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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回到家直奔阁楼,从床下拖出箱笼打开,那个石头蛋上已经多了好几条裂缝,好像下一刻就要碎掉。戚隐惊疑不定,没敢用手碰,把箱笼重新严丝合缝地阖上。
    很危险,难不成是妖蛋么?
    阁楼底下又传来小姨呼呼喝喝的声音,大声叫嚷大声跺脚,整座宅子都回荡着她高扬的调子,他在这样的嘈杂里过了十三年。推开窗,后院里头姚家老太太躺在醉翁椅里打瞌睡,昏黄的夕阳爬上膝盖,逡巡在她干枯的手指边。他关上窗,夕阳被隔绝在外,阴沉沉的阁楼里只有他,还有那只呼之欲出的妖蛋。
    ————
    小姨站在八仙桌前看小圆一盘盘地上菜,老太太捻着佛珠入座,耷拉着眼皮,安定得像个神像。小姨不自觉又把目光瞟向阁楼的方向,中午戚隐就没回家,晚上总得回吧,她老早就在家里定了规矩,晚上不留门,太阳下山还不回家就睡大街,这孩子懦弱,从来没犯过禁。
    她一面摇着绢扇一面转到门槛上,探着脑袋朝阁楼望,门窗都静悄悄的,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菜上齐了,姚小山和姨爹都来了,只剩下戚隐一个。
    她越发沉不住气,要上楼去看看。老太太碗筷重重往桌上一放,喝道:“回来,吃饭!”
    小姨迈出去的脚一缩,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刚帮老太太盛好汤,门口光线一暗,戚隐抱着一个小箱子走进来,往桌上一放,对小姨道:“小姨,这是表哥让我帮他藏的麒麟仙蛋,上回他让我帮他藏符咒,结果变出一堆癞蛤蟆来,这回我不敢了,还是交给你吧。”
    “戚隐你背叛我!”姚小山高叫一声。
    小姨狠狠瞪他一眼,道:“你又去西市倒腾了什么?还麒麟仙蛋,准花了不少银子是吧。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你折腾!一会儿我要再搜一遍你屋子,把你那些糊弄人的玩意儿都扔了!”她把箱子接过来递给小圆,“去,放到我屋里去。”
    姚小山愤愤不平,摔了筷子赌气。小圆抱着箱子走了,戚隐坐在桌边垂着眼,小姨冲他一笑,拿起他的碗为他盛饭,“小隐,还是你懂事儿,你可别学你哥。来,吃饭,年轻人饭量大,多吃点儿。”
    看见戚隐张口吃了饭她便安了心。饭食里下了料,足够迷晕一头牛。万事俱备,只欠戚隐腕间的琉璃十八子。小姨低下头,略略抿了一口汤,眼神不自觉又看向那个孩子,坐在最角落,低着头,碎发挡住了眼。
    这孩子长得像他爹,并不丑陋,称得上俊,只是经常低着头缀在人群后头,看不见脸,像别人的影子似的。他的轮廓很深邃,用刀一笔笔刻出来的似的,眉角锋利,是刀锋的形状。笑起来的时候很有朝气,不笑的时候却又坚硬清冷,似乎和人隔得很远。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讨人喜欢,耷拉着脑袋不怎么吭声,总让人觉得晦气。其实他刚出生的时候她还抱过他,小小的一只,裹在襁褓里,皱皱巴巴的脸一直哭一直哭,看了她却又笑了。她确实是喜欢他的,至少在他来她家住之前是这样。她们两姐妹从小就要好,形影不离,她姐姐的孩子她当然也是爱的。
    可他不该到她家里来,他应该和他娘一样,被水鬼拖去才好。这样她对他的爱就能一直延续至今,每次逢到他们娘俩的忌日她还会毫不吝惜地花钱做法事。
    她想她算对得起他了,把他拉扯到这么大,这么高的个儿。只要她的儿子去了仙山,她不介意多贴点银子给他,让他娶一个如意的媳妇儿。修道成仙,那是老百姓一辈子都不敢想的福气。她想那些仙人高高站在云端,看他们一定像看灰扑扑的尘土似的。从今往后,她的儿子也能站那么高,脚底纤尘不染,寿元千年万年。
    戚隐吃完了,回屋去了。她摇着绢扇坐在门口,静静等候天黑。月亮慢慢升上来,满满的一个圆,又白又亮,似乎兆示着满人间的团圆。她把小圆支到老太太那去,自己悄么声儿地上了阁楼,纱窗掀开一个角,屋子里黑沉沉的,木板床上朦胧一个黑影。
    她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戚隐闭着眼,黑暗里他的眉目安详,对一切都不知情。她颤巍巍地伸出手,从他搭在床沿的手腕上褪下琉璃十八子。那是他爹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她心里忽然感到愧疚。
    别怪我,我对得起你了。她在心里说,蹑着脚尖出了门,在门窗上挂上锁。回到上房,躺在美人靠上,低头看手上的琉璃十八子,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来。头一回干这种事,心跳得像一只脱兔。她丈夫笑嘻嘻地端过一盏养颜汤,“还是我娘子厉害,辛苦了,喝汤喝汤。”
    她斜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颇有一种自负的意味,于是低头喝下那碗汤。
    阁楼的黑暗中,戚隐睁开了眼。
    第4章 孤客(四)
    夜深了,街上更夫路过,敲出三更天的笃笃笃。天是霁青釉的颜色,底下的屋子沉在黑里,一团团地排列在一起,浓得化不开。
    小姨翻了个身,手往边上一靠,落入冰凉的被窝。她闭着眼摸了摸,原本她丈夫该躺的地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出恭去了?她皱了皱眉,转过去等了半晌,忽然觉得不对劲,床边就是夜壶,他上哪去出恭?
    她满心狐疑地坐起身,挑开帘子下了床,屋子没有点灯,黑黝黝的,从灯笼锦的菱花窗望出去,外面也是影影绰绰的黑,花草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一丛丛森森鬼影。夜很静,不时传来几声野猫子婴儿般的叫声,隐隐约约还听见女人幽幽的呻吟,很远,听不分明。
    她有些害怕,赤脚踩在地上,石板地凉匝匝贴着她的脚心。她到窗前,又细细听了一阵,那女人的呻吟越发清晰了,分明是在她自家的宅院里。
    要死了,家里闹鬼。她想找丈夫,暗恨他这时候不见人影儿。正着急的时候忽又一愣,一个难堪的揣测上了心头。那呻吟声来自厨房,小圆就睡在厨房隔壁的下人屋子。她不敢置信,却又鬼使神差地推开门,往厨房的方向走。因为心悸,鞋也忘了穿,赤着脚踩着树影绕过回廊,走到戚隐的阁楼底下,那呻吟越来越清楚,就在厨房里面。
    “要不今儿歇一歇吧,我肚子疼。”她听见她丈夫哀哀地求告。
    呻吟声停了,小圆哼道:“死人,是不是腻味了?你要是敢丢了我,看我不把你捅到母夜叉那去!”
    “不是,是真肚子疼。哎哟……”
    小姨气往头上涌,满心翻江倒海的愤怒,正要一鼓作气上前,头顶上瓦片动了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她吓了一跳。不知哪里又传来野猫子的哭叫,一声叠过一声,婴孩一般凄厉,哭得让人头皮发麻。她抚了抚胸,随手拣起靠墙的一根竹竿,深呼吸两下,一脚踹开了门。
    那两个狗男女果然在里面,两个人都衣衫半褪,光着两条白花花的腿。小圆半身躺在灶台上面,门一开,月光照进来,她整个人都愣了,脸在月色下惨白得像鬼。姨爹也瞪圆了眼睛,人还趴在小圆身上,忘记了反应。
    小姨气得头发昏,大吼一声:“我打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一竹竿打下去,姨爹抱头鼠窜,一面躲一面哀嚎。小圆跪在地上呜呜地哭:“夫人饶命,夫人饶命,都是老爷强的奴婢,奴婢也没有办法啊!”
    她不哭不要紧,一哭小姨更是怒火中烧,返过身来用竹竿照着小圆的面皮打:“我打死你这个浪货,打死你这个浪货!把你脸皮打烂,看你还怎么勾搭人!”
    小圆在地上翻来滚去,哭嚎声震天响,小姨冲上前把她的发钗簪子都拔了,又去扒她衣裳。小圆死死扯着衣裳,大叫道:“老爷救我!”
    姨爹站在厨房另一头没反应,小姨冷笑道:“你还指望他救你!我扒光你的衣裳,把你卖到勾栏院去!看他救不救你!”
    小圆不知道哪来的劲儿,一脚踹开小姨,连滚带爬往姨爹那跑,两手抱住姨爹的腿哭道:“姚郎,你说你会护我的!”
    小姨气得两眼发黑,拣起竹竿还要再打。姨爹背对着两人,半身笼在黑暗里,极慢极慢地回过头来。他扭头扭得很奇怪,像上了年纪的老头行动不方便,动作一顿一顿的。
    小姨看他还要相护,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的,你还想拦我不成!”
    小圆离得近,看得却很是分明——姨爹光扭头,身子却没动。脖子极清脆地咔嚓一声,整颗头扭向了他们。因为脖子扭断了,脑袋郎当地低下去,正巧两眼直勾勾地望向了抱住他的小圆。
    小圆大叫一声,又连滚带爬地蹭回小姨这儿来。小姨刚想骂她鬼叫什么,姨爹张开嘴,那嘴张得巨大,简直不像人可以张出来的,五官都挤上了天灵盖。与此同时,黑洞洞的嘴巴里伸出九个蛇颈一样的长脖,每个脖子上都有一个又扁又干枯的脑袋,九个脑袋一同朝小姨和小圆张大嘴巴,发出婴孩一般凄厉的哭叫,声嘶力竭。
    两个女人吓得肝胆俱裂,同声尖叫:“啊——”
    老太太被尖叫声吵醒,拉开帘子坐起来。有女人的地方就不得安生,她是明白的,玉娘的性子她一直不喜,小圆和她儿子私通,她是暗中默许的。只待哪天小圆肚子有了,玉娘便是不情愿也非得把她纳进门来。
    谁知从年初到现在小圆肚子还没个动静,看今晚这闹腾劲儿,没准是东窗事发了。她叹了口气,披上衣裳出门。
    还没过角门,前面的大树婆娑一动,跳下一个人影儿来。她抬头一看,正是戚隐那孩子。她暗道不好,玉娘的药分量不够,这孩子竟然醒了。戚隐没有立刻走过来,只是站在树底下惊恐地望着她。她觉得奇怪,再一看那孩子手里竟然拎了把斧头,冰冷的斧刃上一滴一滴淌着血。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颤着手指着他:“你……你……你杀了谁?玉娘还是我儿,还是我孙子?”是了是了,一定是这小子知道了他们要小山顶替他上仙山,怀恨在心持斧杀人,她目眦欲裂,哀叫道:“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收留你!”
    戚隐没说话,咬着牙拎着斧头杀气腾腾地朝她跑过来。她愕然后退,大叫道:“你还要杀我!杀人了!杀人了!”
    斧子直朝她的面门抡过来,她下意识地捂住头,头顶斧子呼啸而过,她听见什么东西凄厉地哀嚎一声,紧接着腥臭的血落了她满头满脸。惊恐地睁开眼,正看见脚边躺了九根枯褐色的断颈,和那怪鸟硕大的身体和翅膀。
    “这玩意儿一直跟在你后面。”戚隐抹了把脸上的血,说。
    老太太惊魂未定,道:“这……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戚隐摇头,“你回屋去,我去前院看看。”
    戚隐说完就拎着斧子往前院走,老太太回头看,离屋子还有段距离,一路乌漆麻黑,她不敢自己走,踉踉跄跄地跟在戚隐后面。推开角门,正见小圆和小姨满脸惊惶地冲过来,身后姨爹嘴里伸着九根长脖子追,只不过那怪鸟似乎不大会操纵,姨爹走得七扭八歪,两条腿都往外拐。
    老太太一见他那模样就晕了,戚隐扶着她靠到门槛上。姚小山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趿拉着鞋走到回廊底下,问:“你们在干嘛?”
    姨爹眼看追不上小姨和小圆,脚下拐了个弯儿,竟朝姚小山走过去。小姨连忙大叫:“小山快跑!”
    姚小山终于看清他爹的模样,尖叫一声,撒腿就跑。姨爹拐着腿扑他,姚小山跑得快,姨爹追不上,又扭过来扑小圆。小圆尖叫着闪躲,姨爹看都追不上,扭头见歪在地上的老太太,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小姨大惊失色,跑过去拖老太太,太沉了她拖不动。
    戚隐拎着斧头上去,一斧砸在姨爹后脑,顿时半个脑袋被他劈开,鲜血混着黄白脑浆溅到他脸上。戚隐咬着牙根一斧一斧砸下去,姨爹的脑袋和那怪鸟的头都被他劈个粉碎。
    众人都骇然望着他,不知道是惧那怪鸟还是惧戚隐这杀人的模样。
    劈了半晌,他姨爹的脑袋和怪鸟的脑袋都烂得像团泥了,戚隐扔了斧头,靠着吉祥缸喘了口气。
    惊骇稍退,小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姨爹已经没了,坐在地上拍手拍脚地大哭道:“造孽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咱家怎么就进妖怪了!夫君啊,夫君啊!”
    戚隐缓过气儿来,道:“是表哥从西市买来的蛋,他以为是麒麟蛋,没想到是怪鸟的妖蛋。”
    小姨恍然大悟,哭嚎着扑到姚小山怀里拧他,“你这个畜生,畜生啊!你害死了你爹,看看你干的好事啊!”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那是妖蛋……”姚小山也哭,抬头见到戚隐,高叫道,“不是我,是戚隐!他知道那是妖蛋,故意送到我爹屋里。娘,你不是下了药给那个小子吗,他怎么醒了?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姚小山从他娘怀里摸出琉璃子,细细一瞧,大叫道,“果然!娘,这琉璃子是假的,是那小子上学塾的时候做的假货,捎到学堂里卖的。他拿这玩意儿来诓你!”
    小姨愣愣地转过来,戚隐站在那儿瞧着他们。小姨指着他道:“原来是这样,好你个白眼狼,你原来早就知道仙长要来咱家的事儿,布下这样的毒计想要害死我全家啊!你这个白眼狼!”
    “我的确知道你们要顶替我的事。”戚隐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悲凉,“但是我没害你们,有人跟我说蛋是妖蛋,我以为表哥只有一颗蛋,就是藏在我屋的那颗。我今天回家的时候那颗蛋已经有裂缝了,我往里头灌了砒霜,把怪鸟药死了。那颗蛋还在我屋里,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小姨不信,让小圆上楼看,过了半晌,小圆竟真的捧了一颗满是裂纹的石头蛋出来。
    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沙哑地问道:“那你给玉娘的那个箱子,装的是什么?”
    小姨回屋取出箱子,在众人面前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叠银钞,还有一封信。小姨把那封信取出来,信封上写着三个大字:“辞别书”。
    “小隐,你要走?”小姨颤声问道。
    “嗯。”戚隐垂着眼睫,他一个人站在月光底下,是孤零零的一个黑影,“我亲爹抛妻弃子,我不稀罕去修那个仙,表哥想去就去吧。但是我也不想留在这儿了,我知道小姨要迷晕我,吃了饭我就回屋抠喉咙抠出来了。祖母给我银钞都放在里头了,一张也没拿。我屋的房顶正好破了,本来想今晚上房走的。没想到一上房,就看到院里头蹲了怪鸟。”
    他扭过头,眼挫子瞥见地上姨爹惨不忍睹的尸体。他本也存了报复的心,所以替换了那碗加了料的养颜汤,想让小姨半夜醒来发现姨爹的丑事,闹个鸡犬不宁。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成了这番模样。
    大家都静默,小姨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
    “前院一只,后院一只,加上小隐用砒霜毒死的一只,小山啊,你藏了三颗妖蛋在家里啊!”老太太捂着脸哭泣,“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姚小山抖着手开口:“还有,其……其实,我买了五颗……”
    众人一惊,戚隐厉声问:“还有两颗呢?你藏哪儿了?”
    姚小山闭着眼,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戚隐。
    小姨、小圆和老太太都露出惊恐的表情,一步步往后退。戚隐手脚发凉,难道怪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钻他肚子里了?可又不对,怪鸟没有从他嘴里钻出来,姚小山怎么知道怪鸟在他肚子里?
    那就是……
    他慢吞吞地回过头,正对上一张湿哒哒的枯槁鸟脸,怪鸟张开黑漆漆的鸟喙,仿佛要吃人一般,婴孩似的厉嚎声浪排山倒海地朝戚隐压过来,震耳欲聋。
    第5章 孤客(五)
    怪鸟站在水缸里,发出凄厉的嘶喊,声浪碾向戚隐的面门,所有人惊声尖叫。
    小姨拉着姚小山和老太太扭头便跑,小圆也连滚带爬地逃离。怪鸟九根长颈,九颗巴掌大的干枯头颅将戚隐团团包围,电光火石之间,戚隐的大脑一片空白。
    要死了么?他十八年的惨败人生,终于到此为止。
    然而,就在此时,腕间的琉璃十八子忽然嗡嗡震动起来,戚隐低头看,琉璃珠上的金色符纹光泽流淌,宛若潋滟流金。与此同时,琉璃珠的温度迅速上升,几乎要将他的手腕灼伤。怪鸟尖嘶一声,九个鸟喙同时扑向戚隐的前腹后背,符纹猛然一震,倏地急速扩大幻出虚影包裹住戚隐,怪鸟蒙头撞在符纹之上,竟被大力反弹,两脚朝天跌入回廊花丛。
    符纹消失,十八子忽然断裂,噼里啪啦滚落在地。戚隐想要捡,扭头看怪鸟又要爬起来,连忙收回手往后院跑。后院有后门,可以从那里逃跑。戚隐跑得快,没跑几步就赶上了老太太他们,大家一起奔向后门,到了才傻眼,门上闩了大锁,钥匙还在小姨卧房。
    婴儿哭嚎声越来越近,大家哭丧着脸面面相觑,他们这一帮人一个老太太,两个弱质女流,路都走不灵便,要翻墙也来不及了。戚隐当机立断:“进屋躲!”
    大家都进了老太太屋子,戚隐轻轻阖上门,贴着墙蹲着。屋里很黑,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掩了,门一阖上,里头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那哭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只剩下一墙之隔。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侧耳听着那哭嚎声在门口徘徊。
    戚隐心里很不安,姚小山说还有两个怪鸟,一个在外面,那还有一个呢?那怪鸟喜欢钻人肚子,该不会在哪个人肚子里吧。慌乱之间他忘记把斧头拣回来了,现在手边连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他额上流着冷汗,其他人都害怕门外的怪鸟,蹲在落地罩里面,只有他故意停在门边不往里走,以免和他们混在一起被打得措手不及。
    远处又响起几个哭嚎声,戚隐心里一抖,悄悄点破窗纱看出去,只见原本被他斩了脑袋的九头鸟和姨爹又起来了,原本破碎的脑袋发出肉芽一点一点地复原。
    戚隐睁大眼睛,这怪鸟竟杀不死!
    “诛妖当诛心,”姚小山不知从哪冒出来,吓了戚隐一大跳,“我听西市的鬼火道士说,不诛心妖是不会死的。”他流着泪道,“小隐,咱今天是不是都要死了?”
    “别瞎说,等天亮仙人到了,咱们就有救了。”戚隐闷闷地道。
    黑暗中有只冰凉的手攀住他的手臂,戚隐又被吓得一抖,仔细一瞧竟是老太太。这一家子到底怎么回事,专爱吓人?又有衣裳摩擦的簌簌声传来,原来小姨也聚到他边上了,只有小圆一个人还待在落地罩边上。
    老太太指了指小圆,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屋子里太黑,戚隐用力看了很久才发现,小圆一直捂着肚子,现在也不动弹了,好像死了一般。
    原来怪鸟在小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