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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节
    他们两人也都在沈绍身边帮衬着。
    沈绍点点头,又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别吵到她,去我屋子坐坐。”
    “好。”等进了屋子,沈绍先洗漱了一回,握着帕子边擦手边问李钦远,“你们明天就要回去了?”
    “嗯。”李钦远说道:“早先在岳阳的时候便给京中送了信,没想到在汉口耽搁了这么久,再不回去,恐怕她家里都该担心了。”
    见他每每提起顾无忧时,眼中便流露出璀璨明媚的笑意,沈绍也是打心眼里替自己这个唯一的外甥高兴,“你如今这样,姐姐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
    李钦远笑了下,已无从前提起母亲时的悲伤。
    沈绍便又给自己倒了盏酒,“回去之后,定下来了,就带着人去看看你外祖母……她这些年也没少想你。”
    “好。”
    李钦远应下了,他接过沈绍递来的酒,犹豫一番,还是开了口,“舅舅,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其实……”看了一眼沈绍,见他眉眼温和,抿了抿唇,便又说道:“顾迢姐这些年一直都没成婚,我怀疑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这些年我在书院也见过她几回,她不像那样的人。”
    听她提及顾迢,沈绍眼中的那抹温润逐渐消散,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青瓷酒盏,犹如白玉般的无暇面颊在烛火的映衬下令人看着有些恍惚,“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从前是喜欢过你,可我喜欢的是名冠京城的沈玉谦,不是现在这个一无是处、一败涂地的沈绍。”
    -“沈绍,沈家倒了,你我的缘分也尽了,从此,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绿衣女子站在他面前,和他说得这番话。
    他不信她所言。
    他认识的顾迢不是这样的人。
    李钦远不解:“那为什么……”
    “因为她还和我说了一句话。”沈绍抬起头,却没看李钦远,而是看着半开轩窗外的夜色,窗边一株昙花开得正好,只是也就转瞬即逝,那花便又枯萎了。
    一如他们之间的情意,盛开之时,浓烈至极,转瞬便只留一地荒芜和落寞。
    “她说——”
    -“沈绍,我想我是不爱你的,我从来没有因为你茶饭不思过,也没有因为你,肝肠寸断,更没有因为你,失魂落
    魄,离开你之后,我发现我的生活没有一丝变化,我依旧过得很好。”
    “她从没因为我茶饭不思,也没有因为我肝肠寸断,更没有因为我失魂落魄……”沈绍的目光落在那株昙花上,声音在这夜色显得十分缥缈,“她和我分开之后过得很好,比从前还要好。”
    “我信她此言,是真的。”
    “舅舅……”李钦远张口想劝,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
    沈绍笑了笑,那笑容中有着太多的落魄,还有一些自嘲,却没在李钦远的面前表现出来,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和他说,“好了,回去歇息吧。”
    “我明天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
    李钦远点头,走得时候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沈绍,见他自斟自饮,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说,替人合上门,离开了。
    而屋中的沈绍见他离开,也没起身。
    等到把这一壶酒喝完,等到屋中烛火都跟着跳动起来,这才从怀中拿出一只边角抽丝了的荷包,他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有指腹一寸一寸,抚过那只荷包上的纹路。
    -“玉谦哥哥!”
    -“玉谦。”
    -“沈玉谦……”
    -“沈绍。”
    耳边萦绕着一声又一声的喊叫,轻快的,欢喜的,羞涩的,淡然的,沉默的,从年幼相携至如今,四时景色不变,而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一变再变,从单纯天真的兄妹情,再到后来坦露心声时的少年。
    而今,他们一个成了顾先生,一个成了沈大人。
    他们重新活在同一片天地下,却再也不是从前的关系了。
    夜凉如水。
    外头晚风轻拍窗木。
    十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冷了,有风吹得屋中烛火晦暗不明,可沈绍却仿佛一无所察一般,只是握着那只荷包,喝了一盏又一盏的酒。
    第133章
    离开汉口的这一天,倒是难得的晴朗疏阔的日子。
    沈绍一大早就去处理公务了,留下长风帮衬他们,但实则也没什么好帮衬的,林清等人早早就把车马拾掇好了,李钦远便携着顾无忧上了马车,要出发的时候倒是叮嘱了长风一句,“昨儿夜里,舅舅吃了好几盏冷酒,你们平日多照看着些,别让他总在夜里吃这些。”
    长风连忙应“是”。
    李钦远也就没再多言,落下车帘,房寿就慢慢把马车往京城的方向赶。
    沿途过去的时候。
    顾无忧把两边的车帘都挂了起来,相较来时瞧见的那副惨状,现在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洪灾褪去,当初无家可依的那些人现在都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房屋还在建造,路上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每个人都在忙活,为自己的新家园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看着他们脸上来之不易的笑,顾无忧忍不住轻声感叹,“原来对有些人而言,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了。”
    “是啊。”
    李钦远握着她的手,同她一道看着外边的光景,声音也夹杂着几分感叹,“对于有些人而言,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了。”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笑脸,余后的声音更轻了一些,“我突然有些明白他了。”
    “谁?”
    顾无忧回头看他,面上挂着疑惑。
    “李岑参。”
    李钦远看着她,嘴边吐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名字。
    不同以往说起他时的愤恨、厌恶,此时的他,话语之间更多的是怅惘,就连那双清明的眼睛也带了一些迷茫,“他没错,国家之前没有个人,只有先护好大周,我们这些人才能有家可依。”
    这是这阵子亲身接触这些大灾大难后所得到的感触。
    顾无忧能察觉出他心中的难受,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带着迷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伸出手,轻轻把人抱在怀中,柔软纤弱的掌心就这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语调也是很轻柔的样子,带着安抚和宽慰,“阿狸不怕,伯父不会怪你的,等回去,咱们就给他写信。”
    “让他来给我们主持大婚,好不好?”
    李钦远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让自己安定的源泉,他不禁又朝人靠近了一些,两条胳膊紧紧抱着人,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不肯松开,声音沙哑,“……好,让他回来,给我们主持大婚。”
    外头是新生的人们带着对未来的希冀,甚至还有人唱起了汉口这边的小调,一声接着一声,混杂着男女老少的声音。
    朝气蓬勃。
    而马车内……
    同样也是新生。
    他们都对未来抱有无限的期待。
    *
    半个月后。
    马车终于到了京城。
    早先快到京城的时候,李钦远就派林清给定国公府递了信,这还没到城门口,就遥遥瞧见一队马车侯在那边,领头的是一个蓝衣少年郎,而他身边便是常山。
    后头还有两排护卫,统共十来号人,各个穿着顾家的护卫服饰,腰系佩剑,气势浩大。
    李钦远掀起车帘看了那边一眼,和身边有些坐立不安的顾无忧说道:“蛮蛮,你家里来人了。”
    话音刚落,身边人便迫不及待的打起了车帘,探出身往前看,待看到不远处候着的人时,她两只本就清亮的杏儿眼更是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了水光,呢喃道:“九非,常叔叔……”
    “我本来还担心爹爹会生我的气,不准他们出来接我。”
    她来得时候只顾着自己,全然没有为爹爹和家人考虑,所以才会越靠近京城,便越发坐立不安……倒也说不出是近乡情怯还是怕人责怪。
    李钦远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宽慰:“不会,顾伯父最疼的便是你。”
    要怪也只会怪他。
    他笑笑,“明日我就上你家,同他告罪去,顾伯父心宽,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顾无忧回头看他一眼,轻声,“……好。”
    马车还在往前驶去,两人却没再说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许是瞧见有马车过来,别人还未动,领头的少年郎却轻轻动了下,等瞧清那半打车帘后坐着的人,他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翻身下马,朝马车的方向奔了过来。
    黄沙飞扬,而少年目光坚定,跑得义无反顾。
    在看到顾九非跑过来的时候,李钦远挑了挑眉,“他现在同你这么要好了?”
    明明当初还恨不得蛮蛮身败名裂。
    顾无忧看到顾九非,眼中水光越浓,唇边倒是也泛了一些笑,“九非一直都很好。”
    闻言,李钦远目光无奈地看了顾无忧一眼,还真是个傻姑娘,但凡有人对她好一些,就恨不得百倍千倍去回馈,全不管旁人从前做得那些坏事了,不过也只有她这样的性格,才会有足够的耐心牵着他从那个黑暗的困境中走出来。
    “哎,你慢些。”
    眼见她跌跌撞撞要跳下马车,李钦远怕她摔倒,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心里又酸又妒,到了京城,他家蛮蛮要照顾的人多了,他就不是唯一的那一个人。
    可他总归是盼着她好的。
    纵使心里再酸,也还是牢牢扶着人,等把人扶稳后,便由着她跑向顾九非。
    “阿姐!”
    顾九非看到她跑来,连忙停下脚步,伸手扶住她,从前阴郁少言的少年如今竟是变得开朗了许多,他一路跑来,两颊泛红,清俊的脸上挂着没有遮掩的笑容,欢喜和怀念,语气也有些撒娇,“你终于回来了。”
    “你,都这么高了……”
    顾无忧任由他扶着自己的胳膊,看着比起她离京时,又高了许多的少年,心中感叹万千,以前抬手就能摸他的头,现在得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只能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问他,“你好不好,家里呢?都好吗?”
    虽然之前也接过阿瑜和九非送来的信,但隔着千山万水的,几行字能说明什么?
    其实问也没用,还是得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