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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杨建刚就是本地人,柳家湾过去的杨家坪的,今年十八,他让林爱青和何江西喊他铁蛋,“我们乡下都不喊大名,大家伙都喊我杨铁蛋,你们喊大名,我都不知道在喊我。”
    “行,铁蛋!”何江西愣了之后笑开来,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越发显得年纪小了。
    以后两人就是师兄弟了,得好好相处,两人还为谁是师兄谁是师弟争了一截路,最后何江西以年纪取胜,他是大师兄。
    林爱青一路倒是话比较少,基本都是听着他们在讲,最后才讲了两句,让他们先多看,然后多问。
    说起来,林爱青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教人,反正棉纺厂学徒三年,头一年基本就是给师傅递工具,第二年才开始真正学东西,她自己也是从小递扳手开始的。
    但到了这里,肯定不能这样,公社那边是希望她尽快把他们带出师的。
    林爱青打算先教他们学会开拖拉机,再慢慢教他们怎么修拖拉机,就着重教他们拖拉机容易出问题的几个方面,然后教他们怎么修。
    当然,她也不可能盯着他们问,哪里不会,哪里不懂,只能他们自己问,她才能有针对性地教。
    到了隔壁公社的生产队,拖拉机还是林爱青回省城前的样子,绿色的外壳卸在旁边,只裸露在外的发动机上盖了层雨布挡灰。
    生产队的队长和大队长都在等着林爱青他们,马上就要双抢了,拖拉机可是重中之重,“先坐下喝口水,歇一歇?”
    话是这么说,但眼里的急迫可是明明白白的。
    “不用了,先干活。”林爱青也没打算歇,她放工具的箱子两个徒弟抢走提,一路走过来除了热,并不累。
    扯开车头上的雨布,黑黝黝的发动机就露出来了,先前已经找去问题在哪里了,林爱青直接就开始修起来。
    何江西和杨铁蛋对视一眼,赶紧站到边上去看着,生产队长和大队长也走近了些,伸着脖子在看。
    眼看着林爱青速度特别快地卸螺栓,一颗颗放在旁边,何江西和杨铁蛋眼珠子都不敢错一下,林爱青今天也没跟他们讲什么,主要是直接讲他们也不懂,先让他们自己多看看。
    林爱青一会儿就把缸盖给卸了下来,取缸盖的时候,林爱青动作很小心,但速度并不慢,旁边的人都跟着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她出错。
    真正修起来的时候,林爱青十分专注,直接就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带徒弟的人,抿着唇全神贯注在拖拉机上,先是把旧的汽缸垫子拿下来,再清理气缸盖和缸体密封的表面。
    杨铁蛋是一点儿也看不懂,但也把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生怕错漏了一个小细节,何江西下乡前拆过两回家里的收音机,也原样装了回去,动手能力倒是强,但是拖拉机、发动机这样的真机械是一点儿也没有接触过,也是一头雾水。
    男孩子可能天生就对机械有热爱,目光一直跟着林爱青的动作走,枯燥的拆卸程度,也看得津津有味,两人也努力把林爱青的动作记在心里。
    “林知青,弄那么干净干啥,这东西用用不就脏了,怎么还不换呢?”清理的时间太久,大队长有些等不及了,忍不住催了林爱青一声。
    林爱青头都没有抬,直接道,“表面上的旧密封胶和积炭这些脏东西要是不清除干净,换了等于没换,机器还是得出问题。”
    语速有点快,似乎还有点儿凶,大队长不敢说话了,就看着林爱青细细地清理。
    杨铁蛋和何江西仔细把林爱青的话记在心里,两人想上前帮忙,但根本插不进手,也不敢随便动手,怕帮不上忙,反而弄坏了东西,只能在旁边看着。
    而且旁边大队长盯得紧着呢,知道他们今天才被选上学徒,他们就是脚步动一下,都要紧张地看过来,哪敢让他们再伸手。
    用气吹吹干净后,林爱青让杨铁蛋把直尺和厚薄规递给她,杨铁蛋脸一下就红了,有些心慌地低头看放在地上的,林爱青带过来,他一路提着的箱子。
    他认得直尺,但厚薄规是什么?
    何江西其实也不太认得这些修理工具,先赶紧弯腰把直尺拿起来递给林爱青,才拿起一个,能转出好多短尺有刻度的东西递给林爱青,心里有些忐忑。
    见林爱青直接拿起就用,何江西心里长抒了一口气,没拿错!
    “谢谢啦,江哥。”杨铁蛋心里也跟着松了口大气,悄声跟何江西道谢,也赶紧把工具的名字和样子记在心底,别下次师傅再让他递东西,他什么也不认得。
    林爱青的工具箱是这次回省城,林父给他准备的,拖拉机虽然自带了一些简单的工具,但只能修一些小问题,像发动机这样儿比较精密一点的维修,还是需要一些专门的工具才行。
    就见林爱青比量了一阵,才拿出新配件来件,明明只是换了个新的,按着原样装回去,但似乎比取下来时还要更小心,虽然林爱青手下动作利索,但围观的四人,因为林爱青脸上的认真和凝重,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安装气缸垫极重要的一环,如果螺栓安装得不紧固,就无法保证气缸垫的密封质量,从而发生漏水漏气故障,所以一定要严格按照技术标准来进行操作。
    当然在林爱青这里,没有什么固定的技术标准,她的技术不是来自于书本和课堂,而是来自于老师傅的言传身教,靠的是眼力和手感。
    上螺栓的时候,林爱青上着上着,突然取下一颗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直接扔到地上,直接换了颗新的往上装。
    “师傅,这个不要了?”杨铁蛋觉得挺可惜的,那些螺栓刚刚林爱青让他跟师兄擦干净了,没有哪里有问题啊?
    林爱青看了被她丢到地上的螺栓一眼,“有裂纹不能用了,你们要记得,零件一旦有裂纹、点蚀、和颈缩现象,就一定不能用了,他们看着似乎能用,但很有可能在行驶过程过程中绷坏,造成事故。”
    杨铁蛋和何江西忙点头,虽然两人只听懂了裂纹是什么意思,点蚀和颈缩完全不懂。
    旁边的生产队长和大队长也暗暗把林爱青的话记下,生产安全大于一切,队上开会的时候,要好好交待下去。
    大队长看林爱青的眼神尤其热切,要是这个林知青被分配到他们队长,该有多好,白让望江公社得了个大宝贝。
    等都装好,林爱青又检修了下别的地方,把要换地零件的地方都给换了,才让杨铁蛋过来,教他怎么发动拖拉机。
    这台拖拉机特别不好摇,之前都是原来的拖拉机手来摇的,现在拖拉机手还开着林爱青那台拖拉机拉砂石呢,这会林爱青只能喊个男同志帮她来摇,她在旁边指点。
    眼见着拖拉机突突突地发动起来,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慢慢熄火,还冒黑烟,大队长和生产队长同时长抒了一口气,这大铁牛,可算是在林知青手上给修好了。
    “怎么,怎么又熄了火?”见车又慢慢熄了火,大队长一下子又急了起来,生怕是哪里又出了问题。
    林爱青抹了把额角的汗,脸上露出放松的笑来,“我让熄的,等发动机冷却下来,再拧一次就算是彻底修好了。”
    大队长忙搓手,“那好,那好,咱们不急,林知青你慢慢修。”
    说完大队长捅了捅生产队长,生产队长终于把目光从拖拉机上移开了,见大队长跟他使眼色,立马明白了,这会天都黑了,肯定是要留林知青吃饭的。
    林知青可是队上的大功臣,得好好犒劳一下才行,大菜怎么着也要准备一两个。
    等林爱青指挥着杨铁蛋和何江西把铁皮车盖盖上,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看着林爱青开着拖拉机在晒坪里转了一圈,身上蹭了不少机油的杨铁蛋和何江西都挺激动的,虽然不是他们动手修的,但就是自豪啊。
    “刚师傅教我发动拖拉机了,真带劲!那力道可大了,师傅挺厉害的,她平时都是自己摇把手。”杨铁蛋满脸通红地冲何江西道,他们生产队没有拖拉机,也就是每年去粮站送粮的时候,能摸摸别的队的拖拉机,别说上手摇了,连把手这都是头一次摸。
    “师傅肯定厉害,就是也不知道是谁差点把摇手甩脱,砸到自己下巴。”何江西嘲笑他,一点也不承认自己心里有点嫉妒杨铁蛋,他刚刚就是站得远了点,不然师傅还不一定喊杨铁蛋呢。
    院坪外的小马路上,生产队里好些下了工准备回家的社员和知青都停下脚步,看着开拖拉机的林爱青,一下子就认出来那台是生产队前阵子被两孩子弄坏的拖拉机。
    “白滩坪的那个知青真把拖拉机给修好啦!”
    “前几天,队长不是请了县农机局的技术员来看了吗?当时怎么说的?”
    “不知道,反正没修好就是,不然也轮不到这个知青来修了。”
    “也是,黄家和陈家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了,要是拖拉机修不好,他们不得赔啊,这可是集体财产……”
    “对,昨天还见那两家打孩子呢,大人也跟着哭,可算是修好了。”
    ……
    林爱青从车上跳下来,“行了,没问题了。”
    机器修好了,林爱青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本来应该开她自己那台拖拉机回去的,这不是人还没回么,她也懒得等呢,明天那拖拉机手能给她送回去就行。
    “林知青,真是太感谢你了!说什么走啊,你看你都忙活到了现在,咱们先去吃口饭。”大队长满脸喜气,愣是不让林爱青走。
    生产队队长家的饭菜早就做好了,现在都有些凉了,见他们过去,马上就有派过来盯着的孩子回家报信,生产队长家的女人们,赶紧把菜重新热上。
    “这太客气了!”林爱青看着桌上的鸡、鸭、鱼,就是过年也没这么丰盛,菜还没完呢,马上又送了碟卤猪肉上来。
    生产队长忙把他们往家里迎,“应该的,都是应该的,这鱼和酒啊,都是老梁送来的,他今天赶夜工回不来,托我向你道谢。”
    这算什么,要知道县农机局那个技术员下乡来,啥都不干,就得先休息照着这样先来一顿呢,然后再去看看拖拉机,拿着扳手左弄一下右拧一下,也没见他把机器修好,晚上还得来一顿。
    桌上面的菜要是不好看,人家是要摔筷子的。
    这时候干部讲究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那技术员走的时候倒是会留点钱和粮票,但那能顶啥用,半边鸡都买不回来。
    要是能把机器修好,别说两顿,就是三顿、四顿,他们也舍得,但那不是拖拉机没修好么。
    杨铁蛋和何江西也有些受宠若惊,这席面真的很不一般了,别说杨铁蛋了,就是何江西,家里条件不错,也没这么吃过,真的太丰盛了一些。
    饭吃到一半,就听到家长的叱骂声混着孩子的哭声往这边来,然后没一会,生产队长家的堂屋里就站满了人。
    “大恩大德啊,林知青!你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啊,我让孩子来给你磕头来了……”林爱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个老太太拿着手哭。
    然后门口一个少年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林爱青愣是给吓了一跳,认出来是那天在河堤上挨打的少年,“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下跪,快起来。”
    好在大队长还在这里,有他出来主持场面,那两家人也没再说什么跪啊磕头的了,感谢的话还是说了一箩筐,把林爱青说得跟再生父母似的,老太太还一个劲地跟林爱青说,以后每天早晚要替林爱青念经。
    林爱青哭笑不得,“奶奶,没事儿,孩子顽皮好好教就是,我没做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好人哪,好人哪!”老太太拉着林爱青的手,最后从兜里掏出个温热的鸡蛋,硬是让林爱青收了才走。
    生产队长媳妇看了那鸡蛋一眼,叹了口气,“林知青你别见怪,他们黄家老五前年出了事,现在还躺床上了,家里也就几只鸡蛋的进项,实在是送不出别的东西了。”
    林爱青哪里能收,要托生产队长送回去,生产队长让她收了好,不收人家心里也难安。
    虽然拖拉机坏了,队上也不会真让那么穷的人家去赔,但那孩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是肯定的,老太太说是救了他们一家也不为过。
    ……
    徐向阳本来想找林爱青好好问问,为什么不选他的,结果到的时候,杨铁蛋和何江西早就到了,他也没脸当着这两人的面去问林爱青,只能先回了知青点。
    知青点那边,魏延安摊着装粮票的袋子,等着徐向阳。
    “三个月的粮票,都拿走了?”魏延安真是被徐向阳气笑了,想进去提前跟他说一声,他难道不能想办法把他安排进去?
    非得要最后关头动粮票?
    明知道生产队上分的粮不够吃,得额外买返销粮才行,居然为了破机会,拿粮票去换,换也就算了,你倒是换个结果回来呀!
    他那么抠索算计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两个人不饿肚子,徐向阳倒好,正事不干,拖后腿倒是样样行。
    徐向阳,他都忘了这事儿了,“不就是粮票嘛,我……”
    “你什么你,明天给我老老实实下地挣工分去!”魏延安恨不得把徐向阳那榆木脑袋敲开来好好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为了来下乡的事,徐向阳跟家里闹翻了,省城那边只等着他回去呢,哪里会给半点救济,巴不得他赶紧断炊回家,魏延安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但要再养一个压力可不轻。
    说起上工,徐向阳内心是无比拒绝的,完全超乎他想像百倍的痛苦艰难,来的第一天,就给他们分配除草的活儿,从草尖上有露珠开始干起,一起干到太阳晒着背仿佛脱了层皮,徐向阳长到这么大,从来就没吃过那样的苦。
    他都想不明白,那么辛苦,到底魏延安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不仅坚持下来,还主动去修公路!
    当然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徐向阳看着魏延安,想跟他打个商量,“你看那些粮票里也有我一份,是不是可以……”
    徐向阳讨好地看向魏延安,魏延安轻哼一声,拿起桌上的草帽扣在头顶上,“不想干活,就赶紧回去。”
    “……”徐向阳气,等魏延安走远,才嘟囔着道,“挣工分就挣工分,我就不信小爷养不活自己!”
    ……
    省城那边,顾美芝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儿子的音信,把电话打到公社才知道,兔崽子把她七拐八拐求来的人情直接给用了,压根就没打算回来。
    知道这个消息后,转天林卫红就被后勤部随便找个理由就清退了,反正只是个临时工而已。
    “你说你,火气怎么这么大?”徐父坐在家里沙发上看报纸,“我看向阳下乡就很好,正好治治他那些臭毛病。”
    顾美芝自己训儿子可以,却听不得别人说徐向阳半句不是,就连徐父也不行,“向阳怎么了?向阳挺好的!怎么着,就许他家闺女拐我儿子下乡,我就不能动他们家闺女的工作是吗?”
    “你非把那林爱青弄下乡,现在好了,儿子跟着跑了,你怪谁?”徐父无奈地摇头,翻了下页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