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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姐妹两人刚走出月门,不置斋那边,傅显三人就出来了,看到李钦远站在这边,便扬声招呼道:“七郎,走了,吃饭了!”
    李钦远点点头,刚要离开,不知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冲那小厮说道:“珍珠给我。”
    “啊?”
    小厮一愣,等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几颗珍珠递了过去,“给,给您。”
    李钦远看着那几颗成色极好的珍珠,也没说什么,把腰间的荷包扔到人的手里,就直接拿着珍珠过去了,身后小厮想喊住人,但李钦远看似走得不疾不徐,却很快就没了踪影。
    又顾忌着李钦远的性子,小厮也不敢出声喊他。
    “你跟那小厮在说什么啊?”离得远,傅显也没瞧清,只看到李钦远给了人一个荷包。
    “没什么。”
    李钦远拇指无意识的磨着那几颗珍珠,想到刚才那个小丫头变化多端的眼神,他挑了挑眉,小丫头这是把他认成谁了?
    蛮蛮。
    这个小名倒是比小辣椒好听多了。
    “七郎,刚刚杨老头说起你了,你既然回书院了就听个课吧,别回头杨老头又去跟李伯父告状。”齐序小声的和李钦远说着话。
    李钦远听到这话,又或者是“李伯父”三个字,脸上的笑微微滞了一瞬,转而才又说道:“再说吧。”
    齐序还想再说,京逾白却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
    走出月门。
    顾迢便松开了顾无忧的手,她也没说话,只是步子放缓了许多。
    刚才走得急,顾迢几乎是把她强拖出来的,顾无忧皮肤娇嫩,这会手腕上便留了红痕印子,她偷偷看了眼顾迢的神色,抿了抿唇,还是小声说道:“二姐,我刚才……没有迷路。”
    顾迢看了她一眼,似乎叹了口气,停下步子和她说,“蛮蛮,可以跟二姐说说吗?”
    “我说的话,二姐肯定不相信。”顾无忧低着头,脚尖点着地,嗓音很轻的说道。
    这会很安静,平朔斋的贵女们都还没回来,长廊上也没什么女侍,顾迢也没催她,但还是能够察觉到她温柔似水又格外让人心生安宁的双目正落在她的头顶……顾无忧犹豫半响,还是开了口:“二姐,我做过一个梦。”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想和人说说自己的经历。
    或许是因为她这位从前并不算熟悉的二姐有着一双让人信赖的双目吧。
    所以。
    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在那个梦中,我嫁给了赵承佑,但我过得并不快活,日复一日的争吵以及……”顾无忧想到失去的孩子,即便过去这么久,还是有些心生颤粟。
    那个孩子击溃了她对赵承佑千依百顺的最后一丝防线。
    “后来我跟他和离,回到京城,认识李钦远。”
    “梦中的李钦远和你们认识的完全不一样,他是大周的战神,是受万民敬仰的大将军,所有人都崇拜他,爱戴他……我最开始嫁给他的时候,还对他心生畏惧。”
    “可是——”
    原先脸上残留的颤粟被柔和的笑意所取代,顾无忧整个人仿佛再一次沐浴在阳光里,那是被人千般疼爱才能有的模样,“他对我很好,一点都不介意我嫁过人,他教我读书教我写字,教我怎么样做一个自在的人,我特别特别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
    顾无忧脸上的笑太过真实。
    顾迢都有些被感染到了,她难得语气讷讷的说道:“所以,你在琅琊和赵家公子退了婚,特地回到京城来找李钦远?”
    顾无忧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点完头,她才轻轻问道:“二姐,你是不是觉得太荒诞了?”
    “是有些。”顾迢说道。
    眼见顾无忧有些挫败的低了头,又笑道:“但这世上的机缘一向都不少,便是从前,不也有庄周梦蝶的故事吗?”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顾无忧的头,声音又变得柔和起来,“二姐相信你所说的。”
    顾无忧闻言,猛地抬起头。
    她眼中是没有遮掩的震惊,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似乎没想到顾迢竟然会信她。
    “你这次回来,我便觉得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顾迢牵着她的手,往避风处走,倒还注意着附近,压着嗓音和她说,“但是,蛮蛮。”
    等走到幽静的避风口,她突然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问她,“你可曾想过,你喜欢的到底是梦中那个对你千依百顺的李钦远,还是只是李钦远?”
    第15章
    “你可曾想过——”
    “你喜欢的到底是梦中那个对你千依百顺的李钦远,还是只是李钦远?”
    冬日的寒风带来顾迢的声音,直接穿入顾无忧的耳朵,字字清晰,而原先因为说起旧日的事,正眉眼含笑的顾无忧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还挂着未消的笑意,清亮的杏儿眼却像是突然犯了迷糊似的。
    她们站在避风口,寒风刮不到她们所站的地方,但能够听到廊外的梅树被风吹得呼呼作响,顾无忧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双目呆怔地望着眼前的顾迢。
    她是喜欢李钦远这个人?
    还是喜欢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李钦远?
    顾无忧在今日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眼里,李钦远就是大将军,大将军就是李钦远,这二者之间并无差别……她明明可以脱口而出的,但顾迢望着她的眼神,却让她那句临到嘴边的话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她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现在的大将军跟以前的确是不一样了。
    不。
    应该说很不一样。
    至少她所想象的那个“年少时温润端方、沉稳持重的大将军”根本就不存在,他或许没有三哥他们说得那么糟糕,但的确与她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没有前世和大将军的那段经历。
    如今这样的李钦远放在她面前,她肯定是不会多看他一眼的,她讨厌这样不学无术、放浪不羁的世家子。
    可偏偏她曾跟大将军有过那样美好的几年,她怎么可能真的把年少时的大将军和以后的大将军剥分开?好看的远山眉轻轻折了几个弯,顾无忧抿着唇,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迢一直都在观察她的脸色,见她拧着眉,抿着唇,便又轻声补充道:“你也看见了,如今的李钦远和你梦中的大将军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变得和你梦中的一样。”
    “但蛮蛮——”
    “至少现在的李钦远还做不到那一步。”
    “你真的能忍受这样的落差吗?在你的梦中,他是你最亲密的人,你们拥有着无数美好的回忆,但在现实中,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或许会觉得你的接近和喜欢,荒诞可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一直是现在这样,你该怎么办?”
    顾迢的声音很悦耳,但落在顾无忧的耳中,就像一根根扎进心脏的刺,不疼,却格外让人觉得深刻……她被兜帽围绕的那圈小脸蛋突然白了一下,紧抿的红唇也仿佛泛了一些白。
    外面的风好似又大了许多。
    隔着一堵墙的不置斋,依旧能听到不少声音,就连不远处的平朔斋,也好似已经有不少贵女回来了,顾无忧就这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顾迢也知道这一番话太过现实,让人很难接受,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的小堂妹一声。
    即便她相信她所说的梦,但梦中的人和事,并不一定能够按照她想要的方向走,如果现实和梦境不同,那她是否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变化?
    “蛮蛮,这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等你想清楚了,再——”
    顾迢柔着嗓音同她说,但这番话还没说完,原先一直低着头的顾无忧却突然抬了头,她的脸还是有些白,但脸上原先残留的那股子迷惑和怔楞却已经消失不见。
    “二姐。”
    顾无忧喊她,“我喜欢他。”
    不知道打哪里漏进来一丝调皮的风,吹乱了她的发,长长的发丝随风在半空飘荡,迷了顾无忧的脸,但她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坚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他。”
    或许是想清楚了,她又开始笑了,弯弯的嘴角翘得高高的,清亮的杏儿眼也弯成了月牙形状。
    “你知道我从前的性子,说句好听的那是骄矜高傲,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得了理也不饶人,成天没事找事。”
    如今再说起这些的时候,顾无忧已经很坦然了,她笑笑,继续往下说,“我知道我这个人糟糕透了,要不是有这么个家世和背景,恐怕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可你知道吗?”
    “李钦远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我嫁给他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嫁过人没过孩子,身子还被诊断出再也没法怀孕,而他呢?他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啊,以他的身价,想娶谁不可以?”
    “可他就是娶了我这样一个人。”
    “我还记得他来家里求娶的时候,我和他说过,我说啊,'李将军,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名声不好,还不能身孕,你若是要娶我,我是容不得后院还有其他女人的。'”
    “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
    “什么?”顾迢被顾无忧的眼神所蛊惑,不由自主地问道。
    “他说啊——”顾无忧转过头,看着廊外的天空,湛蓝晴空,白云徐徐,一如李钦远来求娶的那天,她闭上眼睛,似乎能看到那日的情形。
    -“传宗接代,李家自然有人去做。”
    -“我娶你,只因是你。”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自会遵守。”
    就是因为那一番话,她嫁给了李钦远,而后数年,他当真从未违背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宠着她、纵着她,把她算是疼到了心尖上。
    当然。
    他也不是那种毫无理由的纵容,他会和她讲无数的道理。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那些话,父亲和外祖母宠她疼她,不舍得说一句重话,至于其他人,不是畏惧她的背景和权势,便是不愿与她交谈,便连赵承佑,她曾经以为要白头偕老的夫君,也从未与她说过为人处世,应该怎么做更好。
    只有李钦远。
    是因为他,她才会变得越来越好。
    顾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胸腔里那口积累的浊气全部吐出,然后,她重新睁开眼睛,转过头,目视着顾迢,继续往下说,“二姐,我明白你的担心,现在的李钦远和我认识的太不一样了。”
    “但那又什么关系呢?”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李钦远啊,我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变成我梦中的那样,但我想陪着他,护着他,我想在他身边见证那一段我没有经历过的岁月……”
    顾无忧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一如她此时给人的感觉,“在那个梦里,是他撑起羽翼护了我一辈子,如今,就换我陪着他吧。”
    她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瞬,然后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为明显,“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但我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