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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好在他不爱繁琐,在南朱阁时盥洗寝卧之事不需人贴身伺候,到这儿也没折腾,自去内室洗了,穿好寝衣出来,仍装模作样地在榻边看书。待魏鸾洗好了出来,微抬眼皮瞧过去,清冷的目光扫过单薄寝衣下起伏有致的轮廓时,眼神分明变了。
    片刻驻留后,他才轻咳了声,仿若无事地垂目看书。
    魏鸾却仍捕捉到了那瞬息变化。
    那是男人看到妻子出浴时该有的反应,更何况盛煜年纪很大,还会偷藏春宫图。
    但她其实还没准备好。
    魏鸾有些忐忑,取了银剪去灭帐外烛火。
    因盛煜还在翻书,自然留下了近处的灯烛,实在没得拖延了,才从他屈腿让开的缺口处爬到床榻上,钻到里面,慢慢打理头发。她侧身对着他,寝衣勾勒出起伏的轮廓,但韶华之龄身姿窈窕,有无数鲜丽精美衣裳的她,寝衣竟选了件清丽素雅的。
    并且盘扣严丝合缝,连锁骨都没露出来。
    夫妻俩拜过天地后尚未洞房,而今同床共枕,按理来说该发生点什么。
    盛煜甚至有些管不住瞥向她的目光。
    但理智仍清晰强大。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纵是心魔不宜沉溺,也该珍之重之。哪怕真的要有夫妻之实,也该是在两情相悦,她心甘情愿的时候,而不是因一道圣旨赐婚便仓促结合,轻慢于她。看魏鸾这身打扮,显然是存了不欲操之过急的心思——他有他的骄傲,她也有。
    只是身在困境之中,收敛了骄傲而已。
    盛煜竭力克制着目光不多看她,只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声音不温不冷,是夫妻闲话的平和口吻。
    魏鸾微绷的肩膀悄然放松,暗自舒了口气,低声道:“夫君别看太晚了,当心伤眼睛。”
    说罢轻轻钻进锦被,仰面躺好。
    盛煜应了声,眼角余光忍不住的往锦被里挪,哪还看得进去。
    强装着翻了几页书后,径自下地扑灭灯火。
    烛火晃了晃后无声熄灭,被厚帘遮住窗扇的屋里霎时陷入昏暗,借着极暗的光线,偷偷睁眼的魏鸾看到他走回床榻边上,掀起半边锦被躺了进去。床榻做得宽大,他的动作幅度很轻,几乎没牵动她的半边锦被。
    头回跟人同衾而眠,两个人都不习惯,却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阖目装睡。
    过了很久,里侧的呼吸渐而绵长平稳。
    盛煜在黑暗中睁眼,看向枕畔安然入眠的魏鸾。
    满头青丝如同黑缎拖曳,她的手臂规规矩矩地藏在锦被中,侧脸的轮廓秀致玲珑,如同精致的细瓷,黛眉下眼尾的弧度很漂亮,鼻梁秀挺,双唇柔软。
    这曾是他肖想过的场景,也曾潜入梦境。
    盛煜看着魏鸾,惯常清冷的眼底渐而流露温柔。
    许多深藏的旧事悄然翻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预告,敬请期待盛大佬暗恋鸾鸾的心路历程哈哈哈
    第26章 心魔
    盛煜头回见到魏鸾的时候, 她还不到十岁。
    宝林寺里法事盛大, 她跟人在玩捉迷藏,走失了独自在那儿哭鼻子,锦绣衣裙衬着粉雕玉琢的脸,看到有仆妇寻来时眉开眼笑,漂亮又可爱。那时他职务不高,暗里进京行程匆匆, 只觉这女孩子漂亮灵动, 定是出自高门贵户, 仅此而已。
    再次见到她是那年元夕。
    他回京城办事,穿过朱雀长街的鱼龙彩灯, 带着属下匆匆去城外寻人。经过街市交汇处时, 无意间瞥见灯烛星河里似曾相识的眉眼, 忍不住看过去,便见豆蔻少女站在彩门灯楼上,含笑的眉目瑰丽动人,披帛衬出仙姿飘然,漂亮而灵动。
    那一瞥如惊鸿照水。
    少女的气韵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心坎。
    盛煜当时惊为天人,却没空暇去细查她的身份, 赶着去办事。
    那之后,魏鸾的眉眼身姿便时常浮入脑海。
    盛煜并非清心寡欲的圣贤,年过二十却未婚娶,一则是玄镜司中过于繁忙无暇论及婚事,再则是他眼光挑剔, 走遍了南北山河各处,却没碰见合意的女子。那少女令他念念不忘,盛煜并不抗拒,于是任由她不时浮入脑海。
    那甚至是负重前行途中,难得令他悄然欢喜的事。
    盛煜回京后,当即打探她的身份,谁知查问过后,才知道她是敬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当今章皇后自幼疼爱,身上有章家血脉的人。
    她跟章皇后那蛇蝎妇人的关系竟亲厚至此!
    盛煜仍记得他听到这消息后的震惊,比幼时得知惊天秘闻时更令他震动。
    从那时起,盛煜便试图忘记那抹心上娇颜。
    偏偏天不遂人愿,他愈是想驱走她的身影,便愈是旧梦萦绕、挥之不去。乃至于行走京城的这两年,偶尔碰见时,目光都会忍不住瞥向她,哪怕隔得极远,仍能在珠翠簇拥的众贵女间一眼找到她,看她恣肆明艳,看她娇笑绰约。
    甚至心神都为她的喜怒所牵动。
    这姑娘比他小了十岁,却霸道地占据他的脑海,时时闯入,挥之不去。
    于是日夜往复,她愈来愈明艳出众、风姿瑰逸,他愈来愈深陷其中、杂念丛生。
    后来,就连决断朝堂大事时都会被她影响——
    自幼在玄镜司历练,得盛闻天和永穆帝言传身教,盛煜素来心系大局,行事持重。章家重兵在握,在朝堂内外经营数十年,想要连根拔除是极艰难凶险的事,本该以惯常的强硬冷厉手腕,携雷霆之势猛攻,不容半点犹豫怜悯,更不许手下留情。
    然而面对魏鸾,他还是心软了。
    明知魏峤是章家的马前卒,该以铁腕猛攻逼他开口,却还是为她萌生庇护之意。
    那是二十年杀伐生涯里,头一回不舍心软。
    也是那时,盛煜意识到,当初惊鸿一瞥的姑娘已从妄念成了心魔。今时今日,他会为她而放过魏峤,往后呢?魏家与章家血脉相系,魏鸾与章皇后母子情深义重,必定割舍不开章家。他割舍不下她,行事不免为难,甚至因此走向深渊险境。
    这心魔他必得破除!
    朝堂为重,他能给她的只是这点庇护,不能更多了。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有什么放不下的?
    盛煜既已决意,遂向永穆帝请旨赐婚,既保魏鸾避过这场倾家灭族的祸事,也算给自己个交代,坦然斩断这份不该有的心思。
    一念至此,盛煜不由凝神收心。
    静了没多久,鼻端又嗅到了一股淡而幽微的香气,那是她身上的香味,掺了极淡的梅花香。今晚的梅花酒虽不醉人,香气却浓郁,当时灯烛明照,她红袖添酒,笑意柔婉,他喝了好些。
    盛煜瞧着近在咫尺的软玉温香,翻了个身。
    ……
    次日清晨魏鸾醒来时枕畔已然空荡。
    可能是心里有根弦绷着,她昨晚的睡姿很老实,保持着入睡前仰面朝天的姿势,半寸都没往外面挪。春嬷嬷听见动静进来瞧,见她睡眼惺忪地老实躺着,锦被跟刚铺好似的齐整,还笑着打趣,“果然该有人镇着,少夫人才肯老实睡觉。”
    说罢,让抹春进来服侍魏鸾穿衣。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盛煜,毕竟昨晚屋里始终安静,也没让送水掌灯,春嬷嬷能猜到好坏。
    冬日天寒,魏鸾今日精神头却很好。
    毕竟心头悬着的巨石落地,待会还有美景可看!
    梳妆过后,魏鸾如常到西府给婆母和祖母问安,临行前还吩咐了仆妇,让她传话让门房备好车马。在乐寿堂陪着祖母用完早饭后,魏鸾原想去瞧瞧盛月容,可这小姑子近来像是故意避着她似的,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无影无踪。
    魏鸾便没耽搁,回北朱阁换件衣裳,欣然动身。
    行至府门口,就见马车旁不止有仆妇和车夫候着,竟然还有卢珣。
    他是盛煜的贴身护卫,与其兄长卢璘一道跟着盛煜出生入死,形影不离。如今他形单影只地站在那儿,又是守在她的马车旁,魏鸾不免诧异。
    待卢珣行礼时,便问道:“主君今日没出门么?”
    “回禀少夫人,主君已经去了衙署,听说少夫人今日要出城赏梅,吩咐属下留在府里,护少夫人周全。”卢珣说着,躬身再度朝她行礼,态度颇为恭敬。
    但魏鸾看得出来,他对这事儿并非完全甘愿。毕竟能护卫盛煜走南闯北的,必定能耐出众,给她当随行护卫着实大材小用。且盛煜虽重权在握、尊荣显赫,实则走在刀尖上树敌不少,动辄便有潜藏的凶险,卢珣岂会放心?
    遂含笑道:“我只是出城赏花而已,主君的安危更要紧。”
    卢珣纹丝未动,没有回去复命的意思。
    见魏鸾目露诧异,他仿佛也有点懵,旋即明白过来,解释道:“主君身边还有家兄和玄镜司的兄弟们,少夫人不必担忧。从今往后,属下就是少夫人的随身护卫,寻常在南朱阁外值守,少夫人出门时吩咐属下随行即可。”
    魏鸾愕然,旋即颔首道:“那就有劳了。”
    拖着裙角进了车厢,仆妇随车而行,卢珣果然翻身上马跟在车旁。
    染冬见状,有些担心,“主君以前从不问少夫人出门的事,今日忽然派他来,莫不是近来不大太平?不如咱们多带点人,有事也好应对。”她生于武馆,后来家里遭难到敬国公府当丫鬟,魏夫人瞧她拳脚身手好,特地挑出来保护魏鸾,对此格外敏感。
    魏鸾倒不觉得。
    若果真外面不太平,以盛煜的谨慎,定会让她改日赏花,不必非赶着今日去。何况,卢珣方才说往后他会是她的贴身护卫,显然是盛煜有更长远的打算。
    想必还是昨夜那番交谈后,盛煜有了顾忌,才会作此安排。
    魏鸾心里有暖意涌起,抿唇笑了笑。
    马车驶出深巷,在朱雀长街等周骊音来会和。
    那位出宫不像她出府容易,到章皇后跟前回禀时难免被拖延片刻,魏鸾也不着急,掀起侧帘瞧长街两侧的店铺。在京城长大,自幼出入宫廷,这些店铺的来龙去脉她都颇为熟悉,目光越过锦缎庄、首饰铺子,最后落在卖玉器陈设的何记。
    这家店开在朱雀长街,背后东家是皇亲国戚,工匠也是出类拔萃之人。
    铺子里的珍宝器玩自不必说,单论摆在门口招客的,也都颇为贵重。
    内有座黄龙玉雕的貔貅,昂首朝天,威武祥瑞。
    轮廓与北朱阁里那方沉香木骏马颇像。
    魏鸾看了两眼,不由想起昨日去南朱阁时,在盛煜书房里看到的满架木雕。当时虽匆匆一瞥未能细看,但能摆在外书房的东西,定不会比她屋里的骏马差。她一直好奇盛煜究竟是怎么淘到那东西的,却没能从他嘴里问出究竟,不如……
    她瞥向马车斜后方,看到卢珣策马而立。
    “卢珣。”魏鸾召他近前,缓声道:“南朱阁里摆着好些木雕,攒了很多年吧?”
    “陆陆续续攒了七八年。”卢珣如实回答。
    魏鸾便颔首,“真不容易。都是哪儿淘来的?”
    卢珣神情稍顿,微微迟疑了下。
    换在从前,他绝不会对外人透露半点关乎盛煜的事,不论要紧与否,是自幼练就的谨慎使然。哪怕面对盛老夫人的问询,也是如此。但魏鸾毕竟与旁人不同,她是曲园的少夫人,盛煜颇为照拂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