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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谢怀璟:“……”
    阿鱼见他不说话了,下意识地望了望左右。四周都没人,阿鱼放低了声音:“你放心,你骂你的,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你知道你已经告诉太子了吗!谢怀璟静默良久,道:“太子先前不知情,今日才得知这件事……太子已经惩治了张瑞,包括那两个打你的宫人,都一并贬去了掖庭。”
    阿鱼一愣。
    谢怀璟拿出一个靛蓝色的荷包,道:“这是你们杨司膳的荷包,银子都在里头。”
    阿鱼没想到这银子还能回来,不由眉开眼笑,“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还给杨姑姑。”
    谢怀璟轻咳一声:“太子赏罚分明,绝非心狠手辣之人。”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也不曾貌比罗刹,长得还是……挺周正的。”
    阿鱼数着荷包里的银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谢怀璟无奈道:“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
    阿鱼回了屋,发现燕仪开了箱子,把这些年攒下的金银首饰都翻了出来。各宫主子赏的玉簪子、赤金头钗、珊瑚手钏……都取出来放在了床上。
    阿鱼疑惑道:“燕仪,你这是做什么?”
    燕仪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想求宋女史教我读书认字嘛,我打算明天就去问问宋女史的意思,总不能空手去啊。”
    她在一堆金银首饰里挑挑拣拣,最后颓丧道:“都是人人有份的东西,宋女史才看不上呢。”
    也是,燕仪只是司膳房的末位宫女,就算平日小心积攒,也不曾攒下多少银子,就算得了赏赐,也是司膳房上下人人都有的那种。
    阿鱼给她出主意:“你的绣活儿不是很好吗?要不你给宋女史绣一面帕子,再说说好话,兴许宋女史就答应了。”
    燕仪愁眉苦脸,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日,燕仪托尚功局的掌制帮她描一幅花样子,因她特意说了纹样要精细耐看,那个掌制便给她描了一幅群蝶戏牡丹。
    牡丹共有六朵,颜色、形态各不相同。蝴蝶两对,有停在花瓣上的,也有空中飞的,栩栩若生。这样一幅花样子,交给宫里的绣娘,也要绣那么十来天。燕仪白天还要干活儿,只好晚上点着蜡烛,熬夜绣帕子,足足绣了一个多月。
    这个时节,最适宜滋阴进补,最好多吃些滋润多汁的鱼肉,俗话说是“贴秋膘”。所以杨红珍做主,今天的晚膳加一道东坡肉。她有意让阿鱼练手,便交代阿鱼去做这道菜。
    司膳房平日的晚膳都很清淡,通常只有白粥加酱菜,偶尔也会有一屉素馅包子。难得能有东坡肉这样的荤菜。所以阿鱼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耐心挑了两条肥瘦相间的带皮猪肉,先将猪肉焯了水,再捞出来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小心翼翼地倒扣在砂锅内,凭感觉放了糖盐酱油,最后倒了一壶花雕酒,大火烧开之后盖上锅盖,改用文火,让它慢吞吞地炖煮着。
    这会儿肉香已经飘出来了。阿鱼给所有肉块翻了个面,走到杨红珍跟前,道:“姑姑帮忙看着点,难得吃一回荤菜,别砸在我手里了。”
    杨红珍便拿筷子沾了沾汤汁,仔细尝了尝,笑道:“挺好的,不过你们小丫头都喜欢甜一些,你再加四块冰糖吧。”
    阿鱼乖乖地加了冰糖,继续炖了两刻钟,便把猪肉块一个个地取出来,拿烫软的香葱十字绑上。绑好的猪肉块都放进了一旁的大海碗,整整齐齐地码好上了蒸锅。
    再将先前砂锅里的肉汤勾成芡汁,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把蒸锅里的大海碗拿出来,缓缓地浇上芡汁。
    这道菜颇费时力,但看到那绿油油的香葱、红亮亮的肉块,闻到那香喷喷的肉汤汁的时候,阿鱼就觉得,值了!
    司膳房众人都围坐在了一起。杨红珍先动了筷子,细嚼慢咽,点点头道:“不错。”
    大家也跟着举筷,几个心急的太监甚至一口吃了一整块。那猪肉皮滑滑的,猪肉嫩嫩的,明明十分酥烂了,夹起来的时候却一点都没碎,吃起来又是软软糯糯的。绑着肉块的香葱也都是肉汁的味道,微微的甜,一点也不腻口。
    常福吃了两三块,又盛了一勺肉汁拌饭吃,吃完了满足地往边上一靠,道:“阿鱼,就冲这道东坡肉,我能再吃三碗饭。”
    恰好燕仪在给众人添饭,闻言笑道:“常公公,还要不要饭了?”
    常福立马说:“要饭。”
    燕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大家听好了,常福要饭呢。”
    众人便是一阵哄笑。
    常福也回过味来,手指点了点燕仪,无可奈何道:“好啊你,变着法儿地骂我呢。”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屋子。
    燕仪和阿鱼互相拆着发髻。燕仪道:“我早上寻了个空,去了宋女史那儿,把那块群蝶戏牡丹的帕子递给她,问她能不能教我认几个字。你猜她说什么?”
    “这我哪里猜得到?”
    燕仪清咳了两声,模仿着宋女史的语气,说:“她道,读书是好事,你有这份决心便很难得,得闲来随我认几个字便是,又何必送这样精细的绣帕给我?”
    阿鱼便问:“宋女史没收你的帕子?”
    “……收了。后来我再三请她留着,她推脱不过才收下的。”燕仪道,“总之,以后我就可以跟着她习字了。宫女二十岁出宫,我还能跟着宋女史学六年。出了宫,嫁个清白的好人家,下半辈子再也不干伺候人的活儿了。”
    阿鱼“嗯”了两声,躺倒在床榻上。
    燕仪觉得日子忽然有了盼头。她接着道:“再等八年,你也出宫了,兴许咱们离了宫还能见着呢。”
    阿鱼摇了摇头,说:“我是罪籍,这辈子都出不了宫的。”
    燕仪倒没听她说过这回事,便问:“怎么是罪籍?”
    阿鱼道:“祖父犯了错,连坐了一家人。”
    她不想再多说,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我睡了。”
    ***
    月亮由亏转盈,中秋节渐渐临近了。
    中秋是大节庆,每年宫中都会设宴,宴请朝臣百官,内外命妇。人多,需要的食材也特别多。所以司膳房提前十天就开始采买食材,能久存的干果儿、蜜饯、腌菜,都事先准备好了。到了宫宴开席的时候,直接拿出来摆盘就行。
    饶是如此,到了中秋节那天,司膳房还是人手不够。
    钱永惠一边哐哐剁着筒骨,一边道:“阿鱼,你去找尚食女官,向她借几个烧火洗菜的宫女。”
    阿鱼正在教胡秀衣怎么做山楂糕,闻言便应了一声,往尚食女官的住处去了。
    半路上,几个宫女正在说笑,一人道:“听说今晚的宫宴请了不少达官贵人,连定远侯夫人也来了。”
    阿鱼不由顿住了脚步。
    便听另一人疑惑道:“不过是个侯夫人,难道比宫里的娘娘还要尊贵不成?”
    一个稍年长些的宫女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定远侯夫人原是江宁人,才貌双绝,人道是‘江宁第一美人’。有一年定远侯去南方主持漕运,恰遇见了待字的侯夫人,一见钟情,回京之后就派人去江宁下聘,聘礼都走了水路,足足装了三条大船,整个燕京都轰动了。”
    “两年前,也是中秋宫宴,我见过一面定远侯夫人,当真是第一美人,我见了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几人说着话,越走越远了。阿鱼怔了好一会儿,才提步朝前走。
    尚食女官借了十个宫女,阿鱼领着这十个人回到司膳房。钱永惠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阿鱼胡乱搪塞道:“半路碰上了仪舆,就停下来多等了一会儿。”
    “哪位娘娘的仪舆?”
    “……没敢多看。”
    钱永惠没再细问,只催促道:“快去备膳吧。”
    阿鱼点点头。她今天分到了两个菜,一是秋梨莲藕汤,二是山楂糕。
    山楂糕已经让胡秀衣去做了,所以她只要做秋梨莲藕汤就行。
    这是一道养心润肺的汤,做法并不难,只消把梨子、莲藕、萝卜去皮切片,加水加冰糖再加几粒莲子,全搁在砂锅里炖煮就行。就是煮的过程中不能掀开锅盖,不然汤汁就不香了。所以水一开始就要放足,中途不能掀盖加水。
    她煮了一大锅,到时候还要分装在小小的汤盅里,宫宴上每桌一份。
    这时,胡秀衣走了过来,问道:“阿鱼姐姐,那山楂糕多久能凝起来?”
    阿鱼去瞧了一眼,山楂仍是泥状,还没有凝固。
    “水放得太多了,要回锅继续熬。”阿鱼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
    胡秀衣垂头应“是”,小心翼翼地道歉:“又给姐姐添麻烦了。”
    阿鱼一愣。自从上回她因为葱姜的缘故挨了打,胡秀衣便一直觉得愧疚,这些日子同她说话都是怯生生的。
    “不妨事。”阿鱼看了眼更漏,尽量温和地说:“时辰还早,来得及。”
    ***
    晚风微凉,习习吹来。
    临送膳前又出了差错。有个侍膳的宫女忽然闹了肚子,不能跟去宴席了。钱永惠急得焦头烂额——侍膳宫女的人数都是定好的,各有分工,缺一个都不行。
    阿鱼踌躇了一会儿,主动道:“钱姐姐,要不我替她去吧?”
    第8章 佛跳墙
    “你?”钱永惠打量着阿鱼,“御前的规矩还记不记得?”
    “记得。”阿鱼立马答道。
    想来别无他法,钱永惠便颔首道:“那行。你记着,少说话多做事,别东张西望地看新鲜。”
    阿鱼都应承了下来。
    这还是她头一次侍膳。先前燕仪一直想干这个差事,因为侍膳宫女可以经常见到达官贵人,得一些新奇赏赐。但后来听说了好几回“侍膳不周直接赐死”的事,便再没有这种念头了。
    阿鱼也不喜欢这个差事——待在厨房里做菜还能寻着空隙歇一会儿,坐下来打个瞌睡,侍膳却是要一直站着的,且还要时时刻刻警醒着,贵人渴了你要倒茶,贵人饿了你要布菜,若不小心犯了贵人的忌讳,挨训、挨板子都算轻的,就怕连命也搭进去了。
    ***
    宫宴摆在正仪殿。圣上和太后坐在上首,徐贵妃随侍圣驾,太子谢怀璟坐在左下首,柔则公主坐在右下首。
    谢怀璟安安静静地坐着饮茶。
    他知道,再过几天,西南一带会有一场地动。所以他打算今晚请旨,明天一早就动身去西南。在梦里,西南那一带的巡抚为了政绩,故意隐瞒灾情,西南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却一直没有人赈济。直到两三个月后,受灾的难民涌入燕京,朝中才得知这件事。
    谢怀璟既然梦见了这些,就不会允许这一切重现。虽说他不能掌控地动的发生,但是他可以救济百姓、安抚民心。
    宫宴快开始了。侍膳的宫女分作两排,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盛有菜肴的楠木托盘,踏着碎步,低眉敛首地进来了。
    谢怀璟随意抬眼一望,一眼就瞧见了阿鱼。
    她怎么来了?
    谢怀璟下意识地抬手,拿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但下一瞬他就镇定自若地放下了手。
    他是太子,是朝堂上下人人赞誉的储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再说了,阿鱼也不一定会看见他。
    阿鱼果真没有瞧见他——她去外命妇那一片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