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病房，沈黎的注意力便全部胶着在病床上的老人身上。
    然而眼角余光，那两人的互动全部落在他眼中。
    “爷爷，我回来了。”
    沈黎唤道。
    白发苍苍的老人，仰卧在病床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唤。
    “爷爷……”
    沈黎又唤了一声，顺势握住老人露在被单外面的半只手掌。
    那手的温度极低，因为过度瘦弱，而显得瘦骨嶙峋，握在手里的感觉，就好像……
    沈黎把脑中那点不好的想法排除，他附在沈老爷子耳边，又低唤了一声。
    这回老人终于有了反应，紧阖的双目缓缓睁开，目光焕然没有聚焦，盯着天花板望了半晌，才把注意力集中在站在病床旁的少年身上。
    呆呆盯着沈黎看了许久，沈老爷子仍然满脸茫然。
    他已经认不出来人了，哪怕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唯一的孙子。
    年长的女护工放了心，走上前来，将沈黎搀扶起来，好言劝了他几句。
    另外那个年轻的女护工则拿了把椅子过来，偷眼瞧沈黎看过去。
    原来这就是沈家人嘴里的小少爷。
    模样长得可真好，远超过这段时间出现在病房里的沈家其他人。
    听说他妈妈当年可是燕市有名的美人，父亲也是翩翩才子，两人的婚事还成为燕市的一段佳话。
    只可惜……
    年轻女护工惋惜地又看了沈黎一眼。
    沈黎握着沈老爷子的手，神情漠然，如同雕塑般在他床边坐了许久许久。
    等他从病房离开后，章祥将他送回了沈宅。
    “小少爷，沈先生说您回来不必再去见他，直接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晚上一起吃年夜饭。”
    章祥笑眯眯地说。
    沈黎点了下头：“正好我也累了，那我先回房间了。”
    目送沈黎走上三楼的客房，章祥赶忙蹑手蹑脚进了二楼的书房里。
    “怎么样？老爷子有反应吗？”
    章祥刚敲开房门，就听到房间里沈瑞寅冷冰冰的语气。
    章祥忙答道：“没有，老爷子还是那个样子，根本没认出来他。沈黎什么都没做，进了病房就一直在病床旁坐着，和老爷子全程无交流。”
    “你敢确定？”
    “确定，确定。”章祥忙不迭地说，“我叫刘美一直盯着呢，她做事很稳妥的，可以相信。”
    沈瑞寅眉头皱成了川字型，音调愈发的冷：“看来老爷子是真的不行了。本以为他会把那东西的下落告诉给沈黎那小子，结果竟然连自己最宝贝的孙子都不说。呵，还真是他一贯的作风，什么都要掌控在自己手里才最放心。这下好了，那东西难不成要跟着他一起进棺材？”
    沈瑞寅越说越气，最后一掌拍向书桌。
    “还是查不到于老太的下落吗？”
    章祥明显被他刚刚那一掌给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反应了一下才赶紧摇头。
    “没……还没……”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沈瑞寅怒了，“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竟然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东西也不见了踪影！那个姓马的，你不是说他挺有本事吗？结果呢！”
    章祥被他一顿吼，吼得噤若寒蝉，苦着脸差点没哭出来。
    “他已经尽力在找了。我立即给他发电报，让他加快进度，一定尽快把东西找到。”
    “一群废物！”沈瑞寅不解气地又骂了一句，脸色阴沉得可怕，“继续监视沈黎，看看在他身上还能不能挖出一些线索。”
    章祥连忙应下。
    与书房隔着一层楼，三楼最西侧倒数第二间卧房内，沈黎倚着窗台，俯身朝外望去。
    刚刚立春，但春节前后，正是春寒料峭之时。
    可沈黎却推开了窗子，不顾扑面而来的寒气，眺望向远方。
    那里能看到一座山的轮廓。
    就在山脚下，有一家康复医院，专门收治精神有问题的患者。
    而他母亲，已经在那里待了整整三年。
    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母亲精神上会有任何问题。
    明明最后见到她时，她还强撑着笑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会有办法为父亲平反。
    可是，沈黎万万料不到，那却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没过多久，他母亲就被人发现在家里发了疯病，沈瑞寅没有通知任何人，心急火燎地将她送进了康复医院封闭起来。
    那时爷爷去了邻市参加老友的葬礼。而他，得到消息后却无能为力。
    之后形势急转直下，爷爷不得不将他送到了遥远北方的县城里，对外宣称因为他的不孝和悖逆，让他去艰苦的地方锻炼反省。
    这一去，就是近三年。
    沈瑞寅肯接他回来过年，必定还是和那东西有关。
    叫他去看他母亲，他二叔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好心？
    整整三年都没有允许他见过母亲一面，现如今叫他去，他却不想去了。
    反正，知道母亲在里面好好的，就行了。
    剩下的，就只有……
    沈黎抬起右手，掌心仿佛仍残留着一根枯瘦的手指，一笔一划刻划在上面的触感。
    当他坐在病床边，握着爷爷手掌的时候，老人用力在他掌心划下了一个字：等。
    他已经等了许久许久。
    然而没有关系，他有耐心，会继续等待下去……
    白皙文俊的少年，缓缓将手掌握紧，按在胸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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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过去，一家人睡得都很晚，苏云叶也不例外。
    等她从睡梦中醒来时，窗外天光已经大亮，1978年的第一天已然到来。
    苏云叶披上衣服，从炕上下来去端脸盆打水洗脸。
    贺娟早就起来了，和郭凤珍一起在厨房包饺子，做新年的第一顿早饭。
    苏云雪昨晚玩的太累，还把头蒙在被子里睡得香甜。
    苏云叶把蒙在她脸上的被子掀开一道缝，看着里面呼呼大睡的小脸，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轻手轻脚地拿着脸盆出去打水，洗了脸之后，她拾掇了一下自己，准备出门一趟。
    这次回来还没去大棚看一眼，不过去看看她总觉得不放心。
    知道贺志伟昨晚上高兴，酒喝的多了些，估计这会儿还没睡醒，苏云叶也不打算惊动他，想着自己去看一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