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清明?”
理不得他话里的要她决择的弦外音,惊疑之声破唇而出。
“嗯,清明!我幼年丧母,少年失父,两个至亲很多年前皆化作了尘土。百年身后事,落叶总归根,都葬回故地了!”
暮风吹乱了她额前的流海,他执起黑缎般的乱丝挽到上鬓,语气平静中多了几分清寂,却依旧淡笑,道:“说来也是我不孝,这些年远走塞外,逢年过节都不曾往他们坟前祭拜,这番回来也就去瞧过他们一回。虽然心里牵念着,却还是不太爱往那边去……”
她呆呆不成语,深切的体味出他话里的伤感,半天才送出一句:“对不起!挑了你的伤心事!”
“傻瓜,道什么歉……”
他眸光闪动,清清朗朗一笑,一扫脸面上淡淡的怅惘,大掌有意无意的轻拍起她的头顶,蕴满疼惜,说:
“生老病死乃自然之法则,看开了便没事!只等事过境迁,再深的痛楚也会为岁月之轮磨淡,待心绪宁静了,留得一份美丽于回忆就好。依灵,以后学着豁达处世,不记伤心,但记开怀,人生酸甜苦涩笑面去迎,任可事情都能熬过去!”
是的,人活一世,如白云苍狗,匆匆来,又匆匆去,有时真的不能执着一个伤心,白白浪费光阴,蹉跎岁月,而当迷途深陷时,换一个角度去看人事,也许真会有另一片风景!
如果能看破个中原由,心,就会变得随遇而安,宠辱不惊――
他也许就是这么一个人吧,所以,才会表现得那么平和淡定――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不觉发出一声低叹,这人就是一个迷,叫人费猜度。
四眸相睇,刹那痴迷,他的眼底满是温柔之意!
一声拿捏了分寸的轻咳响起,从迷乱中转醒的她想挣开他的牵手,星眸一瞟下,就见小园走道旁一个年轻的粗衣青年神色尴尬的站于当场,凝玉似的小脸不由又升起红霞。
“没关系,见过面的,是阿行!”
他低笑着,倒是松了手,回头去问:“有事吗?”
那个叫阿行的小伙子这才走上前来,冲她恭称了一声“嫂子”。
虽听着特别扭,她还是有礼的回了一礼,便往旁边去细看花蕾。
身后,阿行轻轻的在回禀说:“刚收到两份飞鸽传书,一份是京城于先生的急信,一份是阿陌的……”
……
方重仁,他不是凡夫俗子。
听得阿行的话,她再一次肯定!
只是此刻,纵然心藏万千疑惑,也唯有对着争妍的群芳付之一笑了。
该知的事总会知道,不该知的无需挂怀!
不想多想,也不愿多问,便将心思全放在了眼前的这片姹紫嫣红之上。
这园子也真是奇妙,细辩之下,竟瞧见了一些本不该此季盛开的花蕾也在含羞轻放,不知是山洼之地气候异常,还是种花之人别有高招!
他总是叫人刮目相看呵!
凝神一叹,信手拂花,漫步花径上,淡淡笑罢,这里景致独好,好的足能让人忘记人世苍桑与烦恼!
的确极妙――
但见那雪罗裳银丝耀,流苏簪随风摇醉晚暮俏,有小园碧玉叶,扶得芳华百媚娇,彩蝶翩翩舞,流光辉动,皓腕轻舒,有葱指捻花回眸笑。
人如玉,景如画,一片旖旎天地间,当真是极妙的景致,只引得那边的粗衣少年深深的怔望……
“怎么了?”
蓦然回头,见咫尺之处的方重仁手持几页薄如蝉翼的绢纸伫立着,眼眸亮闪,似有惊艳之色。她抚上自己的娇颜轻声而问。
疏不知此时的她,宁定温婉,风华清艳,人间无双。
“没事,只是觉得好看!让我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他回神,抚额轻笑,说:“从前我母亲很喜欢在这花圃里散步,只不过,她喜欢穿红衣,艳若朝阳红似火,总能把群芳比了下去,而我的依灵就若不沾纤尘的素蛾女,别有一番神韵,却一样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神!”
这番淡淡的啧赞立即招来旁人嘻嘻而笑!
“哇,好诗情画意,仁哥的嘴什么时候甜得像抹了蜜般,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厨檐下,阿宽直嗓门的嘻笑,惊却枝头双栖鸟。
清波并列而站,掩嘴而笑接下文:“是呀,清波先前还误以为姑爷不解温柔,恰不知知情识趣比常人还入木三分哩……”
她本就含上了羞,被他们一唱一和笑了去,脸儿不免又卷起一片火烧!
方重仁淡淡一笑,瞥了他们一眼,说道:“就你们爱煞风景,难不成不说话有人会当把你们哑巴了不成!是不是太闲了?阿宽,你若闲着没事做,进屋给我把笔墨取来,清波也给我进去,准备一下马上开饭,记得多取一副碗筷,阿行难得进村子,留他一起用饭,待会儿我还要他给我回信去……”
谈笑间便挡却笑侃,安布一切,那口气决然不容辩,不肃而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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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阿宽取了笔墨踏流星步而出,三个男子一下子聚集进竹亭。
她倚翠独立,细数着指间嫩瓣。
竹亭内,阿宽磨墨,阿行铺纸,重仁执笔沾墨成书!
说那阿宽孩子气,实是一点也不为过,瞧瞧这小伙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好好的一张凳子不坐,硬是翘起二郎腿,一屁股赖在石桌上,一手磨墨,一手挑过呈在石案上的信随意浏览,一边看还一边嘻嘻直笑:“嘿嘿嘿,老陌到底按捺不住了,月月来信催,仁哥我敢打赌,年前我们若失信不归,这家伙铁定飞马跑来发牢骚……”
方重仁正凝神并不回话。
阿宽又探过头去接着往下页看,然后又是呵呵呵的一落笑。
“哈,这老于先生又来游说你出山,都快十来年了,他怎还没死心……”
这回,馥香的空气里终于渗进了重仁和煦的淡笑。
“这次不同,据说是王贼怂恿,有人好像不知天高地厚欲征讨瓦刺,先生要我出去帮他恭请慎行……”
重仁一边疾书,一边淡淡接上一句。
眉眼沉稳的阿行一直负手而立,肃然守驻,闻着此言,眼光一闪,问:“仁哥如何答复!”
“呵呵,你以为我会如何?”
被问者飒然一笑,住笔傲然一睨。
阿意不敢接目垂手恭立,阿宽跳过去猛拍他的宽胸,瞪眼直道:“呆子,仁哥要是肯束手缚脚去侍那无为庸主,当初就不会出来……”
重仁且笑着续笔而书,低低云道:“呵,终日与权势纠缠,怎如浪迹江波品茶、泛舟、闲钓来得逍遥自在,我们是山野之人,玩不起那瓢浊水.阿行,我回不去了……”
淡淡之辞却是意味深长!
花树下,她怔立而悸,深深望去,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