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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节
    没有人回答他,那个人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沈绍抿着唇,又看了她许久,这才从怀里拿出一瓶药放在床边的高几上,而后起身往外走去……他今天受太子所邀,其实是太子想让他和长平在婚前见几面,培养彼此感情。
    可知晓顾迢病了。
    他连宴都来不及赴,急急出了宫,全然顾不得旁人会怎么想。
    即使早就做了决定,决定放过彼此,可就在看到顾迢孤零零躺在床上的时候,沈绍这颗心就难受的不行,他想,就算没有那个答案也可以,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她愿意陪在他身边。
    他甚至都想好了,明天就和陛下去说清楚,无论他想怎么责罚,他都认了,即使失去现有的一切,他也无所谓。
    可是……
    沈绍停下步子,转头看一眼身后,丁香色的帷帐里有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他挑起唇角,想笑又笑不出……他的阿迢真是厉害啊,永远知道怎么掐住他的命脉,让他寸步难行。
    喉间似乎有血腥之气。
    他咬着牙,把那口血尽数咽了下去,手撑在门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秋月刚刚捧着汤药过来,看到往院子外走去的沈绍,自是一惊,连忙跑到屋子里,刚想问话就听到那帷帐里头传出来的压抑哭声……她咬了咬牙,放下手中的托盘,然后直接追着沈绍的步子出去了。
    第153章
    沈绍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神色黯淡,那双与李钦远颇为相似的眼睛,此时仿佛熄灭了所有的光亮,竟是要比这深夜还要显得空洞几分。
    长风见他这幅神情,心下一惊,连忙迎了过去,扶着沈绍的胳膊,担忧道:“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
    沈绍摇摇头,声音嘶哑,若不细听的话,甚至都有些听不清楚。
    没让长风扶他,侧头看了眼身后,夜色漆漆,早先被他掀起的布帘早就归于平静,负在身后的手被他紧攥着,先前顾迢和他说得那些话还在耳边萦绕,一字如一刀,次次扎入他的心脏,疼得他甚至想不顾体面的蜷缩在地上。
    “有没有人看见。”他哑声问长风。
    即使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还是满心在意着她,不愿旁人知晓,生怕坏了她的名节。
    “没,属下一直守在外头,并无人进来,只有顾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长风犹豫道,“她从小厨房过来,属下离得远,没能拦住。”
    “她没事。”沈绍哑声一句,又看了一眼那块布帘,才收回目光,沉声道:“……走吧。”
    想来以后——
    他是不会再来了。
    他从不怕得罪权贵,亦不怕开罪陛下,纵使落得满盘皆输,又要从头开始,他也从来不曾畏惧……可是怎么办呢?他的阿迢根本不要他,对她而言,他是累赘亦是负担。
    他的存在,只会让她难受,让她痛苦。
    沈绍想笑,偏又笑不出,清隽的脸上凝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年轻的时候,他也恨过顾迢,觉得自己一腔爱意竟然被这样白白糟蹋,觉得那么多的年岁那样真挚的爱意,竟然只是一个谎言,那个时候,他甚至想过等到有朝一日,等他登上高位,一定要带着自己的娇妻儿女站到顾迢面前,让她后悔。
    可后来……
    他离开京城,去了许多地方,最终又回到京城,原本以为经了这么长的年岁,他也可以放下了……不再爱她,也不去恨她,把她当一个陌生人,亦或是一个故交。
    也许,
    等再过几年。
    等他的心性再平稳些,他也可能和她同坐一席,为过往敬一杯岁月茶。
    可他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顾迢就是他的劫,是他这一生都没法勘破的红尘孽……亦是他的女菩萨,是他在昏暗岁月里,支撑他走下去唯一的希望。
    可他的女菩萨不要他了。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要他。
    沈绍脸上的笑当真难看极了,他一步步往外走,明明身形依旧如隽直的青竹,可硬是让人觉得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站在他身边的长风见他这幅模样,不知如何去劝,他是个嘴笨的,只是觉得主子这样,还不如大哭一场,也好过这样笑不笑,哭不哭,刚想开口说一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沈绍也听见了。
    他停下步子回过头,昏暗的双目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可在看到来人时,那眼中才升起的光亮突然又熄了下来。
    不是她。
    他没有谈话的兴致,目光淡淡地看着秋月。
    秋月跑得太急,这会呼吸还有些不畅,可她目光死死盯着沈绍,像是哭过一般,红彤彤的,等到呼吸顺畅了,张口就是一句严厉的责问,“沈大人,您到底要折磨小姐到什么时候?!”
    沈绍还没说话,长风就皱了眉。
    他拧着眉,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主子今天是来给顾小姐送药的!那人参养荣丸是主子参考古书,请了无数有名望的大夫调制出来的,你……”
    他是不忍主子一腔好意被人误会,可沈绍却不欲多提,刚想打断长风的话,就听到一向沉稳的秋月冷笑道:“送药?我们国公府缺这一瓶两瓶药了?要你们大夜里来送?!”
    不等主仆二人开口,她又道:“沈大人,你跟小姐从小相识,难道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病吗?您明知道小姐不宜悲喜,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面前!”
    沈绍皱了眉,停下要说的话,问她,“你什么意思?”
    难道……
    他心下一个咯噔,顾迢这次发病竟是因为他?
    可,为什么?
    她不是不爱他吗?不是恨不得从来就不认识他吗?刚才看到他的时候,都能一脸生冷的望着他,说出来的话比寒冬的刀子还要来得凌厉,这样的顾迢,怎么会为他发病?
    他心中似乎有一个念头闪过,可那个念头太快也太急,不等他捕捉到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着双目通红,夹着恨意望着他的秋月,沈绍突然急了,他迈了步子拉住秋月的胳膊,近乎急切的逼问道:“说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顾迢她,她对我……”
    胳膊被人用力抓着,秋月疼得皱了眉,可她没去挣扎,抿着红唇恨声道:“沈大人,所有人都说您聪慧,说您厉害,说您是这世上少有的明白人,可为什么在有些事情上,您就那跟个傻子一样!”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长风当场就变了脸,偏又没有沈绍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目光不喜地看着秋月。
    而秋月呢?
    她的面上是讥嘲,是恨意,“您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小姐自小心善,平时见到不认识的乞丐都要下车给些银子,家里有丫鬟小子生了病,也是帮着找大夫,送银子……可为什么会在您最需要她的时候,说出那样决绝的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我……”
    沈绍神色仓惶,声音哑涩,“我不信她是那样的人,可她说……”
    秋月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她说她不爱您,说离开您也能过得很好……”看着沈绍面上的表情,她想放声大笑,可又觉得她的小姐实在太可怜了。
    她的小姐自小失怙,被老夫人养在身边。
    其他孩子能哭能笑,能撒娇能玩闹,可她的小姐呢?在还是认字的年纪就已经看起了佛经,只因佛经能够平心静气,她日日守着规矩,从来不大笑,也很少哭。
    她的小姐聪慧、温柔、包容,家中上下,谁不喜欢她?
    她这一生唯独放肆了一回,就是瞒着旁人偷偷喜欢了一个人。
    秋月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小姐曾和她说,“秋月,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也记得小姐在答应沈公子的追求时,头一次酩酊大醉,抱着酒杯,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和她说,“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是没资格和别人在一起的,可是,他太好了,我太喜欢他了,喜欢到明知道不应该,不可能,偏还是忍不住想离他近些,再近些。”
    ……
    “如果不是在乎您,这些年小姐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打听您的消息?”
    “如果不是喜欢您,为什么知道您和长平公主定亲,她会那么难过?您知不知道这几年小姐过得有多难,您知不知道她和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您什么都不知道……”
    “您只知道小姐负了您,只知道小姐对不住您。”
    “可又有谁知道她的苦?”
    眼泪一串串往下流,秋月挣开沈绍的手,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哑声道:“沈绍,沈大人,您要是想知道从前的事,就去问问您的好母亲吧,问问她当年到底和小姐说了什么……”
    沈绍哑声,“母亲……”
    他低头看着痛哭不止的秋月,又去看远处那平静的布帘,突然大步朝那边迈了过去,带着急迫、带着心慌,他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就在手触及那块布帘的时候,顿住了。
    屋子里传出细细密密的哭声,像是躲在被子里发出的呜咽声,带着克制、带着压抑……
    似乎是怕旁人知晓,就连哭都不敢好好哭一场。
    沈绍突然就不敢进去了。
    他心中已然明白秋月说得那一遭话,也懂了她先前的冷言冷语全是伪装。
    就是因为明白,他才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
    如果一切都如秋月所言,那么他这么多年对她的恨意,又……算什么?
    明知道她身体不好,偏还要三番五次到她面前,看不得她和别人要好,所以在那日瞧见她和韩子谦在一起时,不顾身份横冲直撞,想要她的答案,所以借醉胁迫她……
    心脏就像是被人扎了一根针,带起密密麻麻的疼。
    沈绍捂着心脏站在门口,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知道夜色越浓,只知道屋子里的人像是哭累了,昏睡过去了,他这才敢偷偷进去,坐在床边,替她抹干净脸上的泪,而后看着她枯坐半响才往外走去。
    秋月和长风就在外头。
    看到他出来,秋月没说一句话,当场就想掀帘进去。
    “照顾好她。”听到身后传来沈绍的声音,秋月脚步一顿,也没吱声就进去了。
    院子里就只剩下沈绍主仆,长风看着神色不好的沈绍,低声道:“主子,我们现在……”
    “回家。”
    他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沈家。
    沈老夫人的屋子里。
    灯火还未歇,一身素衣的沈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佛珠,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念着佛经,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也没睁眼,仍旧念着佛经,直到一卷经书念完,她才开了口,“回来了。”
    声音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