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方重仁走进竹亭时,他正在望月,快要中秋,将有风云大变,她真的能这淡静的幸福下去么?
跟着那个在十年前叫她一曲惊奇的男子简简单单的一辈子?
她与他都有不寻常的人生:她身负血咒,他满身神奇,他们若能做到平淡安康一世,那个男人若能用他的神奇破她身上的血咒之迷,那么,他放手就放得值了!
可是,这个男子真的就能护住她的性命,给她一生幸福吗?
方重仁欺到依灵身边,见她睡得沉,不吭一声便将她揽进了怀。
睡梦中的依灵动了动,翕开爱困的杏眼,朦胧中瞧见了他淡若清风的面孔,却分不清是梦还是幻!
“睡吧!我带你回房去!”
他低语,没有不可近身的冷峻,只有寻寻常常的温和,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凡夫俗子一样怜爱着他在乎的女子!
“嗯!”
睡梦里轻轻一笑,轻盈的身子便满心依赖的靠进了他的怀,忘记了身边还有钟炎,转眼就睡了去!
耳边似乎听到钟炎低低的在问:“现在你是方重仁,身为方重仁的你或者能很珍惜她,但一旦进了京,等你摇身一变成了世人眼里的宇文棠风之后,你还能护她不受伤害么?”
温和似春风的口气满带担忧之色,柔柔的拂过她的心坎,带来梦中一片隐隐作痛的叹息!
“不经一事而不长一智,有时候经一些事,受一些磨砺,未见得就是坏事!钟炎,这世道本就不公平,我们只能在不公平中寻一个平衡点,而不是刻意的去粉饰太平。依灵没你想像的那么脆弱,她只是缺了成长的空间,等她心智大开,她自有能耐反击伤害!所以,你不必为我们担心!”
方重仁跨出几步,将人全儿隐没于夜色中后,才难得平心静气的答了一句,却原来早就把依灵看透。
他一直在放她自己去经历,然后在大彻大悟中去读懂自己的心思,这便是他当初之所以放手的原因吗?
钟炎怔住,因为这样的心思与他全心护卫不想她受一点点伤害的想法完全是相背的,但他又不能驳斥他做错了。
眼见方重仁转身离开,他急声叫住他:“方重仁,我们能谈一会儿?”
那道背影顿了一下,抬头望了当空的月儿,又瞧了一下手上睡的似乎很沉的依灵,没有应答便转身离去!
钟炎没有再叫住他,只微微有些失望,不想再与他起争执,而扰了依灵的清梦!
往河堤上静坐,对影睇河水,顺手抚上插在腰际的玉箫,想到昔年每回到叶府的时候,最爱在夜色里与依灵携坐于湖中亭,点数盏荷花灯,拨着池水碎一盘清辉,然后,一曲琴萧夜话乾坤,是何等的逍遥,那时何曾能想到今日会形单影只坐枯坐异乡,而眼睁睁瞧着别的男人将她抱回房!
苦涩!
心头涌现的尽是难以下咽的苦涩!
他抱了玉箫,只感觉到满身的冷寂空虚!
“钟公子,我们爷叫我来请你去东屋坐坐!”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好像是方重仁身边的那个属下!
他以为听错,回头瞧去,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树荫掩去了他的神情,那人见他没反应,又接了一句道:“请吧!!”
“他要见我?”
钟炎的呆呆的反问了一声!
“对!”树下人答着,像是知道他会有所惊怪般,又续道:“爷说他并不怎么欢迎你,但既然你是他甩不掉的麻烦,那他也不想避而远之,现在夫人已经睡熟,他想好好与你聊聊!”
原来他刚才没有答话,是不想吵了依灵睡觉。
钟炎有所顿悟,滋味复杂,无限感慨。
深深夜色中,借着月色,他跟在那人身后走进了密沉沉的果林,然后,穿过那个诡奇的阵式进入了叫他惊叹不矣的小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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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星光淡曜,举目观之,唯闻细卷浪拍岸,唯听远瀑轻咆,唯见萤火点点,唯见香雾袅袅。
花径曲折,花娇清娆,遍地丛丛,芳菲正骄。
进得书房,满室墨香,有书琳琅满壁,有琴架于琴几,有画绝色满卷,有雅致惊异于目。
这别有洞天的一隅有他给不起依灵的桃园之乐。
他犹自瞅着这一室幽然失神,身后很快响起了珠帘玉落,回眸之间,就听得方重仁淡淡冲他言语了一句:“随便坐吧!”
重仁负手走进了书房,半刻睇视后,开出口来的第一句很平淡,就像与一个多年的朋友叙旧情般,没有高高在上的气势,很随和,但随和中散发的是一种掌控全局的无形压迫,让人觉得他心思叵测,捉摸不透。
钟炎没有坐,站着看他,没有迂回问话,而是开门见山的重复了憋在心底的疑惑:“方重仁,我真的是猜不透你心里到底怀的是怎样的盘算?十年前的联姻,你当堂悔婚,闹的天下皆知,十年后你别娶妻房后又想回去京城,就算你想把去那边闹一个天翻地覆,也该顾到依灵,为什么你要带着依灵去自投罗网?”
重仁睨了一眼,只淡淡的丢给他十个字:“这是我的事,不必你操心!”:
一句话,浇灭钟炎满心的关切,令他神色顿时一窒。
他没多看,绕过,往书案前而去,从容的往扶椅上坐下。
钟炎听得这那话自然很不快,也深切的认识到自己若过份关心依灵,这人就不会给他好眼色看,于是压了压心头的恼怒,竭力冷静提醒道:“对,或许我是不该操心你的事,但事关依灵,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妹,明知她进京可能会受到伤害,你认为我能无动于衷么?”
重仁淡淡一笑,抬头,挑着奇异的眼神,反问道:“哦,是么?你心里真就把她当表妹来关心了吗?”
眼见他神色微微僵硬,就知他说的是违心之话,于是极冷清的又接了一句道:“钟炎,你要记清楚一件事,依灵如今是我的女人,我与她将来如何我自会打算,不必你来过问。你应该明白的,我曾经成全过你一次,是你不曾抓住了机会,错失了机缘……”
“不,是老天爷在帮你!!”
说到机缘,钟炎心有不甘,他黯自惨笑,摇头断然否认道:“在孟津时,如果不是阿克故意向芷竹泄了我们的行踪,即便鬼医医不了依灵,也许我们已经出了塞外,去另寻他法,就算最后难逃一死,我与她到底还能守在一起的。结果出了孟津这一个变故,而那变故竟会是阿克一手策划的,你一定想不到阿克会是忧忧子安排在我身边、处心积虑助你们成姻缘的一股力量!”
他一直想不通当初计划如此细密怎么叫罗芷竹洞察了去,直到后来,阿克每每见他喝得烂醉如泥,才向他坦言,是他向罗芷竹露了行踪,只因他幼年识遇过一位奇人,救他于绝厄,预示他若干年后,会遇到钟炎,要他如此那般的坏了那段成不了气候的缘份,而去成全另一份的姻缘,为天下谋福。
阿克本不相信有人能未早卜先知,但一路走来他的种种境遇发展却与那人所言全然吻合,他怕不照其所言会坏尽天下人的福气,便在关键时候拉了钟炎的后腿,令他与幸福失之交臂。
“如果不是忧忧子刻意的安排,你跟她也未见得就生了这缘份!”
他傲立相睇,满腔委屈不平。
重仁目光微微一动,然后淡淡一瞥,并没有起多大的惊奇之色,很平静的道:“那,不知道云不意有没有向你提起过,如果不是忧忧子精心策划了这一异变,依灵今日还有没有可能活在这个世上?”
心又是像叫人狠狠刺了一刀般,生了痛。
他知道的,云不意说过,如果不是忧忧子设局改命,依灵会在十五岁时嫁入成王府,会在十八岁时蛊发祸京城,蛊害会令成千上万的无辜者死于非难,整个大明皇朝会陷岌岌可危的境地,大有灭族灭种之险。
是云不意阻止了成王向太后求取赐婚,也是他促成了成王另行婚配,免了京城一场无妄之灾,因为云不意便如阿克一样,是忧忧子布的棋子!
钟炎并不想相信如此荒谬的事,可云不意告诉他百年前奇人知天改时换命成就朱姓皇朝时已种下了这一段牵扯不断的恩怨,致使章门数代血蛊缠身,天生注定薄命。
这恩怨遗留至今,终将爆发,唯有宇文棠风能化解其中纷扰与血腥,因为他是知天一脉如今唯一的后人,而他钟炎对这件事无能为力,也不知其详实委原。
“我不信这事上有这种诡异的事!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是么?”重仁嘲弄的一笑,抱胸看他,道:“可事实上,你却差点害死她!钟炎,你根本就不知道其中原委始末,虽有心想救她,却始终会害她!”
一语击中他的痛处,钟炎惨淡不语,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心痛颓丧。
“你是不是很想为她出一点力?如果你真有心救她,或许,我们可以来做个交易!”
重仁转着深沉莫测的眸子,忽而口出奇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