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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节
    京逾白还没走到帝宫,就瞧见沈绍从里头出来。
    他被两个内侍搀扶着,脚步一瘸一拐,手里紧紧握着一道凤旨,脸上的表情却不见丝毫悲伤,反而带着几分喜气,像是怀揣着无限的希望和欢喜,在这寂寂夜色中,双目都变得明亮起来。
    他并没有看到京逾白,走到外头,就辞谢了两位内侍,“两位公公回去吧,我没事。”
    知道自己今日行事必定让庆禧帝不喜,他也不愿因自己的缘故,连累了旁人。
    那两个内侍从前受过他的恩惠,若不然也不会在明知道沈绍日后前程未卜,还扶着人走了这么一趟……可也只能如此了。两人轻轻应了一声,便松开手,由着沈绍独自一人往前走去。
    转身的时候才看见京逾白,看着这位朝中新贵、世家公子,两人忙上前打了恭,声音谦卑且恭敬,“少卿大人。”
    “嗯。”
    京逾白点点头,看着沈绍离去的身影,声音温质如玉,“沈大人他,无事吧?”
    两人是天子近侍,虽比不得德安擅长揣摩庆禧帝的心思,但伺候这么多年,也不是愚笨之人,这会听人询问,犹豫一番还是开了口,“陛下虽然还没有发话,但想来以后沈大人的前程是不会好了。”
    又轻轻添了一句,“刚才公主发了话,说以后不希望再看到沈大人。”
    这若是同在京城,日后总能碰上面的,便只能把人外派出去了。
    想想沈大人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在外积累了功绩,得了陛下的青眼,把人提到京中做了都察院的二把手,眼看着很快便要升任一把手,还是天子国婿,哪想到如今又碰到这样的事。
    若这次再被外派出去,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回来了。
    其中一个内侍到底不忍,轻轻叹了一句,“沈大人这又是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断送自己的前程,还惹了陛下和公主不喜。”
    话刚说完就被另一个内侍轻轻拉了一把。
    那人自知失言,忙低了头,“少卿大人,奴才替您去通禀一声。”
    京逾白笑笑,面上没什么变化,同人道了一声谢,又看了一眼沈绍离去的方向,而后便收回视线,迈了步子往里头走去。
    *
    而此时的定国公府。
    顾迢昨夜昏昏沉沉睡到今天傍晚才醒,知道自己这一病必定又惹了祖母担忧,醒来后便让人先去同祖母说了一声,又得知昨儿蛮蛮和七郎也来了,便又着人送了信过去,请他们宽心。
    这一番事务忙好,才靠回到引枕上,接过秋月递来的汤药慢慢用着,一边吃药,一边问着:“昨儿祖母可说起什么?”
    秋月低声答道:“老夫人她让您去凤阳。”
    顾迢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了下,却也不是很震惊,很快她又吃起了药,声音平缓,“我也许久不曾去看外祖母了,去凤阳也好……只是劳累祖母这般年纪,还要为我处处操劳,实在不孝。”
    她说完,手里的药也喝完了。
    递给秋月却不见人接,抬眸看去,见她神色仓惶,又皱了眉,“怎么了?”她把手里的汤碗落在床边的桌子上,问她,“可是还有其他事?”
    秋月一听这话,咬着红唇,似乎是在犹豫,可最终还是直直跪了下去。
    “你,”
    顾迢拧眉,伸手便要去扶人,“好好的,这是做什么?”
    “小姐……”
    秋月红着眼,说道:“奴婢,奴婢怕是做错事了。”迎着顾迢疑惑的双目,她咬牙把昨儿夜里的事同人说了一遭,说完见顾迢白了脸,她自责道:“奴婢原本也不想说的,可奴婢实在忍不下去了。”
    “您为了沈公子付出了那么多,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实在不忍心,这才……”
    “你!”
    “你糊涂!”顾迢气得背过身咳嗽起来。
    秋月见她这般,心下一紧,忙膝行过去拍她后背,却被顾迢打落了,她自幼陪着顾迢,哪曾受过这样的冷落,一时红了眼眶,哽咽道:“小姐……”
    顾迢没理她,咳了好一会才转身看人,哑着声音说道:“我们都要去凤阳了,你为何要节外生枝?他已经被赐了婚,我也同他说清楚了,你明知道沈绍是个什么性子,若是让他知晓,他哪里肯娶长平?”
    “他好不容易才在京城重新站稳脚跟,眼看着就有大好前程,你,你偏偏在这个时候……”
    “便是不说沈绍,长平又何辜?”
    “你从前也见过她,她虽出身皇族,待人却极其宽厚,我有幸也听她喊过一声姐姐,若是因为我耽误了她,你让我有何面目再见她,再见蛮蛮?”
    “奴婢……”
    秋月想辩,却辨不出,最终只能红着眼眶哭道:“您总是为别人着想,为什么不为自己着想?您这些年日日藏着心思,瞒着情意,不肯泄露一分……大夫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您这几年好吃好喝,不悲不喜,偏偏病情还加重了。”
    “奴婢就是不高兴!”
    “凭什么他们如意双全,只有您一个人过得那么苦。”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哑声说道:“老夫人觉得您离开京城,去了凤阳,离得远了,就没事了,可您问问您自己,真的没事吗?奴婢不想再看着您这样下去了,您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活得松快些!”
    “当初您和沈大人在一起的时候,明明那么开心。”
    “小姐——”秋月哭着握着她的手,“奴婢自小陪着您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宁可您轻轻松松过上几年,也不想您一辈子把自己困着!”
    “当初……”
    顾迢似乎有些恍然,大抵也想到从前的自己了。
    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玩闹,旁人追逐闹腾的时候,她已经习惯跟着祖母在佛堂背诵佛经了……可这样的她,也曾有过一段欢快的日子。
    她跟沈绍从小认识,后来又一道上学。
    年少时总有贪恋、向往的人。
    她……
    也不例外。
    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便是再喜欢也从来不曾生什么妄想……哪想到,她的妄想,她的贪恋,她的向往有朝一日竟会同她告白。
    最初的时候,她是拒绝的。
    可沈绍那人看着温润如玉,性子却格外的倔,但凡认定的事便不会回头……她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心里存着一份期望,便这样同人在一起了。
    那段时日,她是真的高兴。
    高兴到每日脸上都挂着下不去的笑,高兴到半夜做梦都会笑醒。
    可结果呢?
    顾迢垂下眼眸,看着被秋月抓着的手,低声叹道:“当初,我还年轻,如今……”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眼,沉声道:“你吩咐人给我套马车,我得出去一趟。”
    她得拦着沈绍,不能让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她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让人陪着她一道陷入这深渊里。
    “小姐……”
    秋月劝道:“您刚醒,病也还没好……”
    顾迢却坚决道:“快去!”
    秋月还想再劝,可看着顾迢的面色又有些不敢,刚刚站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顾迢一向只让秋月贴身伺候,旁人没有命令,根本不敢进来。
    主仆两人循声看去,在看到沈绍的时候,都变了脸色。
    顾迢更是面露惊慌,“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想想从前的那些事,他已经都知晓了,方才那番话被人听见倒也没什么大碍,又拧了眉,刚想说人一句“你不该来”,就察觉他的腿脚有些不大对劲。
    “你的腿……”
    她脸色一变,顾不得自己还在病中,急忙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不止腿脚有问题,就连额头也有个小窟窿,即便清洗干净也能瞧出几道血痕,顾迢心下一紧,连忙握着人的胳膊,“你,出什么事了?”
    沈绍见她这般着急,心下是高兴的。
    他已经太久没有从这张脸上看到除了冷淡、恭敬外的表情了,可目光落在她赤裸的双足上,又皱了眉,也不顾秋月还在,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又拿被子细细裹好,这才同人说道:“身体还没好,你也不怕着凉?”
    秋月悄悄出去了。
    顾迢哪里顾得上别的,看人这幅样子,心里转过几个念头,急道:“你到底做什么了?你头上的伤,还有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说完也不见沈绍答话,只瞧见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像是透着无尽的欢愉和餍足。
    她拧着眉,还要说话,就被人抱住了。
    男人的胳膊紧紧抱着她,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阿迢,我都知道了,是我对不住你。”
    “你……”顾迢哑然,半响才低声说道:“你没有对不住我,当初,也是我自愿的,你也别怪沈老夫人,她没有错。”
    沈绍耳听着这些话,心下酸楚更浓。
    他到底有多混账,才会怀疑阿迢对他的心意?她明明是这样好的人,即使到现在,还一味帮着旁人说话。眼眶有些红,他忍不住,又收紧了一些自己的胳膊。
    似乎只有把人抱得再紧些,才能确定他不是在做梦。
    “你还没同我说,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顾迢心里有不好的猜测。
    果然——
    下一刻她就听人说道:“我已经和陛下说了。”
    沈绍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一路攥着过来的凤旨,“这是长平公主给我的,阿迢……”他看着她,目光明亮,在烛火下,竟像一个稚童一般,捧着自己最纯澈的心,给自己喜欢的人看。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头一句的欢愉,第二句的苦涩,一模一样的两句话,落在顾迢的耳中,让她突然就红了眼眶。
    “你这又是何必?”
    顾迢看着目光清亮的沈绍,低声叹道:“你明明有大好的前程,为了我葬送这一切,值得吗?”
    “值得。”沈绍说得没有一丝犹豫,他握着顾迢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如寒冷的人汲取唯一的温暖,眉眼温软,直直看着她,“阿迢,功名利禄对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有你才是我毕生所求。”
    “不要再推开我。”
    他说得有些可怜,甚至有些耍起了无赖,“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
    顾迢的目光有些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说道:“……傻子。”
    *
    半个月后。
    沈绍被褫夺都察院副御史的官职,打发到了江阴一个小县做知县,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都觉得沈绍是疯了,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可也只是感叹几句。
    也有人在猜测沈绍到底是为了谁,才会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