没事的。祖母那里,你不说,我不说,还怕有第三个人知道吗?他们以为我们两个早就歇下了!”
    闻梦还是担心,但知道小姐爱玩的性子,只是紧紧的攥着她的手。
    路人见了这样一个娇媚美人纷纷都吃惊驻足,这是哪家的女子,这样貌美。偏偏她自己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好看,那股青涩风情,惊艳万分,看起来便勾人,一笑足以倾倒众生。
    一个买糖葫芦的伯伯见了她,眼前一亮,连忙把人叫过来:“姑娘,来串儿糖葫芦吗?”
    江宝珠立即挤了过去,看着中间草柱子上整齐摆列的糖葫芦。老伯伯笑说:“来一串吧。山楂又大又红,外面裹着的这层糖是专门熬制的,又酸又甜,好吃的紧。”
    江宝珠眼里放光。
    闻梦知道小姐喜欢吃,连忙问:“老伯,这糖葫芦多少钱一根?”
    卖糖葫芦的老伯连忙开口:“三文钱。”
    闻梦便从香囊里掏出来了三个铜板,递过去。江宝珠脸上带着笑,眉眼弯弯挑了一串大的。
    糖葫芦吃进嘴里酸酸甜甜。宝珠咬一口,闻梦咬一口。两个人继续逛。又瞧见一处摊子卖花灯,江宝珠挑了一个荷花,闻梦挑了一个梅花。
    街上人来人往,不知什么时候就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匪徒跟上了两个人。
    为首的那个打扮倒是富贵,吃的肚子滚滚,一脸坏相。虽说此处人潮拥挤,但这人一眼就看见了娇俏灵动的宝珠。他平日里风花雪月的地方逛多了,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青涩娇媚的女子。一颦一笑仿佛印在了心尖儿上一样,不由得心痒难耐。
    小弟见他停住,就谄媚一笑:“爷,您看上了?”
    那胖子眯起眼睛,伸出手指着江宝珠说:“去,把那女的给我弄过来。”
    随从点头哈腰:“好嘞。”
    那人就挤进人群里,虚张声势咳嗽一声:“喂,我们爷叫你过去一趟。”
    他对着宝珠说,宝珠却不知道他在向自己说话,一直朝人群里面打量有什么好玩儿的物件儿。
    小弟干咳一声,失了颜面,又说:“那个穿红色的!我们爷找你!”
    江宝珠看了一眼自己穿的绯色衣裙,抬起头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他。
    周围兄弟轰笑。
    小弟又喊:“说你呢,听不见啊?”
    宝珠歪头上上下下打量他。瘪三被看的心虚,刚要发作,胖子就从远处摇头晃脑的走过来。
    “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胖子笑眯眯的凑过来,把小厮推到一边:“对姑娘别那么粗鲁。”
    江宝珠看他第一眼就不喜欢。
    长的像什么啊,猪头肉似的流着油。
    江宝珠收回视线,挽住闻梦的手转身要走。
    胖子被无视,有些生气了,大喊:“站住!对,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