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飞吃得肚子圆滚滚,摸着肚子和司空斛坐在山顶的玉兰花树下等到深夜,月上中天,才有一道云头飘上丹青崖。
云上的人高挑瘦削,面容精致温润,一顶青玉冠束住黑发,牙白袍袖整齐森严——回山不过这么一会,陆僭已经换上了蜀山长老的衣裳。
司空斛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嗖地站起来,脱口叫道:“师父!”
师父从云头上走下来,疲惫已极的样子,但还是对他笑了一笑。
司空斛看得心慌,又不敢问,忙说:“师父,有绿豆汤,要不要——”
毓飞拉了拉司空斛的袖子,示意他闭嘴。
果然,师父摆了摆手,轻声说:“你去休息。”又看毓飞,“你是主峰弟子?此间事情已了,多谢你送阿斛上来。”
司空斛有点蒙,只好说:“嗯。”
毓飞知道自己该走了,但司空斛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也没说话,双眼目送着陆僭走到崖顶,缓缓拾阶而上。
直到陆僭的身影消失在仰启洞渊中,司空斛才回过头,问道:“依照你们蜀山的规矩,我师父要受什么惩戒?”
毓飞想了想,“大概是去仰启洞渊中洗去魔气。”
司空斛皱眉。师父身上哪来的魔气?
毓飞说:“若是没有魔气,荡邪火魔怎么会烧到你们千秋山?再者,听说荡邪火魔极难找寻,大师伯是靠追踪魔气找到的。自己若是没有魔气,就难以产生感应,所以,大师伯一定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
司空斛松开手,心说,原来如此。
蒙青童如何,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自己不怕荡邪火魔的烈火,毫无法力又能识破覆映。
有魔气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师父。
所以师父把他带在身边,为的是更快地找到火魔,打发掉十九师叔。
魔气相互勾连,进入仰启洞渊就会被其中妖魔侵吞,刮骨疗毒一般,就是所谓“洗去魔气”。
真是引火上身。
司空斛又问:“那若是没有魔气的人,进到仰启洞渊,又会如何?”
毓飞咬了咬下唇,说:“反正,像我这样功力的,进去就是挫骨扒皮。”
司空斛送走毓飞,又在玉兰树下站了许久。
月明星稀,云海漂移。仰启洞渊中又是如何景象,还未可知。
司空斛把心一横,扛起隅康弩,捏了个隐身诀。
守山人既然回来,山崖长阶上的弟子们便松懈一些,轮流去吃些宵夜。
师兄们坐在石阶上看月亮,一个说:“大师伯这么一回来,咱们也不用再守山了。听说,明天就可以回主峰。”
另一个却看着身边落叶旋起又落下,说:“哎?起风了。”
司空斛一阵风一样旋进洞窟,见师兄们没有发觉,便松了一口气,现出形来。
洞窟中一片漆黑,伴随着隐约苍白光点。
司空斛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抬起手来看看,才看见自己手腕上经络纵横都微微发红,显然是洞内魔气激荡所致。
他猜得不错,自己体内果然藏着魔气。
但他不以为意,见并没有什么刮骨疗毒的痛感,就当是自己身上的魔气低微。他又往里走几步,顺手抓了一个光点,捏符一拍,“现形。”
那小光点委委屈屈地现了形,原来是只小灵芝精。
小灵芝精起初想躲,但嗅嗅他身上的隐约魔气,顿感是同道中人,又不躲了,反而十分亲近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司空斛一把将他甩开,心中疑惑,但问道:“我师父在哪里。”
小灵芝精嘟囔,“谁知道你师父是哪个。”
司空斛说:“陆僭在哪里。”
这是他第一次说陆僭的名字,舌尖两次顶到上颚,又一次碰到牙齿,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就像凡间小孩子听到妖魔的名字一样,小灵芝精突然脸色一变,指了一个方向,立即溜了。
司空斛随着那个方向走,一路光点在他身旁逡巡,似乎有窃窃私语在漆黑寂静之中蔓延。
司空斛不理,继续向前走。
前方越发寂静,司空斛走了半刻,突然停下脚步。
山洞中漆黑一片,但前方晕笼着温和的玉色光芒。
陆僭盘腿坐在石床上,一手拄着太微剑,另一手搭在膝头,周身盘着一圈有形无实的四方伞,正在对着某处黑暗发呆。
司空斛只能看得到师父的半个侧脸,师父的面孔略显苍白,深衣重重叠叠遮住脖颈,发髻也束得高,青玉冠之中一根青玉簪。
这样齐整的打扮在白头崖可不常见,但那样子居然颇有几分少年气,有点……可爱。
司空斛一面心想哇我师父真厉害这一洞妖魔都不能近身,一面又“嗵”地红了脸,一面捏自己的脸: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司空斛看了一眼,立即转身就走。
小灵芝翘着二郎腿坐在路边,司空斛被绊了个趔趄,直接摔个大马趴。
司空斛爬起来,举起拳头对着小灵芝,“你!”
小灵芝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我怎么了?哎你脸红什么啊?”
司空斛的一记重拳变成了一个弹指,“……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