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重仁心里也不觉生了欢喜之情。
突然之间,他发觉他的小妻子是越来越在乎自己,也越来越胜任妻子这个角色了。
他很清楚她的心思,这个自小被护在先生臂湾里长大的丫头,容不得自己丈夫左拥右抱,她要的是一心一意的情份!
自然,他也没存那份异心。
但,说到底,欢玲确确实实就是宇文棠风的侧夫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天朝皇宫中的金枝玉叶正待嫁于他,在承认了自己便是宇文棠风之后,她心里多少总会有些疙瘩的,只不过一下子不曾表现出来而矣。
如果她够在意他的话,一定会觉得别扭,所以,她想把那些碍眼的事解决掉也就不难理解。
曾听叶府的胜叔说过,依灵在府里时,虽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娇贵却不娇惯,府内的大小事宜,先生生前很少插手,而是扔给依灵细细的打点。
叶府内会有上下和融的家风,一半是因为有一个仁义心慈的一家之主,另一半乃是主内的小姐有其温柔手段协理着府内的锁事。
他相信,只要依灵愿意,自有本事料理了那些乱纷纷的麻烦事。
她一直是个心善的女人,绝不忍心其他人为了自己丈夫误了青春又丢了性命。
即便他不愿管,她也会想法子把事给料理了,要不然她便不是先生的女儿,女诸葛秦云的一手拉拔长大的女娃,总有其慧谑之处!
他不打算把事一并把揽了去,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会瞧着她把那些纷杂的事理顺下来,也会把宇文家的一点点的说与她知道。
万事握于掌心总比临时抱佛脚来的强。
在往西屋而去的路上,他说起了之屏的来历,让她知道来人乃是宇文家七公子宇文棠刖的小妾。
话说宇文棠刖一落地便是个美男坯子,或许是因为长的太过好看了,遭了天妒,小小年纪就落了满身病。
他在宇文家时与棠刖较为亲近,常常给他调理身子。
棠刖的病疾是身在娘胎里就有的天生之症,且那个时候他的医术尚不老道,只能苟活其命,未能康健其体。
后来,一怒远走,就不曾在意了旁人的生死,反正宇文家有权有势有的是能耐去请高明大夫去治人,他不想管了,便狠下了心不闻不问了七年,待到三年前回了中原往父母坟前祭拜,在父母陵前听到了小小的钟之屏凄凄的低诉,才知道他病的快要一命呜呼了。
所幸当时有塞外侠医杨鼎相随一起进了关内,虽然杨鼎与宇文家有夙怨,但杨鼎是豪迈之人,在他的恳请之下,他毅然放弃了个人恩怨,赠了一张古方和一本医书于之屏。
后来,更是看了他的面子,留在京都于暗处给棠刖医了半年,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把人救活了过来。
在这长长的半年时间里,杨鼎从头到尾不曾露过脸,他把功劳全留给了之屏,以致于这个宇文家自贫苦人家选中贴给宇文七公子冲喜的小丫头因此奇功而名入宗册,被晋升为侧夫人,幸免了被殉葬的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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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小园时,依灵一眼便瞧见了张立洲,立于河梯之上,聪耳不闻的望着对崖峥嵘高耸的青峰,像是丢了魂般有些失常。
紫薇罗裳的喀云天珠背着身子正在竹亭里与阿影争辩着什么,阿影一径的摇着头,毫不妥协的模样,喀云天珠又急又气,脸儿生了薄怒,用生硬的中土话愤愤的在叫:“好,你若不肯收进去,便去把他给我叫出来,你若不叫他出来,便放我进去,我自个儿会拿给他!”
青布衣的阿影面东站着,一早瞧见了她与重仁自林子里转出来,松了一口气般回道:“爷出来了,你问他去!”
喀云天珠一个急转身,明耀的目光唰的落到了重仁身上,欣喜的撇下阿影飞奔过来,却在看了见她与重仁牵在一起的手时,黯了一下脸色,不过,未曾失了风度,仍微然笑着,将手中的锦盒递到方重仁面前,以火凤语说道:“凤葵我既然给了人,就绝不会收回!你读了那么多凤史古籍,应该知道它对医治血蛊是大有用处的,所以,不必为了玛青的一句话,而还了回来,且留着备用吧!”
她把那个雕龙镂凤的锦匣递到重仁面前,一双眸子深深的印在他身上,未等重仁应话又说了下去,道:“至于你要我先回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方大哥,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会跟我一起回去,所以,我决不会孤身北去,我会等你们一起动身……”
不错,重仁是答应了会去火凤。
那日喀云天珠醉酒生事,他亲手做了解酒汤醒了她的酒,与她又是一番深谈,含蓄的告诉她当初精绝死牢里冒险救她的不是他方重仁,然后许下他日去火凤居住三年助她治水防沙的承诺,堵了她的痴执之心。
他明白火凤地处死亡漠地,对水源非常看重,而他走过很多地方,对山水沙丘的流失塌陷做过深入勘察及研究,积心得以成册,算是他行经外域七年的小小功绩。
曾经,他有过待在火凤帮他们治理水源枯竭的念头,结果被喀云天珠用国礼婚聘的举动吓跑了。
这番喀云天珠不顾国事族情,不远万里奔赴中原来觅他,令他微觉歉然,实不想她在中土出个三长两短,便许了这样一个承诺,想将她打发回火凤去,不过,可没准备与她们一起上路。
“我还有事,近期不能去火凤,凤皇,你还是先行让阿洲陪你回去吧!离开火凤这么久了,也该回去好好料理国中大小事宜!你放心,我需要你们那里的药草治蛊,火凤之行是势在必行的,所以,你不必怕我不履行诺言非要同行不可!再者,关于比桑河治水防沙的事我已在用心周划着,只是我还得去京都查看一些卷轴,你们这么些人随在身侧与我有诸多不便……”
重仁一边婉转的拒绝,一边接过了那个锦盒,说:“火凤葵我极需要,你若肯给我心衷感激!先行谢过!”
七朵火凤葵能护依灵七个月的性命,为了依灵,就算会因此欠下她一份人情,他也认了!
喀云天珠微笑,可不曾改变了主意,道:“你有事做,我可以等,你想要火凤葵保她性命,我可以将我上剩下的八朵葵花全给你……可,我绝不会先自回去,也,不想再麻烦阿洲护行……”
明媚的北地嗓音在提到“阿洲”两字时微微有些异常。
喀云天珠与张立洲一路同行那么多地儿来寻重仁,关系一定极好,这一刻,她却撇着尊贵的身姿不愿朝张立洲那边多瞧一下。
张立洲在见到他们到来时,已回过了神来,缓步跟在喀云天珠身后走向他们,听得喀云天珠如此说话,清俊的脸孔上微微现出些不自然,顿下步子,也甩开头去,口气忿然,说:“也是,凤皇有凤卫护着,哪需我这个一无是处的闲人来乱超心。方大哥,我原本就想与你告辞呢,我出来已有很长时间,家中老父定然挂念,实实在在是该回去了,不用她遣派我,我明日便动身回瓦剌去……”
口气里透着莫名的浮躁与薄嗔,目光转了好几下,才压下心头的不快,直生生就盯上了依灵头上那流光溢彩的发簪,久久不曾移了眼。
依灵直觉他们生了什么别扭,各自在回避着什么,只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方重仁是知根知底的,知道前日阿洲向喀云天珠坦露了心声,遭了拒。本来无话不说的朋友,一下子便陷进了尴尬里。
阿洲性子虽直迈不羁,心里总也会觉得受屈,连带的说出来的话也微微含了刺!
这刻,见他瞧上了那枚簪子,重仁当下二话没说,便将那发簪自依灵头上取了下来,递上去道:“你若不愿护送凤皇回火凤,执意要走,我也不强求,至于这簪子,今日便还于你……”
没有拒推,张立洲便接过了簪子,正想说多谢,重仁接下去深深又接了一句:“只是阿洲,在你用这簪子时,请好好想清楚了,你将要欲何所为!”
张立洲立刻浑身一震,目光一玄,反问:“什么意思?你话中有话,想说什么?”
重仁微笑,一身淡泊飘逸之色,语出骇人心魄,道:“虽说如今这天下算不得国富民强,可毕竟天下百姓未曾受祸于烽火战乱。我知道你最盼天下清明,再现盛唐富足之景,但想要改朝换代,再现历史之治,定会招致无数无辜人于足下。一将成名万骨枯,一个帝国的兴起是成千上万的军士用热血换取的,何况,与虎为皮者,难免有以身饲虎之后虑……瓦剌国主其心有异图已不是一两天,故而,这簪子用的好兴万民之身,用的不好,便是祸国殃民!阿洲,簪子本是张家之物,的确该由你们张氏后人带回去,可想要重整张氏大周的江山,却是慎之更慎的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