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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这是我爹留给咱们的。”戚隐说,“我爹留下两样东西,归昧剑和这串没啥用只能看的琉璃十八子。我自私一点儿,归昧剑我拿走了,这串琉璃子你戴着吧。小师叔,我要跟我哥走了,你可得保重着点儿。戴着它,你就知道,我爹在天上保佑着你呢。”
    戚灵枢低下眼,久久地凝视那串剔透的琉璃子。天光下,他的眼睫蛾羽一般轻轻颤动,戚隐知道,他的眸中一定藏了刻骨的哀恸。戚灵枢沉默了一会儿,道:“师弟,我常想,师尊斩妖除魔数十载,夙兴夜寐,披霜沥雪。身上创痏,累累数来,尽皆救民于倒悬所致,何以落得如此境地?‘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倘所谓天道,是耶,非耶?’”
    他的发问一字一句,字字沉痛,字字泣血,戚隐也难过得很,是啊,他爹娘那般好的人儿,怎么就这般下场呢?戚隐默然半晌没吭声,戚灵枢醒过神来,道:“抱歉,我不该同你说这些。”
    戚隐摇摇头,道:“小师叔,你这些问题我也回答不了。只不过我想,天呀命的,咱们这些凡人猜不明白也看不透,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说不定今儿在一块其乐陶陶地涮着肉,明儿我脑袋上落下个花盆就把我给砸死了。算了,管他明朝几般苦,只消今日快活逍遥似神仙!日后就算颠沛流离,蓬头垢面,也有东西可以回味不是?”
    他拍拍戚灵枢的肩膀,出了门,天地一片雪色,苍茫无垠。扶岚一身麻布黑衣,背着蓝布碎花儿的小包袱,抱着猫爷,站在廊下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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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晚霞在青砖地上流泻,像一丛丛火焰,整座山城都笼在黄昏里。天渐渐暖了,河道边上的垂柳发了新芽,杨柳底下搭了个窝棚,几张油腻腻的方桌,几把瘦棱棱的长凳。五六个卷着衣袖的汉子在那喝酒划拳,脸颊吃得红红的。街上人少了,大家都收拾摊子,关上门。一条临水的长街,只剩下这一个孤零零的窝棚。
    “请问,月牙谷怎么走?”有人问。
    汉子们转过脸,正见一个男孩儿站在青砖地上。他长得很漂亮,眉目精致,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脖子上围着雪一样的狐裘,身上穿着披风,银纽子一丝不苟地扣在一起。只是眼睛好像看不见,灰蒙蒙的,没有光彩。
    “太久没回去,竟然迷路了,”男孩儿带着抱歉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迷路而窘迫,“烦劳几位指个方向。”
    “你去那儿做什么,那儿一片迷雾,进里头的人再也没回来过,危险得很。”汉子们醉醺醺地围住他,“你一个小孩子,你爷娘呢?”
    男孩儿没答话,有人搓着手笑,“长得不错,兄弟几个,要不要捎回家玩玩?再卖给鸨儿,咱下半年的酒钱都有了。”
    男孩儿似乎没听懂,浅笑着,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模样,“能给我指个方向么?”
    “走走走,我们带你去!”有男人伸手过来揽他。
    男孩儿退了一步,正好避过那伸过来的手。男人有些不高兴,道:“怎么的,老子带你去你还不肯?”
    男孩无奈地摇摇头。男人们互相看了一眼,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阴鸷的眼睛露出淫邪的光。男孩一动不动,微微低着头,仿佛毫无防备。所有人大喝一声,正要扑上去,数道凄冷的寒光从披风底下飞出来,仿佛刀子狠狠割在眼皮上,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晃了一道。风刃在窝棚里盘旋,刹那间柴草乱飞,血花四溅。所有人矮了一截,像信徒跪拜神祇一般,伏倒在地,那是因为他们的双腿已被风刃斩断。
    漂亮的男孩踏着血,停在一个男人的跟前,居高临下。男人艰难地抬起眼,看见那个男孩儿的脸上依旧带着温煦的笑容,连嘴角的弧度都不曾变过。
    “我已经问了第三遍了,”男孩儿苦笑着,很苦恼的模样,“月牙谷怎么走?”
    汉子艰难地指了一个方向,男孩颔首,道:“多谢。”
    说完,男孩儿化为丛丛紫蝶,消失了踪迹。男人正要求救,一道风刃滚过所有人的咽喉,霎时间鲜血长流,窝棚里再无声息。
    紫蝶穿过山坳子里巨斧斩过似的天堑,飞过重重迷雾,顺着潺潺的溪流,飞往隐匿在深山里的峡谷。曲曲折折的山阶上两侧挂满了晕红的油纸灯笼,男孩儿在爬满青苔的石阶上落了脚。立刻有溪边浣衣的妇人注意到他,溪边耍水的孩子们愣了一下,大叫着跑过来:“阿离大人!阿离大人回来了!”
    孩子们像蹁跹的小蝴蝶一般围住了他,巫郁离从披风底下取出绒花儿、布老虎之类的小玩意儿,分给他们。孩子们簇拥着他,一同往月牙谷深处走。浣衣的妇人们站起来在衣襟上擦手,道:“阿离大人又变小了。”
    “是啊,”一个中年妇人道,“这是我看过的二回了,头一回见阿离大人变小,看模样只有八岁呢。”
    “这是阿离大人的私事儿,咱们别管。”有人打断她们,“多亏阿离大人,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寡妇才能逃过妖魔的利爪,有一处安歇之地。收拾收拾,且回家吧。阿离大人爱喝茶,我呀,去包点儿云雾茶给他。”
    满月在山尽头升起,月光犹如细腻的水银,铺陈在静谧的谷中。月牙谷里住的都是寡妇,每间低矮的小屋里都有一个母亲和几个孩子。他们大多从妖患中侥幸逃生,被巫郁离收容。谷中央矗立着高大的白鹿神像,披着月光,鹿角生花。巫郁离坐在白鹿神像下,擦拭一支素白的骨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围着他,趴在他的脚边上。
    有孩子嘟囔着问:“阿离大人今天不弹琴么?”
    巫郁离微笑着摇头,“今天高兴,吹笛子。”
    “可是以前阿离大人都弹琴,”孩子懵懂地问,“吹笛才高兴,以前弹琴的时候,阿离大人都很难过么?”
    巫郁离没有回答,只是歪了歪头,问:“要听故事么?”
    “要!”所有孩子大声道。
    巫郁离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白鹿大神还会下降凡间的时候,常常去外面嬉戏游玩。每当夜深,月亮升起,白鹿大神披着月光,从远方归来,笃笃的蹄音在灌木丛里响起,有一个大巫就会吹起骨笛。”
    “他在迎接神回家么?”孩子们问。
    巫郁离眼中有细碎的温柔,他抬起手,蝴蝶飞出掌心,扑着翅子,萤光点点,散入远山。他仿佛又看见那只洁白的鹿灵踏着月光下降,向他走来。那一瞬,他迷蒙的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光彩。
    “对,没错。”他低声道,“他在迎接他的神……回家!”
    第79章 萋萋(一)
    去南疆之前,他们决定先回一趟江南。戚隐有种直觉,弄清楚巫郁离的来历,便能弄清楚扶岚的来历。要查巫郁离,南疆要去,江南也得走一遭。打吴塘出来得有小半年了,跟过了半辈子似的。这一程直奔孟清和的老家常州府,三月天,风里扯絮,白绒绒飘满天。他们到的时候正好黄昏,天边一轮红滚滚的日头,染缸里挣出来的似的,扎眼得紧。
    到了地儿先祭五脏庙,戚隐一手搂着猫爷一手拉着他哥进酒楼。去了一趟无方,从云知那儿得来一半打假擂的赃银,小师叔又给了他好些银角子,这会儿囊中包包鼓鼓,十分有钱。当下叫了几两牛肉,一盘烧鹅,一碗蒸鸡,两盅三鲜汤,两碗绿豆棋子面,两壶烧酒。不怕吃不完,猫爷肚量大,什么都装得下。
    酒楼正中央搭了个台子,说书人端坐其上,抹了抹嘴上两撇胡子,惊堂木一拍,道:“今儿个,老朽便来说一说那叱咤风云,三头六臂,通天彻地的妖魔大王,扶岚!”
    戚隐一个激灵,从饭碗里抬起头来。
    四下里叫好,说书人惊堂木又是啪地一拍,捻着胡子道:“且说那扶岚大王,生得是虎背熊腰,黑脸长毛,牛眼大耳。日前假意败于小戚道长剑下,实则深入无方,搅得仙山天翻地覆,老朽正巧行至湘水岸边,眼见灭度峰摇摇欲坠,实在是心惊胆战呐!”
    得,他哥从一个猪妖变成四不像了。戚隐无语。
    满座痛惜长叹,说书人喝了口茶,又道:“扶岚性淫,在那横山魔宫,辟有酒池肉林,蓄妖姬魔女七七四十九个,个个生得夭夭灼灼,乔模乔样,更精通房中秘术九九八十一式。哄得扶岚日日荒淫,夜夜笙歌,生得一地孩儿,其中三孩儿最为出名。大儿扶擎天,二儿扶立地,三儿扶下水,在山西道占山为王,凡是过路人,男的剖腹为食,女的强抢为奴。仙门百家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啊!”
    这估摸又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妖魔冒充来的,戚隐无奈。这么难听的名儿,也亏得这帮龟孙想得出来。满座愤恨不已,一个个气得满脸通红,要把扶岚生吞活剥似的。却没想到,他们恨之入骨的军师庾桑吃饱喝足,大摇大摆蹿上台,摊着肚皮睡觉,几个凡人崽子围着它,争着挠它下巴。而那位无恶不作的妖魔共主,正心不在焉地看窗外人潮涌动。截至目前,已有两个姑娘在他们桌边崴了脚,三个女娃来问路,邻座的小姐都偷摸瞄他,绞着手帕脸红心跳。
    不知道扶岚听不听,八成是没听,戚隐望着他恬淡的侧脸,这厮在哪里都像个透明人似的,很没有存在感。戚隐也没有存在感,但他是像野草似的,蔫头耷脑得不起眼。扶岚不同,他静悄悄不吭声的时候像个四大皆空的僧侣,似乎眨眼间就要和周遭的风景融为一体。
    “哥,你真有七七四十九个妖姬魔女?”戚隐问他。
    扶岚摇头,“二十八个。”
    戚隐还记得他被那帮“姬妾”逼得跳嘉陵江的事儿,问道:“她们怎么样,你有喜欢的么?”
    扶岚蹙起了眉心,“她们吃得很多,我养不起。”
    太难了,戚隐感到辛酸。他哥分明是妖魔共主,却比路边的光脚小贩还穷。
    “小隐吃得少,养得起。”扶岚说。
    “那猫爷呢?”
    扶岚扭头看了看黑猫,那厮胖成一个球似的,正窝在一个漂亮小妞的怀里,眯着眼喵喵叫。扶岚很沮丧地说:“快养不起了。”
    戚隐极力忍笑,调过视线隔着窗屉子往外看。惠风和畅,徐徐吹进茜纱窗来。酒买多了,戚隐一个人喝不完,让他哥一起喝。斟了一杯给他,扶岚却只是放着。扶岚活到现在,仙人似的餐风饮露,就没吃过东西。一个人喝酒没意思,戚隐劝他喝几口,扶岚不肯。扶岚夸过他的血甜,戚隐忽然想到一个法子,划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到酒里,道:“哥,这样喝不喝?”
    血滴进了酒液,烟墨一样晕开。扶岚犹豫了会儿,终于端起来抿了口。
    “怎么样,好喝不?烧刀子辣,早知道该点个酒味儿淡点的。若是得空,咱们去绍兴转一圈,那儿的花雕才好喝呢。冬天的时候,加点儿枸杞,放点儿姜丝儿,一热,可香了。到夏天,螃蟹肥了,再弄点儿茴香豆,赏月听曲儿喝花雕,别提多美了。”
    戚隐索性往酒壶里滴了几滴血,又给他斟了几杯。扶岚还挺能喝,眉头都不皱一下,全喝完了。
    外头春光正好,槛窗边上伸进来几根枝桠,几朵花骨朵儿星星点点缀在上头,马上就要开花儿似的。墙根那边蹲了好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探头探脑等着酒楼的潲水。戚隐手一招,叫来几个乞丐,将蒸鸡烧鹅从槛窗上递下去。乞儿们见了活菩萨似的,连连道谢,捧着盘子吃得满嘴油。
    戚隐笑道:“不是白给的,问你们打听一个人儿。”
    “大爷且说,小的们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乞丐们纷纷道。
    “孟清和,孟仙师。你们可知道?”
    “知道知道,孟大户家那个成了仙的大夫嘛!”乞儿们道,“不过他好久没回来了,听说是去了什么……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鸟还山?”
    “无妨,我不找他人儿,我就打听他的事儿?他在这儿可还有亲人朋伴?”
    乞儿们摇头,“孟家的人早在十八年前就死绝了,若论孟大夫血缘上的亲人,也没人知道在哪一方。”
    “血缘上的亲人,这是何意?”戚隐问。
    “二位仙师不知道么?”有个圆脸乞儿道,“孟大夫是孟家收养的义子,是当年饥荒灾民过境,孟老夫妇在街边捡来的。”
    这便是了,巫郁离怎么可能会有现世的父母?戚隐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是清和仙师的师侄,师叔日前病逝,我们师兄弟二人受掌门吩咐,撰写师叔墓志行状,需多加了解师叔来历生平,还望几位多多相告。”
    说着,戚隐又递下几盘菜,乞儿们连连道谢,喜笑颜开,道:“这有何难?诗书经义我们不行,若谈各家掌故,家底阴私,哪家哪户几个姨娘生了几个娃娃,我们没有不知道的。孟大夫家这事儿,说来也是冤孽。他家是我们这儿的望族,常州原先有个别号,叫‘孟半城’,就是因为咱们这儿姓孟的人特别多。孟老爹夫妇是有名的大善人,常常施粥济民,可奈何孳息艰难,膝下无子。赶巧那年饥荒,灾民进城,孟老太设棚施粥,发现一个瞎眼的孩子,七八岁的模样,他也不上前要粥,只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孟老太亲自端粥给他,他道了谢,却转手就送给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试问,那样差点儿人吃人的时候,哪来这般善良的好孩子。孟老太生了恻隐之心,就把他领回家了。”
    也不知道巫郁离是故意讨孟老太欢心还是怎的?戚隐问:“然后呢?”
    “这娃娃聪明俊秀,才十多岁,就既通诗书音律,又懂医理。孟家老夫妇得了这么一个孩儿,纵然是个瞎的,却也开怀啊。谁曾想好日子过到孟大夫十七岁,就到头了。孟老夫妇年老,接连撒手而去。孟大夫的名字纵然上了族谱,可终究是个义子。孟老爹的弟弟孟怀善觊觎孟家家产,强夺了去,把孟大夫赶出家门。”乞儿们摇头叹息,“估摸着是老天看不下去,不到一年,就把孟怀善父子全收了去。”
    乞儿们说到这儿,停住了,戚隐待要再问,他们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独那圆脸的乞儿搔搔头,鼓着胆子道:“孟家宗祠来为孟怀善父子敛尸,仆役帮他儿子梳头,这梳子一拉,头盖骨竟然掉了下来。不看不打紧,一看简直吓掉半条命啊!”
    “怎么了?”
    圆脸乞儿吐了吐舌头,低声道:“他的脑壳,是空的。”
    “真的假的?”戚隐道,“哪有这样的事儿?”
    “当然是真的,这事儿都传遍常州府了,都说是孟怀善父子作孽,老天要罚他。”圆脸乞儿道,“幸好那时候孟大夫已经行医回来了,孟大夫博闻强识,又在外面走了一年,见多识广,大家都吓得腿软,只有他面不改色,当机立断,让家仆把孟怀善父子封入铁棺,葬在城外。”
    “还用铁棺?”
    “那可不?万一这尸体出什么岔子,闹个什么诈尸还魂的,咱们不得遭殃了?”乞儿道,“说起来,幸亏孟大夫有先见之明。果然,有人晚上路过孟怀善父子下葬的地方,就听见了地底下有敲棺的声音!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正是孟怀善父子的铁棺!”
    “还他娘的真诈尸了?”戚隐愕然。
    “还有人说好像听见地底有东西嘶吼,那叫声怪得很,不像是人,像是野兽。”乞儿说着,自己也冷汗直流,“再后来,孟大夫便捐弃了家产,去仙山修道了。”
    戚隐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对了,师叔没出家之前,不是有个媳妇儿么?刚刚也没听你们提,师叔母是什么时候过身的?”
    乞儿们面面相觑,道:“什么媳妇儿?听咱们这儿的老人家说,孟大夫从来独身一人,不近女色,连个同房歇卧的使女都没有。”
    第80章 萋萋(二)
    奇了怪了,巫郁离那个媳妇儿难道还是编出来的不成?好端端的给自己编个媳妇儿干嘛,怕别人觊觎他的美貌么?戚隐想起巫郁离书箱里那些画轴,迷离的白色人影儿,还有中殿前的哀哭,心里慢慢升起一个不得了的猜测。
    巫郁离口中的亡妻,莫非就是白鹿?
    这就说得通了,难怪巫郁离费这么老大劲儿要复活白鹿,敢情是复活自己的心上人。戚隐暗自慨叹,巫郁离这是什么癖好,看上一只鹿?人和鹿要怎么行房?
    心念一转,又琢磨孟家这事儿。动用铁棺封人,这孟怀善父子莫非遇到了什么事儿,像无方山的妖鬼似的,妖化了?戚隐想问扶岚的意见,扭过头,却见他哥刚饮下一杯酒。戚隐拎起酒壶,轻飘飘的没分量,竟然已经空了。戚隐愕然,“哥,你全喝光了?”
    扶岚呆了呆,道:“小隐甜甜的,很好喝。”
    “那你也不能全喝啊,会醉的!”
    扶岚闭上眼静了静,似乎在感受自己的身体情况,然后道:“没醉。”
    天光下审视他,面如细瓷,眸如秋水,确实没什么醉态。戚隐观察他半晌,道:“不错啊,哥,你酒量还挺好。”抹嘴起身,“那咱们去孟家祖坟看看。”
    要弄清楚孟怀善父子到底因何而死,非得掘坟验尸不可。挖人祖坟着实缺德了些,但在凤还山修炼了这么些时日,操守德行早丢到爪哇国去了。戚隐浑不在意,给了那圆脸乞儿几吊铜板,要他带路。孟家这事儿已经过去十八年,祖坟早已安静了。那乞儿贪财,当下答应。戚隐把黑猫从姑娘堆里抱回来,带着扶岚出了门。外面天已黑了,月亮是水白的一团,高高挂在天上。因着要掘坟,他们去买了铲子。戚隐和扶岚,一人扛一把,御剑出了城。
    孟家祖坟在离城十里地外的牛角山山岗上,夜幕之下,凤尾森森,歪脖子老树影影幢幢,低矮的灌木丛在风里哗啦作响,月光静谧地敷在叶片子上,像披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纱。坟地一看就很久没有打理过了,长满了荒草,萧萧肃肃一片。刚下过雨,一落地,脚陷在湿软的泥巴里。
    “仙师,您这猫可得放远一些。”乞儿道,“老人家都说,陈年老尸遇见猫必定诈尸。更何况您这是黑猫,不吉利。”
    “这你就不知道了,”戚隐摇头晃脑,“我家这猫爷,乃是开天辟地第一神猫。无论什么妖魔鬼怪,遇见它必定屁滚尿流,磕头求饶。凡人只要抱一抱它,财运滚滚,福寿两全。来,今儿算你走运,给你抱一抱。”
    黑猫喵了两下表示同意,乞儿将信将疑,把猫爷抱过来,手上一沉,差点没兜住。
    “还挺有分量。”乞儿纳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