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依灵毫不设防的蜷在他怀里甜甜的沉睡去,皎如皓玉的月光下,风雨灯忽闪在清爽的夜风里,她的脸颊像初生的婴孩,肤如凝脂,乌发似瀑,满满的盛于臂弯里,随风轻曳。
方重仁淡笑,满目疼惜的抚上她秀美的瑶鼻,摇头低叹:“倒是越来越放心我了,就不怕我把你生吞活剥了吗……”
一下一下,他拍着她的香肩,轻笑,低低自喃:“叶家?呵,我怎就跟你们叶家生了这奇怪的缘份,叶先生解我困境,与我忘年相交,更临终受命,背水以博,等见得了你,居然发现你就是十年前与我合曲的那个小丫头!呵,真是想不到呀,十年前你在月色下追逐,口口声声问我是谁,十年后,却是你躲躲闪闪,见不得我!也奇怪,那日我明明早离了京,却因为阿意折了回去然后就见着了你……这缘份,呵,或许,这缘份也是忧忧经心安排的吧……”
灯笼微晃,剪影忽摇,轻吁随风消,风铃笑舞,叮当醉良宵!
“丫头睡着了?”
便是这一刻,竹篱外忽来朗朗男声,音落风起,眨眼间,竹榻前多出一道矫健高大的身影,黑袍束腰,目光精锐,灰髯轻飘。
“嗯!是醉得不醒人世了!”
他知道来人是谁,没回头瞧笑着应道:“扬叔,今儿回来的怎这么晚?不过,莲婶不在家,村底的朱大娘媳妇生娃,她去帮忙了!”
“哦,呵,怪不得没见她来往来村口候我!”
扬叔笑着,一手负背,一手捋须,倾身一望,忽就对着他笑侃起来:“想不到呀,想不到你宠起女人来比你爹还离谱……”
他闻言,挑眉,淡淡一笑,反问道:“我有么?”
却招来扬叔深深一睇,好心加以提醒:“有没有你心里明白着,只要别把人宠坏了就好!”
他微微一笑,低低的道:“我有分寸!”
“哈,有分寸?怕早乱了方寸了吧!阿仁,你在她身上已花了太多心思,都有些不像你了!”
扬叔往三步之遥的竹亭而去,淡淡的丢来一句话。
“我只想无愧亡灵!”
他依旧只是轻笑。
“是吗?仅仅是为了告慰亡灵这么简单?”
“扬叔……”
无奈的呼唤。
“就没存一点点私心的宠着她么?”
带着笑意的谑语步步紧逼。
“你想说什么?扬叔!”
他不得不回眸相望,正瞧见扬叔呵呵一笑,坐到石桌前,曲着手指惬意的叩着桌面,说:“阿仁,你跟你爹一样,对人对事,认定了便是一心一意,看中了就是一生一世,叶先生临终前将女儿托付与你,这个宝,他是押对了……”
一阵夜风过,枝叶沙沙响,一缕清怅于心头回荡……
扬叔高兴的太早了,所谓的对与不对,未曾盖棺,怎成定论,所论的一生一世,或者也是他给不起的――做他的女人势必要担风险……
遥望星月,淡逸的灵魂莫名的乍起一丝丝的无奈。
他小心的欲抚她的玉质凝肌,喜欢着那种滑嫩的感觉,但手举到咫尺还是轻轻的垂了下来,扶着她睡平,为她盖上清波适时送上的薄毯,转身也跨进竹亭。
清波本在房里与阿宽说话,听得有人来,便新沏了两杯茶过来。
他浅笑着接过,吩咐她下去歇着,至于阿宽明明就在屋里,却也不曾出来,怕是嫌扬叔唠叨,躲起来了!
静坐着,端着袅袅腾腾的热茶,一口下腹,齿颊生香,然后生涩,淡淡的苦涩……
命相而言,他与她断无夫妻之命――
他命定无妻无子,有劫有煞,最好的下场也就孤老残身,依伴山林。
而依灵命格暗淡,血咒缠身,是在劫难逃的薄命之相,但忧忧子费尽心思改了她的命盘,将他硬生生扯进了她的世界里,铆足了劲将她与他的命运拧在一起,而他明知不该去掺和这件事,居然就是抵不住诱惑,抗拒不得,竟生出了乱一回的疯念头!
他本能参透世情,可一旦,心,为尘世所乱,把自己搭进去,乱的不只是她的命,自己的命数如何,他会看不清,以后再难猜出变数,无数无数的人会随之动了命位。
这是幸,还是不幸?
或者,对于扬叔而言这是幸事!
因为他终究是娶了妻,所以,扬叔会以为他自能破谷氏的天劫。
但事实上,他若不婚,或许便是一生无劫,一旦动情,连他也不晓得最后会落个怎样的下场!
谷氏已经有好几代人都不得善终了,祖姥爷他相思成狂,自刎而亡;姥爷一生浪荡淡泊却是客死异乡;母亲盛年病殁,一番恩爱憾一场!
他是父亲的骨血,也是谷氏的后人,天生的禀赋注定有天劫,躲得了么?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
寂寂的灯烛下,扬叔在细致的观望,然后问。
他回神一笑,答道:“要我说什么?就如你所说,我承认我有私心成不,这下衬你心思了吧!”
“那当然是最衬我心了,能瞧见你成家立室,压在我心上的这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先前,我还以为你真信了你姥爷的胡言乱语,抱定孤独终老了呢,这回可好,终究是过了这一劫……”
扬叔说得欢,可是目光太灼灼,欢喜的背后是一份的不确定。
他只好跟着轻笑,事实上除了笑还能做什么!
“扬叔,这些年让您超心烦恼了,重仁知道您心中的顾虑,扬叔放心,重仁自会懂得如何保本命周全……”
他说得很含蓄很婉转,可扬叔的笑脸还是沉凝了下来。
扬叔与他,是父兄,是知己,相知甚深,只要他眼里稍有一点点的迷惘就逃不过他的法眼!
“阿仁啊,扬叔没有别的希望,就希望你能遇个如意的人儿,郎情妾意合合美美、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这是扬叔穷此一生唯一的希望,更是你双亲生前最大的愿望……”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扬叔最期盼的是重仁能生得一儿半女承欢您膝下,唤你一声扬爷爷,破了那条该死的批语……放心吧,扬叔,就算重仁此生注定无儿无女,可阿宽是多子之命,您呀,终有含饴弄孙的时候!”
重仁轻笑着将沉重的对话一带而过,当然,他没有遗漏扬叔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安,这个年过五旬的男人平日雷厉风行着,也只有面对有关他命数的问题时才会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力不从心,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神色,也很识趣的岔开了话题。
“啧,没跟我提那臭小子,你跟我一提他,我就来气……”
灰须一颤,他似气非气的一拍大腿,开始数落起儿子的不是:“那个臭小子,都二十好几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娃子,整天就知嘻嘻哈哈,书念不进去,功夫又练不到家,想他早点娶个媳妇,他是嘻皮笑脸,尽和我玩躲猫猫,有时,干脆躲着我不见面,想我一个月也难得回家一趟,他竟还敢避而不见……真是气我死了了!”
气?
哦,不,这不是气,这是淡淡的遗憾。
他心里明白的很,也许是打小便跟了他的缘故,阿宽与扬叔莲婶多少有些生份,加上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聚少离多,阿宽和他们总是亲近不起来,扬叔偶有轻怨之语,他也不好答,只好帮着开脱道:“阿宽那也是为你好,他想着你和莲婶好长时间没见了,总会有贴己的话要说,他夹在里面觉得不舒服。”
扬叔哼了声:“那小子能有这么好心才怪呢?他是怕我在他耳边唠叨,逼他娶老婆……”
阿宽很有女孩子缘,可一说到成亲,他溜得比泥鳅还快,他和他一样,都怕拖累。
“姻缘之事,时候到了,顺理成章就会成,扬叔也不必过份强求,您不是也过了三十才和莲婶相识,结缔百年之好的吗?”
“那不一样,虽然,我到三十岁才娶妻,不过,在之前,我早就尝过女人温柔的手段,可,这小子――还没开窍呢……”
“咳,别这么说,他只是后知后觉了点,没扬叔你想的这般少心眼,文才武略也不见得比当世名家差了多少!”
他低低笑了一声,心想要是这话要是让莲婶听得,扬叔没准就大祸临头,只待睡柴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魁梧汉子对他家那口子可是又敬又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