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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那陆仲深,不是个好人啊。他要是知道你的身份,说出些什么,或许就来求娶了。你嫁了他不是更苦?”叶夫人说,“你父亲官至大理寺少卿,正是风口浪尖,多少人望他落马,他能坚持至今,不容易的。如我们这般人家,婚配嫁娶,都要顾虑,以免陛下猜忌。你就听你父亲的话,不要担心了,啊?”
    盈盈哭道:“是我不懂事。”
    叶夫人抱住她,也是哭道:“哪是你的错啊?”
    母女两还在悲戚,侍女敲门进来,说:“老爷回来了。”
    叶夫人擦了擦她的眼泪。
    侍女接着说:“一回来就怒气冲冲地去了大公子那儿,还要管家去请了家法。”
    叶夫人慌乱起身:“什么?!快,带我过去!”
    她们二人赶到的时候,下人们全被远远拦在院子外面,管事看着,不要他们入内。
    叶夫人推门进去,叶书良正跪在叶枫面前,叶枫手里拿了根长鞭。
    叶夫人立即扑过去拦住叶枫的手,说道:“你要做什么?快放手!我在一日,就不许你把大理寺那一套带到家里来!”
    盈盈反身关门。
    “你问问他!”叶枫将奏折摔到他的身上,“这是你给陛下上的折子吧?是你吧?”
    叶书良说:“是我。”
    “你有本事,你算计我!”叶枫说,“我说你为何迟迟拖延婚期,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甚至不惜自贱至此。你可真替老夫着想,不愧是人人称道的叶郎中!”
    叶书良:“风声一事,不是我做的,此事我也不知情。面请陛下彻查陆明官职,呈交罪证,的确是我所为。可此举,并非要逼迫父亲,是户部、御史台一同决定商议的事。先前您要我说个明白,那今日我就跟您说个明白。”
    叶书良朝他用力磕首,抵着地面道:“儿子不孝。”
    叶夫人在一旁急道:“你们在说什么呀?起来,哪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第88章 偿还
    叶枫死死盯着他, 胸膛剧烈起伏。
    “好, 你既然这样说, 你的决定就是要拒绝我?”
    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叶书良, 又看一眼站在旁边的盈盈姑娘。
    叶书良清秀英俊,满身的书生气质, 他能出口成章为人夸赞。如果他不是他, 定然是自己也颇为赏识的青年才俊。偏偏有这种恩怨,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恨他。
    叶枫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仰起头不让眼泪呛下。
    两个孩子啊。一个是他从小身边带大的,乖巧懂事。一个是自己的亲生骨血,柔弱可怜。
    他知道两个孩子都甚为惶恐, 叶书良惶恐自己憎恨他,所以极尽讨好。盈盈惶恐自己身份卑贱,再牵连他人。
    叶枫说:“把,把那女人带过来!”
    叶夫人抱住盈盈,喊道:“老爷!”
    叶枫:“带上来。我今日也跟他说个明白,来个了断。”
    叶夫人拗不过他,还是出去吩咐人。
    叶枫唇角用力,质问道:“叶书良, 你扪心自问,若非是你,我叶家何至于今日?我小女又怎会落到今日地步?她本该是人人惊羡的官宦之女, 这等年纪,该已经成家,有子。伉俪情深, 举案齐眉。而如今呢?如今她是什么境地?人人不屑,人人欺侮。被陆仲深那小畜生欺负了,我甚至都不能替她出头。她如今全是代你受过,你说该不该还?”
    叶书良:“还。”
    “你若是没有我叶枫指教,保你安□□计,能走到今日吗?你幼时念过的书,从过的师,你在官场通畅的仕途,人脉,我虽对你冷淡,可从未苛责过你吧?这恩情你说该不该还。”
    叶书良:“还。”
    “那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还!”叶枫高高举起手上的长鞭,双眼通红地喝道:“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们母子,我杀了你的心都有!”
    叶书良不是喜欢争执的人,又朝他磕了一头,说道:“父亲若要追究,即便是杀我,儿子也不会推辞。可今日,儿子若是娶了盈盈姑娘,也未必就是报恩。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对盈盈深感愧疚,何来夫妻之情?她已是不幸,莫非还要她陪我孤苦终老?这是在惩罚她吗?”
    叶枫:“难道你就要她嫁给那个小畜生?你知道他在外怎么说?他——”
    盈盈年纪跟叶书良一样大,寻常的女子早就成亲生子了,她因青楼身份蹉跎到现在,无人敢娶,被陆仲深嘲笑是个老女人。
    叶书良道:“儿子要还,一,还您这条命。”
    叶枫听到这里,便:“你威胁我?!”
    叶书良:“儿子不敢,只是实情相告。父亲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可愧疚之情又无以偿还。孩子自知理亏,除却如此,实在难以清偿。二是……”
    叶书良偏头看向盈盈姑娘。
    盈盈摇了摇头。
    叶书良说:“就对人宣告,说盈盈姑娘是我恩人,我要将她认做义妹,入我族谱。陛下曾说允我一件事,儿子便斗胆上请,请陛下答应为盈盈正名,对外给她一句夸赞。如此,她也有了名声。此番种种,城中必有猜疑,等陆家祸事东起,尘埃落定,再以实情相托,还她名分。往后,她便是个妹妹,有个自由身,可自行婚嫁。若是因此受了什么委屈,儿子必定会替她出头。”
    “至于姑娘腹中孩儿,可以生下。等他降生,儿子愿意向陛下恳请,调职离开京城,顺便将孩子带走养育。数年后再带回来,外人不知底细,他就是我嫡亲长子长女,不会连累到盈盈的名声。”叶书良说,“我绝不会亏待这孩子分毫。”
    叶枫说:“我叶家养得起这孩子!何需你来?”
    盈盈正想开口,外面一阵鬼哭狼嚎的呼喊。
    听到那熟悉的音色,她瞬间白了脸色,躲到叶夫人身后。
    院门推开,两位仆从拖着一妇人入内,将她放到地上,欠身示意,即转身匆匆离开,不敢多看一眼。
    那妇人穿着最简朴的麻衣,身上带着多日未曾梳洗的汗臭味。头发上结了一层油,乱糟糟地糊在一起。但看着中气十足,并未有什么饿态和病容。
    叶枫自她过来,一脸杀气地瞪着她,咬牙切齿,手指长鞭握得发白。
    妇人不敢抬头,目光从各人的鞋子上掠过,心虚地缩着脖子。爬过去抓住叶书良的袖子小声道:“书良,你怎么都不来看看娘亲啊?”
    叶书良无情地将衣服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妇人一愣,带着哭腔说:“你是在怪娘吗?娘都是为了你好啊。跟着我,颠沛流离,三餐不继,你也只能同我一样,一辈子为奴,为下等人。可你看,如今你这般出色,你是有本事的,你聪慧过人啊。”
    叶书良身形不动,低垂着头道:“我怪你,是怪你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妇人又去抓他的手,泪珠落到他的手背上:“我都是为了你啊……”
    “我不需要啊,”叶书良按住她的手腕,将手从她怀里抽了出来,眼中泪光闪烁,出口字字诛心疼痛:“别说是为我好,我从来不需要啊!”
    手中空了下来,她看着自己的手心,觉得什么东西也被抽走了。那股空落落的感觉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惊恐。妇人嘴唇颤动,呼喊道:“儿子啊……你知道娘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娘饥寒……”
    叶枫抬手一鞭,从她眼前落下。
    妇人浑身发抖,捂住耳朵惊恐大叫。
    叶枫道:“如此蛇蝎心肠,我不杀你,已经是仁至义尽。可你别曾妄想自己能靠着正则逃罪,他想救你,没那本事!叶书良,人在你面前,我就问你,你要怎么处置她?”
    妇人希冀地看着她:“书良……”
    叶书良面不改色道:“按律例处置。”
    妇人表情凝固,退开些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片刻后发狂似的吼道:“我生你九月怀胎,为你背信弃义,又怕连累你,远走他乡!我一妇人啊,我一妇人!为你付出至此,如今,你竟不管不顾?你读的圣贤书,是这样教你的吗?你的孝道呢?”
    “我读圣贤书,教我明事理,辨是非。这孝,已难两全,所以我站理。您若死了,我为你处理后事。你若活着出来,我请人照顾你。可错的,你就该偿啊。”叶书良说,“我如今是在替谁还债。你说呢?”
    妇人:“你就是舍不得叶家的荣华富贵!你舍不得你这一身皮囊!”
    叶书良苦笑着说道:“那这点,不正好像极了你吗?你怎么没有准备?”
    “你以为如此卑鄙,等他成人,就可以老来享福?没这样的好事。”叶枫冷笑道,“好。你既然做此决定,就别后悔。她的事,待时机一到,我就转交衙门,按律例处置。”
    叶书良:“是。”
    妇人大叫,叶枫过去粗暴将她拖到门口,让下人带回去。
    叶书良闭上眼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叶枫指着门道:“你走,以后不要出现在我叶家。我往后不会再信你的花言巧语。”
    叶枫背过身,再不看他:“只怪自己当初瞎了眼,才招了这样一个毒妇进来!你往后与我再无瓜葛,你也不要再姓叶,滚吧。”
    叶书良鼻翼微缩。叶夫人在旁边小声劝慰,让叶枫别说了。对上叶书良的眼神,终究还是别过脸去。
    叶书良转过方向,朝着他二人重重磕了几个头。
    “孩儿不孝,养育之恩,不敢忘怀。”
    他站起来,对着两位女眷道:“母亲,盈盈姑娘,对不起。”
    方拭非见他要走,连忙从屋里跑出来,追道:“等等等等!我也走了!”
    “啊……”
    她忽然出场,院里众人都是大惊。
    叶枫一口气没喘上来,哽着喉咙里,震惊看着她。
    “你——”
    方拭非干笑两声,歉意道:“真不是我故意偷听,叶少卿您来的时候,我在屋里跟叶郎中说话。是您发难太急,没看见我。这不我也。所以无奈才听了这些。”
    叶枫:“你——”
    方拭非指天起誓道:“是,我是李侍郎手下的官员,可我同他不一样。嘴巴严实,也知道事情轻重,绝不外传!”
    叶枫被她搞懵了:“什么?我分明见过你,你不是正则手下的一名主事吗?”
    “哎呀!”方拭非也很惊讶,“您竟然记得我,实在荣幸。都是户部的官员,我即为叶郎中做事,也为李侍郎效劳嘛。但这事,连李侍郎,我都不会告诉。”
    叶枫被气得发不出第二个音节:“你——啊……”
    方夫人忙给他顺气:“老爷!”
    方拭非自觉朝着门口移动:“我滚!我这就滚,带着叶郎中一起滚。您老一定要保重身体,真是多有叨扰,方某下次再来致歉。”
    叶枫用力指着她,方拭非抓了叶书良的手火速往外跑。
    方拭非回到家的时候,林行远还坐在他的石臼旁埋头苦干,见人来了,直接打招呼道:“叶郎中来了啊,随意坐。”
    方拭非将人领进厅堂,让他先在这里好好住下,再跳出去找林行远。
    方拭非笑着靠近:“林大侠,忙什么呢?”
    “碾豆子啊。”
    方拭非抬住他的收说:“别管这豆了,是这豆长得不好。”
    “呵,你现在承认了?”林行远把手里的碎末往下面一丢,“可爷就跟它过不去。它长不好,但爷手艺好!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