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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钱桂花起先还恍惚,又感觉脸上湿哒哒,她抬手抹了一把,问:“我这是咋了?”
    “怕是昨晚没休息好,说着话你就晕了。”姜大嫂扶她到旁边坐下,问咋样?好点没有?要不要请大夫?
    钱桂花还没说啥,姜父皱了皱眉:“请大夫?房都垮了哪来钱请大夫?昨晚上就让你好生睡一觉醒了再来想法,遭了这样的大难村里总不会不管咱,衙门也不会不管咱,你就是不听,念叨一晚上搞得我都睡不安生……”
    村里头哪怕有个头疼脑热很多也不请大夫,想着歇会儿就好,请大夫看不如煮两个蛋吃。姜家平常也不讲究,唯独狗子生病会重视一些,其他人不舒服先熬着,能熬过去不费那钱,熬不过了再请赤脚大夫来走一趟。
    平常都像这样,勿怪姜父像这么说。
    钱桂花跟他是一条心的,也准备摆手,刚把手抬起来就感觉肚子一疼,跟着一声哎哟喂。
    “这是咋了?又是哪儿不舒服?”
    “肚子、我肚子疼。”
    “是吃坏了?……不对啊,这两顿都在我这头吃的,真有问题还能光疼你一个?”
    刚疼起来的时候钱桂花还能答话,后来她连话都说不出,甚至顾不上听别人在讲什么,只是弯着腰捂着肚子。
    姜大嫂也真闹心,这弟妹一年到头都不咋生病,一生病就让她摊上了,能咋办?都一头冷汗了还能丢下不管让她咬牙硬撑?出了事谁来负责?姜大嫂让儿媳妇搭把手把人扶进房里,躺床上去,又唤来儿子,让赶紧去把大夫请来,都这样就别想着省钱,人最要紧。
    两头都安排好了,她回身看姜蜜站在旁边,很拘谨的样子,遂招呼她回婆家去。
    “这头不缺人手,倒是你婆家,男人不在,家里只有公婆两人,别杵这儿了回去忙你的。”
    看姜蜜不应声,姜大嫂转身喊姜父过来:“我说咱不缺人手让蜜娘回去侍奉公婆,她还不肯走,老二你跟你闺女说,让她赶紧回去。昨个儿一出事卫家就来帮忙,今儿又让蜜娘送这么多粮食来,亲家做到这份上够意思了,卫家把里子面子都做全了咱不能得寸进尺。”
    姜父想了想自家的烂摊子,女儿回来的确帮不上什么,就点了头,让她回去。
    当爹的发话,姜蜜这才敢走。
    昨个儿才下了雨,路上很滑,平常一炷香的距离姜蜜多用了一倍时间,回去还没歇口气就被大嫂喊住,问她娘家真的啥都没了?房子冲垮了里头的东西都没弄出来是不是真的?那咋办?往后日子还能过吗?
    这话听着好像关心,实则戳人心窝子。
    对她们这些嫁出来给人当媳妇的来说,在婆家有没有好日子一般看三点:娘家、男人和儿子。
    男人和儿子就不用说,那是说话的底气,而娘家是靠山。嫁出来的婆娘要是娘家靠不住,在婆家会被欺负,被人欺负了还没人上门来替你讨说法,吃了亏也是白吃。
    姜蜜现在日子还舒坦完全是因为公婆偏疼卫成,卫成中意她,而她也是个贤惠人,不惹是非。
    要不是这,以娘家对她的轻视,日子早没法过了。
    看大郎媳妇,为啥敢那么折腾?让男人和婆婆骂了一回两回也不听,一则是真改不了,二则也是真没怕过。陈氏她男人是家里的长子,她又给老卫家生了长孙,说明白点,只要她不偷人,哪怕眼皮子浅嘴碎爱计较,做婆婆的要收拾她可以,想休了她不行……
    早先吴氏打趣让卫成加把劲早点给姜蜜怀一个,其实不用她催,姜蜜自己第一盼得厉害,她既盼男人中举,也盼肚子争气,这两条心愿只要达成,至少能挺直腰板同两位嫂嫂说话,不会回回吃亏。
    陈氏跟连珠炮似的,接连问她好几句,姜蜜没说啥。婆婆吴氏听到动静出来一看,看是三媳妇回来了,问她那边情况如何?接着在挖了?
    姜蜜可以不搭理大嫂,婆婆问话她总得回——
    “前两天雨下得太大,停了之后家家户户都要修田坎什么,事情不少,村里匀不出多少人手,听他们的意思是指着衙门那边,希望父母大人体恤。”
    吴氏昨个儿听男人说完就头皮发麻,房子垮了,家畜死了,家里那些坛坛罐罐全完蛋,衣裳被褥倒是能挖出来,让泥浆埋那么多天挖出来还能不能要也很难说,旧衣服搞不好就泡烂了,还能剩下什么?可能也就是碎银子铜板铁锅以及农具这些,有些东西小,能不能挖到都不一定。
    遇上这种事真的惨,要是衙门还不伸把手帮帮他们,日子可能就过不下去了。
    “不说房子这些,你娘家三口人怎么样?还挺得住?”
    姜蜜说:“我过去的时候没见着狗子,爹还好,后娘可能昨晚没休息好,加上心里也难受,她……”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都听得懂。
    吴氏平常嫌弃钱桂花,这时候也说不出风凉话,遇上这种事悲痛欲绝都是正常反应,她不难受才奇怪。吴氏问她怎么没多留会儿?留下帮帮忙也好。
    “大伯娘说我这点力气帮不上什么,我留下他们还得分出人来招呼我,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
    “那你别太着急,左右你爹有个亲大哥,这种时候做大哥的要站出来,得帮帮兄弟。衙门也不会撒手不管,回头没准补偿一笔钱让他们拿去盖新房子!那就坏事变好事了!”
    吴氏这么安慰过后,姜蜜心里的确踏实多了,她稍微放下一些,继续忙活婆家的事。
    这天中午卫家吃的鱼汤,鱼是卫父跟人一块儿出去捡的,平常要打个鱼不容易,暴雨之后别说河边,村里那大池塘边就能捡不少,死鱼捡回来比活鱼杀出来腥味儿重些,他们吃得也欢。吃了鱼肉,喝了鱼汤,姜蜜把锅碗刷好,拿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去洗,正忙着就听见过路的喊她,说刚才听人讲钱桂花落了胎,问是不是真的?
    “我不清楚……”
    “你咋还不知道?我刚才碰到她们村的,说刚怀上,昨个儿遇上那事,又急又气一夜没睡好今儿个那胎就落了。这就应了老话说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你看看,前头房子垮了家当没了,跟着又遇上这种事……”路过的很是唏嘘,一边说一边摇头。
    姜蜜多年轻?嫁出来还没一年,她没经过多少事,乍一听说真没谱。
    吴氏斟酌之后让她再跑一趟,送几个鸡蛋去,送到就回来,别的不要管。姜蜜给她娘家送鸡蛋去了,隔壁大郎媳妇听说还不高兴,说平常也没见她分毛蛋一口,拿回娘家倒不心疼。落胎咋了?又不是亲娘!
    吴氏已经懒得搭理这蠢货。心道正因为是后娘才要把礼数做全,你有丁点不妥当她能宣扬得人尽皆知,要是亲娘何必处处小心?
    她不接话茬,大郎媳妇更来劲,还要说,结果话没说完就挨了骂。
    “鸡崽是我抱的,鸡是三媳妇喂的,给谁吃关你屁事,回你屋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我这正愁没地方败火你再多说一句看看。”
    姜蜜送鸡蛋去,又看了场好戏,本来接济兄弟没什么,但是弟媳妇在自家落胎,姜大嫂嫌她冲撞了自家,觉得晦气,本来想着出了那种事接济他们理所应当,这时也有些不情愿了。
    她指望男人开口,和老二谈谈,老二和狗子留下没啥,让钱氏回娘家去住段时间。姜大嫂说得好听,说自家本来就住不大开,弟妹这样她还怕照看不好……姜蜜过去的时候他们就在商量这事。
    鸡蛋让姜大嫂拿着,姜蜜没进里屋去看她后娘,就站外头说了几句话。
    她一去一来用了大半个时辰,回来坐下缓了好一会儿,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心想别再出其他事了。
    钱桂花总盼着姜蜜不好,姜蜜却希望娘家好,最好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说凉薄一点,娘家没事就不会麻烦她,一旦出了事,她装作不知情全然不管名声就别要了。总给娘家出力婆家这边也会有看法,这是个两难的事情。
    人人都在等衙门的动作,衙门那头的确来了人,看过之后让村里自己组织人手善后。
    既然不出力,那总得出钱!遭了灾那几家都这么想,问衙门每家补偿多少,又等了两天补偿的银子送到了,每家给五两,五两买断,别的一概不管。
    五两银子绝对不少,要盖新房却远远不够,这年头打口井都要准备个二十两银子,盖房子不比打井费钱?
    姜父拿到银子没觉得喜悦,他心都凉了。
    看他懵在原地,姜大嫂问他家里一点钱都没有?
    “有啊,家里的钱在狗子娘那儿。”
    姜大嫂问他有多少,具体他说不上,说十两总是有的。姜家人去问钱桂花钱放哪儿的?他们准备去挖泥巴,把碎银子和铜板挖出来凑一凑看。
    钱桂花还沉浸在双重打击之中,一听这话,她心比姜父更凉。
    为啥呢?
    还不是钱没了。
    那两回法事又不是白做的。
    ……
    钱桂花想害姜蜜,还不单单是想,她付诸了行动只是被骗子诓了没害得成。这种事,她敢拿出来说吗?
    她不敢。
    她收起那点心虚给男人说了个假的位置让他们去挖,挖来挖去啥都没有。姜父着急让她好好想想,到底放哪儿的?她咬死说没记错,就是那儿,说她存了十好几两,是不是被别人先一步挖走了???
    “我先前就催你们搞快点,都不听我的,觉得修田坎要紧,现在好了。我的钱!我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啊!全没了!”
    那场暴雨之后,姜家大戏连台,唱了一出又一出。
    钱桂花眼下也顾不上惦记姜蜜,她攀这姜老大一家,要让他们出钱给盖房子。意思是姜老大家至少出个大头,不够的话让狗子爹去后山村卫家跑一趟。
    后山村卫家顾不上他们,因为卫成回来了。
    第21章
    这天日头也很毒辣,卫成穿着半旧长衫背着那个用了好些年的书篓,走得满头是汗。这会儿正是一天之中最晒人的时间,村道上没什么人影,他一路过来只遇上个担水的老叔,站着跟人说了两句之后再没见着熟人。
    快到自家门前的时候,他和旁边一户的大娘撞个正着,那家刚吃完饭,正在收拾。
    一看见卫成,大娘楞了一下,跟着放下抹布就走出来,问他回来了?赶在这时候回来是来帮着收谷子的?
    乡下人说话不兴细言细语,大娘一开口,正在吃饭的卫家人就听见了,卫父还琢磨着,吴氏端着碗边吃边往外走,说去看看。
    从婆婆站起来,姜蜜吃了三五口饭,就听见她满是欣喜说:“三郎啊?!”
    再然后就是熟悉却数月不曾听见的清润嗓音,应答道:“娘,是我回来了。”
    “好,好,回来好!日头这么毒你还站外面干啥,快跟我进屋,咱家正好在吃饭,让媳妇给你添一碗。”
    想到卫成,姜蜜心里头思念之情便难以自抑,听婆婆说学堂在六月份都要放假,以便学子回去帮忙务农,自打听说姜蜜就看着村中水田里稻穗的涨势算着今年收割的时间。爹说六月尾巴上就能收,多等几天也可,说他估摸三郎总要提前几天回来,算起来差不多了……
    这话是昨个儿说的,没想到今儿就到家了。
    姜蜜跟着走到院坝上来,看着正在上坎的男人,喊了声相公。
    卫成听见了,他笑着看过来:“家里可还好?这半年辛苦爹娘也辛苦蜜娘了。”
    姜蜜鼻头本来就泛酸,泪意在上涌,听到这话更了不得,她赶紧忍回去,说:“别在外头晒着,相公你快进屋,有话到屋里说。午饭没吃吧?我煮个糖水蛋去。”
    吴氏在旁边听着点了点头:“还是蜜娘心疼你。”
    卫成却摆了摆手,说:“别麻烦了,有稀饭给我添碗稀饭就行,这会儿真吃不下别的。”
    姜蜜就进灶屋添饭去了,又切了一小碗泡萝卜丝给他开胃。卫成跟在吴氏后面往屋里走,才走到屋檐下大房二房的都过来了。卫成把书篓放下来,毛蛋就趴上去想看里头装的啥,差点把书篓打翻。吴氏让大郎媳妇把人看好,不耐烦问他们过来干啥?
    “听到说话声,过来看看。”
    “三郎回来了我们还能不闻不问吗?”
    “这么远回来路上用了几天?带没带啥东西?”
    卫成一脸惭愧,说他到宿州就直奔府学,之后几个月都在埋头读书,没怎么出去逛。
    陈氏心里的喜悦就消退一半,她扯扯嘴皮:“……啥都没买?”
    “就给爹买了块茶砖。”卫成说着把一斤重压成砖块的茶叶从书篓里取出来,那茶砖外头用厚纸仔细包好,拿绳捆着。他朝卫父递去,卫父接过手捧着嗅了嗅,真香。
    问多少钱买的,卫成不肯说。
    “总比镇上卖的茶叶贵不少?”
    “是稍稍贵些。”
    卫父才不信只稍稍贵些,这闻着比他平时喝的粗茶香了不知道多少,他差点忍不住想撬开泡一碗尝尝。
    父子二人说着话,大郎媳妇着急了:“就没买别的?糖块都没?”
    姜蜜端着稀饭咸菜进屋,听到这话笑道:“带啥也不能带糖块啊,这么热的天哪放得住?”
    得,这是没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