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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一群穿着华贵的女郎自闹市打马而过,辔头鞍鞯上坠着着金银配饰,虽是冬日,衣衫仍旧被风吹得飘飏。衣香鬓影之下,将路人都看痴了,等她们走远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开始啧啧感叹着年轻人精力旺盛。
    等众人到福兴楼时,店家早已候在门口,命人牵着马匹前往马槽,又亲自领着她们往三楼去。
    一个穿着姜黄色半袖的小姑娘是最后一个到的,也不知众人要怎么罚她,正嘟着嘴,一副不开心的小模样。
    她是一行人里头年纪最小的,不过刚到十一岁而已,是跟着她姐姐一起来的。姐妹俩年纪差不多大,肯定是不可能多爱护妹妹的,反倒嘲讽道:“谁叫你这么慢。”
    “你怎么这个样子,还嘲笑我,真讨厌。”她显然更加不高兴了,又不敢凶她姐姐,只能自己生闷气。
    南知意“扑哧”一声笑了,揉了揉她的梳着双环髻的小脑袋,“没关系,你等会喝一小杯果酒就好。”她伸出手比划,“就这么小一个杯子,一口的量。”
    她发了话,自然无人会反对,小姑娘又重新笑了起来。
    这间包厢不仅是福兴楼最高档的,甚至算得上是整个京城酒楼中数一数二的,都快及得上一些大户人家的房间了。推门进去便是一架五光十色的琉璃折屏,正中央摆了一张乌木大长桌,四周还摆着一些矮脚小方桌。角落的博古架旧时光上放置着围棋、陆博等各式游戏用具。
    厅内的各式家具,不看做工,光看材质便已是不凡,内里还有两个小房间,供人休憩用。
    将人都带进来安置好后,掌柜笑道:“诸位小娘子稍坐,厨子们已经在做着了,可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今日吃的大部分东西是早在预定位置的时候就已经选好的,不过也保不齐有突然想吃的东西,故而只点好了七成,剩下的准备来了再点。
    “可还有螃蟹?”南知意轻声问道。
    掌柜说:“有是有,不过这是冬日,螃蟹没那么肥。”
    这点南知意自然知道,吩咐道:“来份蟹酿橙。”她这两日吃重口荤腥吃多了,十分想吃些清甜的螃蟹肉。
    众人又杂七杂八的点了不少,掌柜下去不久,十数份小盅的佛跳墙就已经端了上来。
    都是些食量不大的小姑娘,每份佛跳墙也不算完整,数量极少,南知意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歪头看着桌案。
    用饭时,话题不知怎的又扯到了卫大郎身上,众人都下意识的看了朱云裳一眼,发现她没有异样后,才敞开了去谈。
    南知意拿着菊纹汤匙,将慢慢吃着扁肉,漫不经心道:“我听闻他又跟人定亲了,是个外地的女子,还真是被咱们给说准了,跑去祸害别处的人。”
    “何止如此。”另一人接话道:“我看到他前几日还凑上去同许大娘说话,简直是不知所谓。”
    南知意疑惑道:“许大娘是谁?”
    也有几人同样发出了这个疑问。
    那人诧异于她们竟然不认识许大娘子,解释道:“是英国公家的大娘子,名唤许今,她父亲是英国公长子。去年英国公夫人卒了,她在家守了一年的孝,这个月才过来。”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谴责卫大郎不要脸,许家的嫡长女,许皇后的嫡亲侄女,莫说卫大郎如今名声已经烂成这样,就是他还是个正常人,那也是绝对的高攀。
    骂完了卫大郎,众人开始商量着是否要去告知那新近被卫大郎坑害的女子,朱云裳却冷哼了一声,“没用的,她家人都知道这回事,那家正好有急事,卫家给了大笔的聘财。就是不知她家人有没有告诉她了,不过既然长辈都决定好的事,就算告诉她也不顶用。”卫家虽落败了,钱还是有些的,只是没从前那么豪奢而已。朱家作为姻亲,对卫家发生的事还是有所了解的,故而她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听她如此说,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婚事都是长辈定下的,就说朱云裳,先前不也是因着父母之命同那卫大郎订婚了吗,小姑娘们唏嘘感慨了许久,一致决定若是在那姑娘婚前就见到她了,还是跟她说一说卫大郎的人品比较好,免得她被蒙在鼓里。
    一个梳着高髻的小姑娘小声道:“我听闻许大娘曾经跟那一位定过亲呢。”
    众人皆知,那一位就是曾经的秦世子了,若是那一位还在,如今许今就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妃。尤其是在如今皇后太后都不在的情况,整个大楚最尊贵的女子便是她,冬至元日时,内外命妇必定会朝拜太子妃。
    只是秦世子早就薨了,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众人笑了笑,都道:“那不过是儿时随意定下的事,连六礼都没走过,哪能作数。”一个女孩子,若是担上克夫的名声就不好了,就算不嫁人也要被旁人所畏惧。
    先前那提起许今的女孩子又说:“我见过许大娘,她虽不说生得娇艳动人,却也十分柔美娴静呢,听我阿娘说,她有几分像文惠皇后。虽然没有文惠皇后那么美,却跟文惠一样爱读书、性子温和,莫非许家女子都如此?我阿娘还说了我一通,让我多学学。”文惠便是许后的谥号。
    而后她们又说了许多各家的八卦之事,听到无聊处,南知意便歪在椅子上,仔细看昨晚新涂的浓艳蔻丹是否完好。
    累了许久,一群女孩子们就在内里两间屋子横七竖八的睡了,小丫鬟们守在厅堂内,有的做着针线活,有的在打盹,鸦雀无声。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南知意是被一整哐啷声吵醒的,几乎同时,房内的小贵女们都醒了,纷纷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环顾四周,婢女们也冲进来看自家主子是否安好。
    掀开身上盖着的缠枝牡丹纹羊毛毯子,南知意疑惑道:“怎么回事?”
    阿江上前喂了杯水,又给她叠好毯子装起来,轻声道:“似乎是楼下的。”她刚说完,又是一整争执和哭闹声响了起来。
    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纷纷趿拉上绣花弓鞋,冲到了三楼的围栏处,往下看去,底下人员杂乱,桌椅歪七扭八的倒着,正混乱成一团。
    掌柜从楼下发现这一群小祖宗的脑袋就这么伸着,急匆匆上来道:“诸位小娘子,底下正乱着呢,恐污了尊眼,请稍候片刻,等我们处理好了再下来。”福兴楼的主子肯定是有些手段摆平事的,否则这酒楼也不能在这繁华的地方开这么久。
    南知意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哪肯轻易离去,手里拿了一小截甘蔗啃,底下忽然有一个年轻男子高声道:“你这小娘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呢,你跟了我回去,保管有你的好处。”
    那女子愤然道:“你这泼皮无赖!”
    随后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南知意感觉这女郎声音有些耳熟,又听不甚清楚,瞥了掌柜一眼,冷笑道:“这就是福兴楼说的会处理好?这种事都能发生,可真是有趣,还不快去报官!”
    掌柜急得满头是汗,他先前不想让她们出来,就是怕这些贵女们看到,若是她们知道了原委,这福兴楼的生意以后还怎么做?
    “已经派人去报了,只是那男子是、是......”
    “是谁?难不成是天皇老子,这么说不出口。”南知意姣美的面庞浮上厉色。
    掌柜尴尬道:“是小国舅,喝醉了,正发酒疯呢。”
    赵圆哼了哼,“国舅就国舅,还大啊小的,听说英国公府治家有方,什么人都能冒充国舅撒野了?”
    底下又传来那女子的呵斥,和男子含糊不清的声音,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冲进屋内拿了件工具,婢女们也从怀中、腰间卸下防身之器,齐齐冲了下去。这些婢女有许多是各家当年上战场时亲兵的后人,兼之出门时要保护小娘子安危,各个都是学过些武艺的,光看着架势就已经十分能唬人了。
    二楼已经乱成一锅粥,除了底下对峙几人同他们的仆从,其余食客早都被吓跑了。
    “我认识,就是那个头上戴着大帽的。”先前说认识许大娘子的小姑娘高声道。
    南知意怒从心头起,拿攀膊绑了袖子,拿着鞭子就往下走去。
    上头乌压压来了这么一大群人,将二楼的人都看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等南知意一鞭子将许小国舅抽得身子一歪,底下才重新动起来。
    许小国舅也不过十多岁的模样,蛮横惯了,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怒吼道:“你这臭丫头是何人!你可知我是谁!”
    “那你这王八蛋又知道我是谁不!”南知意又是一鞭子过去。
    许小国舅被打懵了,一时有些发怔,试探道:“你是谁?”
    南知意怒声道:“我是你奶奶!”这人简直太过分了。
    对面那人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恶狠狠道:“臭丫头,你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你信不信我去报官!”
    他身旁几个狗腿子拼命拉他的衣服,只是他正在盛怒中,对此置之不理。
    “你去告啊。”南知意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颗白净的糯米牙来,“谁给你作证?嗯?”
    她看向身后众女,“你们要给他作证吗?”
    众女齐齐摇头。
    她又看向原本店家和帮佣所在处,把几人吓得连忙跑了。
    还没等她看向那少年的狗腿呢,那几人就赔着笑,“没什么,什么都没发生。”又道:“这位是许七郎,许小国舅。”
    许小国舅原本被她这笑容给惊住了,心中还未升起什么绮念,就发现周围的人竟然都要跟自己划清关系,更是气急了,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啧,多大点事。”南知意将镶嵌着红宝石的长鞭慢慢收拢,忽而面色一变,“胡说八道什么!哪来的许七郎?许国舅正好好的在家里守孝呢!怎么会在此处吃酒?”
    她伸出鞭子指向那几个纨绔,沉声道:“你们几个从实招来!”
    赵圆也道:“本朝制,母丧需服斩衰三年,你们几个莫不是书都没读过,就出来诓人了?”斩衰是五服中最重的一种,若是在前朝,父在则只需为母服次一等的齐衰三年,父亲已亡才能为母亲服斩衰。
    本朝太|祖钦定,不论父亲是否亡故,均需为母亲服斩衰。这种事向来是民不告官不纠,若是在自家乱来当然没人管,可这闹得人尽皆知,那是必然要管束的。
    那几个纨绔被她给说懵了,对啊,许七应该在家守母孝呢。在大庭广众之下喝酒撒泼、强占女子,还闹得人尽皆知,这可是天大的不孝!要命的事。
    为了给许七开脱,几个纨绔纷纷表示不认识这人,不知道什么许国舅。许七是英国公的老来子,他生母是英国公夫人陪嫁的女儿,虽说英国公平日对这个小儿子宠爱异常,可若是让他知道儿子在母丧期间在外面这么胡来,必定是要打断他的腿的!
    酒壮人胆,思及此,许七便恶从胆边生,阴沉着脸迫近南知意,“小姑娘家,你长辈没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么?”
    南知意没料到他居然还敢凑过来,暗自嘀咕莫不是喝了酒之后有什么奇效?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按照话本里说的打一套醉拳。为了先发制人,她又是一鞭子抽上去,嗤笑道:“我家大人只教过我莫要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这一鞭几乎用了十成的力气,许七又有些醉醺醺,站都站不太稳,将他直接抽的撞到了围栏上。抽完后,南知意整个手掌都在隐隐作痛。
    许七霎时急红了眼,正要冲上来,楼梯间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少女声:“七叔,你又在胡闹什么!”
    听到这声音,许七不可遏制的身体一僵,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缓缓转过头去,“大娘来了啊。”
    从楼道步出一名女子,身旁还有婢女正侧身给她提着裙摆,她虽不是生得十分美貌,却肤色极白,气质出尘。
    那女子先对着南知意行了一礼,柔声道:“家叔无礼,冒犯了诸位,还望恕罪。我会如实禀告大父今日发生的事,改日定当再次登门致歉。”她又看向许七,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低喝道:“七叔,你愣着做什么!”随后竟是示意她身后的婢女去压许七。
    不知怎的,许七竟有些怕她,只得低着头上前来给这一群小姑娘行礼道歉。
    南知意便知道这女郎就是许家大娘子了,她指指一旁,“还有个人呢。”
    先前那个许七要强带回家的女子在现场混乱时,早就被侍从簇拥着缩到了角落,现在场面平定下来,才敢起身。
    许今吃了一惊,她原本在一楼雅间用饭,是出来时在底下看到许家侍卫封楼才快步上来的,上来就看到许七要揍人这一幕,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竟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她不禁有些心累,这小叔从前是经常虽祖父待在老家的,被养的无法无天,没想到现在来了京城还是如此放肆,且不说是否得当,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
    众人正各自怀揣着心思,南知意望向了那女郎那边,仔细看清那人长相后,心里一梗,说不出的莫名滋味。
    这是什么机缘巧合?这是什么阴差阳错?她好不容易见义勇为一次,竟然救下了......贺妙儿。
    虽说就算知道了那人是贺妙儿,她也会出手,可她顶多让人看着他们,并且派人去报官啊,哪会亲自动手。
    “你自己去问问她吧。”南知意有些头疼,众人僵在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楼道里又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有人疑惑道:“阿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急,可处理好了?”
    来人是房悦容,还有一名青年男子。
    许今低声道:“四兄。”她对着许四郎使了个眼色。
    贺妙儿看到这青年男子,瞳孔猛地收缩,差点就要伸手去摸自己仪容是否得当了。
    许四郎看到贺妙儿也很是疑惑,但他教养良好,不会当众过问别人私事,温声问道:“贺娘子怎么在此?庭玉在下面,可要让他上来?”他们一行人本是要来福兴楼聚会的,却在底下发现被人围着了,原本正要离去,却发现这些侍从有些眼熟。
    贺妙儿点点头,“好,多谢许四哥哥了。”她此时声音十分轻柔,楚楚可怜之态彰显无疑。
    南知意诧异的看着她,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态,才能对刚刚欺负完自己那人的亲侄子,态度这么好?
    贺妙儿不知此时是该哭还是该笑,贺庭玉同许四郎等人是同窗,素来交好。她也跟着见过几次许四郎,这样温柔又有才情的少年郎,谁能不爱呢?恰巧听贺庭玉提起今日要同许四郎等人在此处聚会,她便同王悦秀等人一同出来了。
    用过饭后,王悦秀等人要去逛街,她都还没等到许四郎,怎么肯轻易离去,便想着一个人坐在此处再等一小会。谁料许四郎没来,却看到了许七一行人。许七酒后对她起了几分心思,她估摸着时辰,也快到许四郎来的时候了,以他的性格,定然会对她百般维护的,便竭力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许七也更加放肆。
    虽说这一行人阻拦了她被许四郎搭救的愿望,可她也知道,若是时间再晚一点,许七可能真会做点什么出来。一时间,她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后悔,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差点呕出一股腥甜来。
    既然苦主和作恶者的家属都在这、苦主的家人马上也要来,那她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告辞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若是后续他们要报官找证人,她倒是不介意做这个证人,只不过这种情况,多半是私了了,也无甚趣味。
    房悦容急忙拉住她的胳膊,“你们去哪,我跟你们一同去?”这场面她也不适合留下。
    “去逛街。”南知意淡声道。
    等小贵女们还有那几个纨绔都走光了,二楼一下子空了下来,许今揉揉眉心,低声道:“七叔,我做侄女的也不好管你,只将你送到大父那,你......自求多福吧。”
    许七对这个侄女是又恶又惧,看到她总让他想起长姐来,许后当年也是从眼神中就流露出对自己的不屑,多年过去他仍旧是记忆犹新。只不过许后在家中便从小照顾弟妹,很有威严,出嫁后又是秦王妃、再到皇后,已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许今年纪轻,那股子看不上的意味都快溢出来了。
    听到要将自己交给父亲处置,许七酒立马醒了大半,英国公虽然宠他,打他的时候也是打得真的狠,每次也都是英国公夫人上去拦着,才没把他打死。
    即便不甘心,他这会也不敢违抗,这侄女同他长姐一样,都是蔫坏蔫坏的。虽说他出生时长姐早就嫁人生子了,可她一听说自己在家仗着辈分欺负侄子,隔着老远都要把他给整了,那时候他也不大,欺负的人恰巧就是许四,他大哥的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