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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为什么?因为她根本不做事呐!
    怎么能有人反反复复看着一样她都已经会背的东西?
    林行远隔着一扇门同她喊话:“你究竟是在看什么?”
    “这账簿上,究竟是有哪里不对呢?”方拭非将账册转了过来,说:“我还是觉得哪里都不对。他们为何要这样作假?”
    林行远都笑了:“会不会你做个梦就知道了?”
    陈主事与严主事听着胆战心惊。这是要做什么?可千万别查了。年轻人都是这般唯恐天下不乱的吗?
    严主事偏头示意了一下,陈主事抱着一摞东西走过来道:“方主事,方主事你想必已经适应了金部,该帮忙分担一下了。”
    方拭非起身,朝他抱拳告歉,低垂着头,从旁边溜了出去。
    “方主事!”两位主事在后边气得跺脚,“金部公务繁忙,你推诿出去的东西,谁帮你看呐!”
    林行远乐颠颠地丢了扫把,跟上去问:“你要去哪里了?”
    方拭非说:“想太多不如去问个清楚,我还是要找锦绣布庄的人好好查查。”
    林行远很是无语道:“哪天你要是能学会听话两个字,我肯定找个地方给你烧高香。”
    方拭非一路赶到锦绣布庄前,大步跨了进去。林行远则留在外面。
    还未开口问,她就瞧见了熟悉的掌柜。
    那掌柜看见她就要掉头走,方拭非一个错步拦了过去。对方没想到她身形如此之快,只能尴尬问好。
    方拭非笑道:“您别紧张。今日生意还好吗?”
    掌柜:“好好。劳您牵挂。只是这新的账簿已经送过去了,一笔一账应该都写得清楚。官爷是还有哪里看不明白的吗?”
    “有一点。”方拭非说,“您这次是如实所写了吧?”
    掌柜闻言叫苦,朝她拜道:“自然!千真万确!实不相瞒,今年交上去的商税已是不少,感谢官爷先前体恤谅解,不予追究小人错处。可再多,真是没有了。否则店里生意难以转圜,望您多多海涵。待明年再来向您致谢。”
    他当方拭非是来敲打收取银两的了。
    凡上交户部的账册,多少有点水分。这举倒不算少见。
    今年金部三位主事接连卸职,他还暗自庆幸此事可以省去。原来真是自己多想。
    “我说的不是您的商税问题,我说的是云缎的问题。”方拭非笑道,“我又不是锦绣布庄的人,您这一笔一账真相为何,实在无从知晓。”
    掌柜颇为诧异,说道:“这云缎有哪里好聊的?”
    方拭非:“那您又为何买这东西呢?”
    掌柜说:“买就买了。做生意,总是难报会买到一些次品。这次长了教训,下次才好规避。正是这个道理。”
    方拭非与他靠得极近,似小声嘀咕一样地说话。
    “是,这云缎是次品,可依我翻阅宫市交易的记录,锦绣布庄原本要售与宫中的布匹,就是云缎,最后却紧急换成了高档的绣品。这样看来,在亲眼见到云缎前,您应该是想将它送去宫中去的,那收购用的价钱自然不会低廉。”方拭非说,“这与您在账簿里的记载可不一样。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掌柜自己被吓得不轻,神色严峻道:“那又如何?是宫里的人不满意,还是户部的人又要追责来了?”
    “别误会掌柜。”方拭非朝他作揖道,“方某此次来,不是以户部官员的身份,只是来与您随意聊聊。”
    掌柜思量片刻,无奈朝里一指,说道:“这里请吧。”
    二人进了角落里用垂布遮住的小道,进了布庄后面。里头是一个简单摆设的房间,平日应当用来休息。
    掌柜领着她上了二楼,楼梯有些老旧,踩上去后咯吱作响。二楼幽静阴冷,窗口摆了茶具,是掌柜用来秘密谈事的地方。但他住的不多,平时一般也不会有人上来。
    “是谁让你来查的?”掌柜不等她落座,干脆问道:“你来查之前,问过你上面的人了吗?”
    方拭非反问:“如若不然,我哪有那胆子?”
    掌柜看着她泰然自若的表情,自己脑补完了事件的全过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此事未了,户部还是要查下去嘛。”
    方拭非正儿八经地坐着,说道:“那是自然。否则户部颜面何存?”
    掌柜叹说:“这也是。那想必殿下也是不知情的吧。我就说,他好歹是一介皇子,哪会如此短视,又岂会为了一点银子做下如此丑事。他自己今后还要留在京城,反叫那群祸害逃得干干净净。原来也是被骗了。”
    方拭非听见了几个陌生的人名,不动声色地继续点头。
    掌柜的说:“可我所知也甚少,没什么能帮你们的了。”
    方拭非顺着猜测说:“唉,这次众人被骗,也是因为不够机敏。”
    “不错。我若是足够机敏,哪还会上他们的当?单是这从西域来的商队一条,我就该知道他们是在撒谎啊!”掌柜拍桌,痛心疾首道:“可惜当时蒙蔽了双眼,不知怎么就轻易信了。明明我有千百种机会能在中途全身可退,可偏偏……就把自己害到了这地步!”
    “哦,不过。”掌柜的抬起头捶手道,“我们几人倒也是留了一手。官爷,我猜那个骗人的家伙还会继续行骗,只是不知道离开了京城,现在又在哪里。可他带走了我们几家不少的实货。”
    方拭非来了兴趣:“哦?”
    “当时这商契的价钱定得太高,对方又非要我等大批购买。我们倒不是不相信五殿下,只是做了那么多年生意,难免有些小心。就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通,以现银不足为由,想用铺里的旧货,折价去抵他们的货物。”掌柜的说,“我们几家在京城那都是有口皆碑的,拿出来的虽然是旧货,可品质依旧上等。对方看过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方拭非:“那些货呢?”
    “他们带走了呀!”掌柜手指一直在躁动,悔不当初道:“仔细想想就明白了。他们刚来京城售卖的那些好货,可能也是这样来的!所以又杂又乱,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方拭非:“那你还能认得出自己的货吗?”
    “自然,刺绣与其他东西是不一样的!就跟字画字迹一样,是谁绣的一目了然。”掌柜一时激动,握住方拭非的手腕说:“那几份绣品只有我铺中有售,因为那绣娘只为我制作绣品。只要叫人过一眼,我就能认出来!”
    “哦……”方拭非说,“可惜你没有。”
    掌柜:“唉,是啊,我上哪里找啊!他们要是在京城还好,可现在都不知道逃去了哪里。”
    方拭非在他说话间,已经大致将事情的全貌推出了六分,这六分足够她捋清事情的走向,唯一令人不解的就是忽然冒出来的五殿下,莫名其妙地插在这里,叫人有些不解。
    可她不好此时发问,惹人怀疑。于是问道:“掌柜,既然你对布匹如此有造诣研究,那依你看,那些云缎是从哪里来的呢?”
    “随处搜罗来的吧。”掌柜说完,又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过那些颜色,的确是很漂亮。我最初远远看见就很喜欢。只是未能上手试验,这才吃了大亏。”
    第37章
    方拭非又跟掌柜确认了一遍, 借了纸笔铺到桌上, 问道:“你还记得送出去的绣品款式吗?”
    掌柜点头。
    “当时送出去的不少。有些是布匹, 有些是成衣, 还有些是绣品。这布匹外人怕是难以辨认,但成衣总是好认的。我可以找人给您画下来。至于绣品, 也是可以认的, 我先去拿上来给您瞧瞧。”
    他到楼下挑了同位绣娘做出的绣品,递给方拭非以做辨认。
    “兑换的绣品里各式花样与颜色都有,我可再去问问具体的模样。”掌柜说,“至于辨认, 其实也不难。有些知名的绣娘,会故意留下些自己的特色。譬如颜色,譬如某样特别的标志。这位绣娘在绣线的色彩选择上一向偏暗,而且她的针法是这样的……”
    方拭非点头,跟他学了一点。
    锦绣布庄这样大的一间商铺,被外人狠狠骗了一把,着实难堪。但好在他们心眼活络,知道要给店里留下足够的现银, 用实物去抵了,才能在发现布料有恙的情形下有余钱去及时替换,重新去选购了一匹合格的布料送进宫去, 同时保证商铺的日常经营。否则如今这布庄恐怕已经倒闭了。
    掌柜欲言又止,说道:“官爷,不是小民想探听朝廷办事, 只是随口一问,请您解答。您是想怎么找?”
    方拭非将纸张卷起来,塞进怀里道:“有笨的办法也有聪明的办法,但总归是有办法。你安心等候消息吧,自会还你公道。”
    “是。”掌柜说着低下头,竟不觉有些哽咽。
    方拭非正要离开,见他置于腹前的手指有些:“怎么了?”
    “没怎么。”掌柜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走向窗边,沉沉吐出口气:“这家锦绣布庄,开业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我双亲早亡,今年正好是我接手的第三十年。我季家最初开始行商,是因为家中三餐不继,想要补贴家用。从街边小摊开始,做了十年,才在东市偏僻的地方,开了一间狭小的商铺。又是十年,来了西市。风风雨雨,一直不敢忘怀先辈艰辛,也时刻谨记前人教诲,做的全是本分生意,也不忘行善。”
    掌柜转过身来,唇角用力,对着她道:“现如今,在京师,说到布庄,定然会想到锦绣。外人不明内里,以为我布庄家大业大,与朝廷关系切密,泰山可倚,实则不然。今日家业,皆是我等一步步,一点点用血泪打拼出来的。家业越大,我便越是惶恐,生怕行差踏错,每日战战兢兢。外人看我光鲜,可我等这些虚名,在朝廷眼中算得了什么?”
    方拭非说:“我明白。我家中亦是行商为生。”
    方贵靠着杜陵指点,以及背地里的关系,才能有今日的发展。何况水东县政情单纯,不比京城,他与何洺关系融洽,没人会刻意为难他。
    在京师,毫无背景,能打拼至今日,甚至能与宫市搭上关系,锦绣布庄的确不简单。可它再不简单,兴衰也不过是朝廷一句话的事情,只能日日诚惶诚恐地敬着。
    世人皆轻商重文,说商人满身铜臭,可又有谁人知晓商户的种种艰难啊。
    掌柜说着难受起来,朝着方拭非走近一步道:“官爷,我自接手锦绣布庄起,三十年的基业啊,险些叫他们毁于一旦!我一百两买的云缎,到手后只能不足五钱地卖出去。此事五殿下纸上有名,我等小商小户根本不敢多言。也所幸有惊无险,我只能安慰自己,布庄尚在,我还可东山再起。起码这家商铺,能留给我的子孙,也不算是欺师灭祖,是吗?”
    行商这种事,可能二十年方起步,却能一朝如山倒。
    这骗的哪里是钱?分明是命啊。
    方拭非道:“我知道。”
    掌柜朝她作揖,并不多说,只是郑重道:“谢官爷。多谢。”
    他以为今日之事,原由皇子起,不可深查,只能怪自己马失前蹄。还半句委屈不敢与别人说道,怕传说什么闲言碎语,反害了自己。
    如今这年轻人竟然要查,还说要还他公道。
    公道啊,公道。
    这两字太重了。他早已用小心替代了所谓的公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听见。
    哪怕这年轻人不过一小小主事。哪怕他与五殿下等人比起来犹如螳臂当车。哪怕他不能做到他所说的事情,可单单这一句话,心里也高兴了。
    掌柜:“官爷,您自己小心,保重吧。”
    方拭非说:“你放心吧。我方拭非向你保证,言必行,行必果。假若来日不能将这凶犯绳之于法。你被骗的银子,我来赔。”
    方拭非转过身,潇洒大步离去。
    她出了布庄,神色严肃。林行远过去迎她,担忧道:“怎么了,没问出来?”
    “问出来了。”方拭非说,“只是我这人热血又冲动,这次真的,要任性妄为了。”
    林行远顿了顿,忽然笑道:“反正这又不是你第一次,你做过的冲动事多了去,慢慢就习惯了。”
    方拭非也笑。
    要说林行远在,总叫她有种杜陵还在世的感觉。无论她在外面犯了什么错,遇到了什么难事,回到家里,杜陵总有办法解决。
    好像她能自在四处闯荡,而不远处的小屋里永远点着一盏明灯。
    随后方拭非又去找了另外几家受骗的商铺。
    既然已经有了从布庄掌柜处套出的来龙去脉,凭借她户部官员的身份,另外几家掌柜就更好说话了。就会只是过问一句,就和盘托出。
    倒是有几人还很谨慎,并未提及五殿下,只是将店里被骗的几样东西罗列出来,拿给方拭非看。
    不得不说那群骗子是真聪明,骗的全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商铺。这些商铺做到今日,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特色。那替换出去的商品,自然也有独特的标记。
    方拭非一一记录,直至天黑,跟着林行远回家中整理。
    林行远在边关,对工艺类产品不甚了解。在他眼里,这些东西都是一样的,也只能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