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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桓容一行的到来, 在建康城中掀起一场不小的热议。
    船队进城当日, 大街小巷都是议论纷纷, 传颂桓使君姿容过人、气度不凡, 同王、谢郎君不相上下。
    秦淮河上更是铺满花雨, 足足两日方才顺水流淌而去。
    提起淮南郡公, 不免就会说起幽州的繁荣、幽州兵北伐的战绩以及幽、豫几州的仁政。
    如今的幽州, 再不是当初贫瘠的边地。当地百姓的富足,建康人都有几分羡慕。
    盐渎等地出产的海盐、白糖以及层出不穷的新奇货物,更是被众人津津乐道, 茶余饭后都要提上几句。
    相比之下,天子大婚的风头竟被盖过,再不及之前。
    民间如此, 朝中亦然。
    百姓三句话不离桓使君, 每每提及船队入城时的盛况。消息灵通的更要说一说桓容治理幽、豫两州的种种政策手段,以显得与众不同, 吸引众人目光。
    建康士族经过深思熟虑, 多数放下身段, 主动往淮南郡公府递上拜帖。
    同桓容有盟约的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率先登门, 王献之和谢玄领兵在外, 来的同样是嫡支郎君,足见对桓容的重视。
    有他带头, 各家来人络绎不绝。
    旁的不提,各式各样的美男照面, 俊朗-风-流, 各有千秋,桓容着实被刺激了一回。司马道福差点不想入宫,每日留在家里过眼瘾。
    太原王氏尚在孝中,不方便登门,仍请姻亲代为出面,表现出对桓氏的善意。
    这份善意来得有些突然,桓容一时之间没能想出缘由。直到谢氏郎君过府,言语中透出丧礼当日之事,他才恍然大悟。
    该怎么说?
    这等作死强度,司马曜其实是想主动退位吧?
    不管怎么说,太原王氏态度改变,对桓容的确是件好事。即便对方不会成为马上盟友,只要在他动手时做壁上观,已经是最大的帮忙。
    想清其中关节,桓容扬起笑容,对二度来访的王氏姻亲笑道:“蓝田侯之意,容已明白。请范公代为转告,闻蓝田侯深谙围棋之道,容仰慕已久。他日如能当面,望能手谈一局。”
    话无需说得太明白,要是讲述得过于清楚,反而落了下乘。这样说一半留一半,透出部分意思,余下全靠意会,才符合双方现在的立场。
    范宁颔首赞许,对桓容的印象十分不错。
    范宁的父亲早年任东阳太守,因好面子,同桓温生隙。桓大司马活着时,范氏全族无一人选官。即便司马昱下诏征辟,范宁也没能入朝为官。
    司马昱和桓温先后去世,司马曜登上皇位,本来是范氏复起的机会。
    可惜少年天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傀儡,没有亲爹的眼光和手段,继位三年,硬是没下一道辟命。加上琅琊王氏重入朝堂,同太原王氏和陈郡谢氏争□□柄,自然不乐见范氏入朝。
    如此一来,范宁名声虽大,也得过大中正品评,身上仍无一官半职。来见桓容,只能被称一声“范公”。
    历史上,在司马曜继位后,范宁很快获授余杭县令,在当地施行儒家礼教,得有志之人推崇。其后升迁临淮太守,受封阳遂县侯,并以地方政绩入朝,改任中书侍郎。
    奈何出现桓容这个变数,范宁的职业生涯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余杭县令落到琅琊王氏手里,临淮太守更是想都别想。桓容是脑袋冒氢气才会让王氏姻亲到自己的老巢做官。
    没有地方政绩,封爵入朝更是虚话。
    范宁已将不惑之年,以时下人的平均寿命推算,继续等下去,希望实在渺茫。
    对此,范宁倒也想得开,不做官就不做官,干脆著书立说,并请太原王氏帮忙,在东阳设立书院,在地方传扬教化。
    提起办学之事,范宁立即精神百倍,打开话头就停不住。用八个字形容,就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就其办学理念,在时下已属超前。
    然而,听桓容说起幽州书院,了解过书院中设立的课程,以及因材施教等章程,范宁面露惊叹,很是佩服。
    “古有言,德輶如毛,施行与否,全在人志。幽州德政非常人能为,郡公之德抚育万民,必流芳后世。”
    “范公过誉。”桓容摇头道,“容不过尽己所能,为百姓谋求福祉。既为一方牧守,自当抚育一方百姓。在其位谋其政才是大丈夫所为。”
    范宁似被这番话触动,沉吟良久,突然站起身,整理衣冠,双手平托身前,郑重向桓容揖礼。
    桓容没有准备,着实吃惊不小。忙跟着站起身,口中道:“范公这是为何?”
    “宁有一不情之请,请郡公应允。”
    “范公尽管开口,”桓容托住范宁的手臂,正色道,“如能办到,容定不推辞。”
    如果办不到,他也没办法不是?
    “宁有志在地方办学,欲仿幽州书院章程。请郡公不吝相授,宁感激不尽。”
    话落,范宁再次深深揖礼,久久不起。
    明明看着飘逸潇洒,很有魏晋名士风范,可一身的力气着实不小。范宁决意下拜,桓容咬牙都没能拦住。
    好在他为的是办学,对桓容而言并非难事。
    如果能借机推广幽州书院的章程和教学理念,更是难得的好事。
    但是,有些话必须提前讲清楚,以免彼此产生误会,帮忙到最后没得一声感谢,反而要落下不小的埋怨。
    “范公有此意,容自不会推却。然而,有些话需得详告范公,范公可详加考虑,再行做出决定。”
    “郡公请讲。”
    “方才容话中所言,仅包含书院部分章程。幽州书院不仅教授老庄孔孟,同样有法家兵家之学。凡入书院的学子,皆要勤习君子六艺,有执笔成文、持-枪-上阵的本领。”
    “此外,学中现分两院,东院研习各家学说,西院则注重匠艺。”
    “匠艺?”范宁面露惊讶,愕然道,“匠艺也能成学?”
    “为何不能?”桓容挑眉,“昔日建安三神医,范公可曾听闻?”
    所谓建安三神医,即是指神医华佗、医圣张仲景以及流传下“杏林春暖”的东吴名医董奉。
    提起这三人,是为让范宁明白,除他所推崇的儒家和东晋流行的道家,这些能治病救人的医术同样可为学说。
    此外,包括木工、铸铁、机关等被视为不上大雅之堂的手艺,同样可为教学。
    “书院每季都要考试,成绩优秀者得奖。连续四次末尾者,或延长学时,或开除出书院。”
    “凡入西院者,学成后皆要留幽州工坊三年。”
    “东院学成者,先由州中正品评,后参加治所考试。成绩优秀者可入州郡县为职吏。不为官亦可从军,两者之外还可留于书院。”
    “如都不愿,又当如何?”范宁忍不住问了一句。
    “当此乱世,凡为丈夫,必有一番抱负。”桓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道,“范公以为,习得一身本领,身处边州,北有强邻,学成之人会当如何?”
    幽州书院发展至今,已有些偏离桓容设定的轨道。但这种偏离是向好,无需刻意阻止。
    正如之前所言,如今还是乱世,一旦遇上兵祸,无论士族高门还是庶人百姓都是朝不保夕。
    桓容要的是能横扫外族、气吞山河的军队,要的是能在其位谋其政,未必爱民如子,却能切实奉行职责的官员。
    幽州书院的发展,让他看到了这个希望。
    按照后世的话来讲,书院完全就是一个大杂烩,集大学、军-校和技校的职能于一身。从书院中走出的人才,几乎无一例外,都有着驱逐外族、恢复华夏甚至开疆拓土的宏愿。
    桓容本以为是自己的办学理念使然,殊不知,听过几位先生讲课,方才彻底明白,比起这些法家、兵家乃至儒家,自己的气魄似乎还有点“小”。
    现在的儒家并不像后世。
    桓容不是这方面的人才,但也能清楚体会到,这个时期的儒家名士甚至带着点法家的色彩。而法家更不用讲,当年的秦国飞速发展,继而一统六国,奉行的就是法家学说。
    看看这些先生灌输给学子的理念,再听听学子们发下的宏愿,桓容陡然间发现,想要撬动历史似乎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把握方向,让历史沿着好的方向发展。
    桓容讲了许多,关乎书院大大小小的章程以及不同细节。
    范宁始终认真听着,几次出声询问,都是直指重点。桓容听过之后,亦有醍醐灌顶之感。
    两人越说越投-机,足足说了两个时辰,仍是意犹未尽。到最后,桓容干脆吩咐设宴,把人留下吃饭,饭后继续谈。
    其他来访的人没能见到正主,知晓被设宴款待的是范宁,脑中浮现数个念头。
    范宁本身没有官职,却和太原王氏是姻亲,两家的关系始终不错。两次拜访淮南郡公,十有八-九和太原王氏脱不开关系。
    此番二人长谈,淮南郡公更在府中设宴,莫非是太原王氏和龙亢桓氏将要握手言和?
    如果猜测属实,建康恐会有一场剧震。
    别人如何想,桓容不在乎。此时此刻,他正对范宁举杯,满眼都是金光。
    活脱脱的教育家啊有没有?
    有真才实学不说,还有超前的眼光,更重要的是,在民间很有声望,关系网十足强大。要是能拉到自己身边,顺便招揽不愿选官却有教化育人之志的名士,推行全国办学不再是梦!
    爱好清谈?
    没关系!
    有书院中的某几位先生出面,绝对能绕到他们眼前发花,提起“清谈”两字就头疼。
    比起口才,谁能强得过纵横家?
    至于这几人是从长安拐带回来的,桓使君会说吗?
    当然不会。
    几觞美酒下肚,两人的关系愈发亲近。范宁越看桓容越顺眼,至于亲爹说的桓家人“阴险狡诈,狼子野心”全都抛到脑后。
    于他而言,桓氏是不是有代晋而立的野心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桓容本质究竟如何。
    他能仁爱百姓,推行教化,率兵北伐,恢复华夏江山,比什么都重要!
    归根结底,晋室被称正统,是相对北边的邻居而言。
    想当年,司马懿父子在曹魏为官,是为臣子。司马炎代魏主称帝,甭管禅位不禅位,放到当时讲,不也是乱臣贼子吗?
    宴席之上,两人谈得愈发投契。
    不是桓容还有点良心,没有厚黑到底,范宁怕会直接签下“卖-身-契”。
    比起桓容的春风得意,司马曜却是面色黑沉,坐在太极殿中满腹怒气。
    宦者跪在地上,头不敢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天子将怒火发在自己身上。
    每次去长乐宫,天子归来都要发怒,太极殿上上下下都是一清二楚。
    大婚吉日定下,王氏常在台城走动,天子的怒气指数更是直线攀升。每次两人遇见,只要王太后不在跟前,王氏压根不会给司马曜好脸色。话中没有明说,神态却十分明白,她看不上司马曜的出身!
    天子如何?
    有个昆仑婢的亲娘,依旧让人看低。
    这且不算,南康公主入宫见王太后,话里又透出桓氏要与周氏议亲的消息。需知为拉拢周氏,司马曜费了大力气,乍然听到这桩亲事,不啻于五雷轰顶。
    哪怕周氏家主派人传话,说议亲是假,为降低桓容防备是真,司马曜依旧不放心,直接派人往周氏传话,只要周氏不改先前之言,事成之后,必以周氏女为后!
    至于王氏,他本就不喜欢。等到掌控权利,还不是说废就废。
    周处表面很是感激,背过身却是满面嘲讽。
    “奴子终归是奴子!”
    听健仆回报淮南郡公设宴款待范宁,周处心头微动。
    联系南康长公主和新安郡公主连续两日入台城,新安郡公主更是公然带着两名俊俏男子,引得城内议论纷纷,反倒是淮南郡公在暗中的布置不为人知,周处更是坚定了之前的选择。
    “蛰伏这些年,该是周氏择选英主,举家再起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