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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宁仲文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连电视都没开,窗帘大开着,有冬日的暖阳洒下光来,他却只感觉满室冷清。手机一直被握在手里,反反复复拨着一个电话,从昨晚开始。
    对方一直没有接,语音提示从无人接听变成无法接通,再变成已关机,他还是坚持。
    董岚青连夜酒定了机票,她的签证还未到期,随时可以走,所以已经前往挪威,她的哥哥家里。宁仲文想起自己与阿岚结婚的时候,遭到了各方的反对,她的父亲,是当时国内甚至国际上都享有盛誉的画家,她已故的母亲,也是著名的书法大牛,她哥哥的拍卖行在艺术界、文物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那个时候,董家正在准备举家移民,而宁仲文和董岚青正在谈婚论嫁的阶段,为了嫁给他,董岚青离开了家人,留在国内,与他成婚,除了他,她在国内已经算是举目无亲。
    他们度过了非常甜蜜浪漫的几年二人世界,别看宁仲文老来严肃正经,他年轻时也是一个很有浪漫细胞的人,当时被家里催得很厉害,老人想要抱孙子,让他们早日生孩子。在那个年代,想着过二人世界的人不多,他们这样的思想是不被理解的,也有许多人猜测二人其中一个没有生育能力,在流言蜚语中,二人走着自己的路,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宁嗣音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的父母都已亡故。没有孩子的时候二人享受二人世界,有了孩子以后,也享受着一家人的幸福时光。没有任何冲突,他一直觉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这一点董岚青一直规划得很好。
    事业上董岚青没有太多抱负,但是对于他的抱负她一直万分重视,许久没有联系家人的她,为了给他打通关系,联系了她在国外的父亲和哥哥,最终他如愿拿到了名额,加入考察团,奔赴陕西。
    那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分离。
    宁仲文的脸,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分,眼角的皱纹是湿润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仔细算算,这辈子他流过的泪,大多都是为了宁嗣音,居然连流泪这般平常之事,他都不曾为董岚青做过。
    他以为自己足够爱她,仔细想来,却不及她对自己的万分之一。董岚青这个人,表面看起来贪玩任性,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大条,但其实心细如发,万事都考虑得周全,她甚至在得知他出轨以后,选择了成全家庭委屈自己。
    他觉得,他真不是人!
    如今妻子远离他,女儿躲着他,都是他咎由自取。
    宁嗣音在酒店里,捧着一碗牛肉面,冲邓冉扯出一个微笑,“哇,正月初一还有人卖牛肉面啊?”
    邓冉拍她的头,“你以为容易找吗,姑奶奶我刷脸熟,求着校门口的大爷给我煮的,”说着在她边上坐下来,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起来,“赶紧吃吧,傻音,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冉冉,谢谢。”
    “你休息休息,还是回家看看吧,叔叔阿姨怕是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阿姨,怨气憋了这么些年,忽然释放,估计会很不好受,其实叔叔,哎......我不是帮叔叔说话,撇开这件事不谈,叔叔这么些年,对家庭,对你,对阿姨也都是没有什么亏欠的,我有时候都羡慕,你有叔叔这样的爸爸,时时刻刻想着你,念着你,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时间也不能倒退回去,把事情问问清楚,这其中指不定还有别的事情,我想叔叔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算真的发生过那样的事,如今也只能静下心来谈谈,该怎么解决......”
    昨夜在天桥上捡到失魂落魄的宁嗣音,邓冉想想就觉得心疼得不行。她这个死党,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从未见过她这般,像是被抽取了精气,整个人只剩下一副皮囊,看见她跑过来,还装模作样的扯出一张笑脸,“冉冉,带身份证了吗?”
    到了酒店她就瘫在床上,邓冉就站在床边看着她,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可是眼角忽然簌簌而下的泪水,泄露了她的心绪。
    宁嗣音那时候只感觉,撑了一个晚上的水阀终于被冲破了,堵在眼睛里的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了,倾盆而出。
    等她苦累了,才趴在邓冉的肩膀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断断续续地叙述,邓冉还是听清了。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她留下来陪她。
    “会的,我明天就回家。”
    宁嗣音说得很小声,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话刚说出口邓冉顿住,怪自己口快,有些事,还是暂时不要面对得好,这个傻姑娘已经经不起太多问题的负累。
    宁嗣音却看向她,微微笑,“你说程子颐吗?”
    邓冉惊讶,她居然还能平静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我会忘了他。”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宁嗣音嗦面条的声音,一口下肚,她抬起头夸赞,“嗯~太好吃了,李大爷家的面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好棒!”
    邓冉看着她堆满笑意的脸,愈发担忧了些。
    家里来了好几个电话,催她今天晚上到舅舅家吃饭,所以邓冉给宁嗣音留下一些钱,事无巨细都交代了一遍之后就离开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她嘴角的幅度也同时消失,将面碗放到床边,开始漫长的发呆。
    她想起在日本那个晚上,她与邓冉分享了恋爱中所有的甜蜜,也分享了追求过程的辛酸。
    邓冉一再强调女孩子的清白有多么重要,一再嘱咐她,既然心已经管不住了,身一定要管住了,她满口答应。
    但是冉冉啊,心都管不住了,身又如何能?
    她睡下了,整夜未眠,这会儿头一沾上枕头就被困意侵蚀,这一觉睡到九点电话提醒退房,她说了一句“续房”倒头继续睡。等终于重新回到家属院,已经是大年初三的下午。
    鼓足了勇气才开门,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但迎面而来的是爽朗的笑声,她愣住,这个声音她还算熟悉,是裴信扬。
    “音音回来啦,大过年的都不见去串门,我就过来了。”秦阿姨最先看到站在玄关愣神的宁嗣音,忙走过来牵着她往里走。
    宁仲文的眼神有些躲闪,指着桌上的食盒,“你看秦阿姨多疼你,带了自己做的牛肉干过来,这牛肉干工序还真是挺复杂的啊。”
    “大过年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过来拜年了,我都不好意思了,音音要是喜欢我以后做了都带些过来。”
    两人一来一往地,两个年轻人反而沉默不语,裴信扬被自己母亲撞了撞手臂,这才开口,“好久不见了小音。”
    “嗯,好久不见,裴大哥真是越来越有大老板的样子了。”她笑,却是冲着秦阿姨。
    “信扬这孩子,我以前就看出来了,长大了必然是有出息啊!”宁仲文一边搭腔,一边打量着宁嗣音的表情。
    “哪有什么出息啊,就是瞎摆威风,在我们面前啊,他们都还是孩子。”
    “孩子长多大,在我们眼里啊,都是孩子,这个在理。”
    “他们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有时候还真是舍不得啊,我一想到以后要是我们家信扬找一个我不熟悉的媳妇进家门啊,我就揪心得慌。”
    “信扬谈对象了?”
    “那倒没有,就是给他打预防针啊,要找也得找像我们音音这么可爱善良的女孩子,才好啊。”
    “哈哈,这倒是抬举我姑娘了,我姑娘要是能找信扬这样的,我这做老爸的,都要笑开花了。”
    “这事咱们说也不能做准,还是得看孩子们自己的造化啊。”
    “那倒是。”
    宁嗣音坐在一旁,平静地看两人唱戏,裴信扬一副忍笑的模样,忽然插嘴,“不知道小音毕业以后怎么个打算,我现在可不可以先替我们公司排个号?”
    她还未思考好怎么回答,宁仲文倒是兴奋道:“信扬的公司,外企,五百强,福利也好,还有人照应,我们音音要是能和信扬共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秦阿姨也搭腔,“听说你们公司正在组建这个部门?”
    裴信扬笑,“是啊,我们公司原先,有大型项目都是要将项目管理这一项外包或者短聘,这样成本会提高,现在公司承接的大型项目越来越多,认为可以在公司单独组建项管部门,这和音音的专业完全对口,新组建的部门工作是多一些,但是作为元老级别,以后的升职什么的会比较顺利,以音音的资质,怎么的在部门里也能是管理层。”
    “刚毕业就管理层,听着很不错,音音你好好考虑考虑?”
    宁嗣音此时只想告诉宁仲文他真的是个门外汉,念项目工程管理的,工作就没有非管理层的。
    她看着三人期待的眼神,还是点点头,“这么好的机遇我肯定好好考虑,毕竟我现在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呢不是?”
    一次串门最后以宾主尽欢收尾,送走二人,刚和上门宁嗣音的嘴角就耷拉下来,“我妈呢?”
    “去挪威了。”
    沉默。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她就站在沙发边上,看着低头不语的宁仲文。
    他缓缓抬头,看和女儿看仇人一样的眼神,不忍看下去,只能回避开,他盯着自己的拖鞋面,慢慢开口,“就是你妈妈说的那样,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家。”
    ☆、chapter 40
    宁嗣音从晨曦公寓搬了出来,在工程院附近随便找了个一居室住了下来,搬家的那一天,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悲情女主再次遇到男主,大闹一场,结局或许是和好或许是一拍两散,她那一天动静很大,住了大半年东西不少,搬家公司的人进进出出,叫唤声楼上楼下都听到了,却始终没有看到对面的门打开过。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底深处是有一点点希望他冷冰冰的脸出现在门口的,不知道是为告别,还是为其他。
    他们在那通电话之后,再没有过联络。
    她删除了通信录上他的号码,习惯性地打开微信,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么,分手之后删除所有联系方式,但是她悲哀的发现,他并没有他的微信,除了电话号码,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供联系的途径了。
    东西搬到楼下,还遇到了背影奇怪的男人,住在十层的邻居,非常遗憾她搬走了,说是还没有到自己家里做过客,宁嗣音惊讶他的热情,笑嘻嘻地回说改天有机会,她没有错过他探究的神色,虽然她搞不清楚他眼神忽然冷冽的原因。
    搬到的那个小区,是个老小区,没有晨曦公寓配备那个高级,每天都需要爬六楼,她心态倒是挺好,权当是减肥了。然而现在任谁看到宁嗣音,都不会说她胖的,她原本就是肉比较多但是骨架小,如今肉掉了不少,整个人显得弱不经风的,似乎风吹就会倒。
    她原本是微微圆润的娃娃脸,现在下巴愈发明显了,眼窝显得更深了些,五官趋向立体,加上近日状态不好她开始往自己脸上倒腾化妆品,较之前就显得成熟了些。
    邓冉回日本之前,特意约了她,两个人开了一个大包厢唱歌,把几十平米的包厢都给吼热了,吼完嗓子都哑了两人出来,坐在路边的涮串摊上喝酒耍疯,谈天说地,到最后宁嗣音趴在脏兮兮的桌子上哭得昏天黑地,邓冉拍着她的肩,也不劝说,任由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才架着她回了家。
    宁仲文回了陕西,该完成的项目还是要完成,临走前他把存折和房产证全都邮寄给了宁嗣音,信封里还有一张空白纸条,不知道是无意间落在里面的,还是别有深意,宁嗣音不想去探究。
    那天她反复问他,是否有话要与她讲,他都是低着头一边摇头一边告诉她不要再问,事情就是她想的那样。
    其实只要他解释,不论什么话,她都会相信,但是他说没有要解释的,她也相信。
    他做了不值得原谅的事情,她没办法让自己选择原谅,所以她比他还要早的,逃离了。当天她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家,不知道去哪里,最后还是回了公寓,即使很有可能遇到他,但是事实上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董岚青后来来过电话,心态已经很平静,询问宁嗣音要不要到国外去工作,或者继续上学,她听着向来活泼的母亲忽然语气温婉沉静,心感觉像是被揪住了一般,她只回说要考虑,并未给明确答复。
    原本在公寓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生活,但是始终有父母远程关心,不会显得孤家寡人,那时候的自己,还有一种脱离了掌控的快感,如今倒是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意味了。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没有宁嗣音想象中那么难熬,她开始忙得不可开交。毕业论文已经着手选题,很多资料要开始查阅,筛选,钻研,工程院那边和柏顿的案子也在跟进。她现在负责了以前师姐负责的工作,工作量、工作强度和难度都加大,常常加班加点地工作。
    慢慢地,工程院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林茂山带的美女学生宁嗣音,是个工作狂。工程院这种半企业半事业性质的单位,大多数人还是掐着上下班的点浑浑噩噩度日子的,林茂山也跟她说过,不需要太拼,做不出业绩也没有什么问题,工资照发,考评照给。
    宁嗣音笑起来很少有人能招架得了,她就用她灿烂的笑打发了林茂山,“老师,我这是苦肉计你看不出来吗,论文选题您看……”
    林茂山觊她一眼,“你啊!”走后门走得如此独特,着实令人无奈。
    林茂山算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导师,在他手底下走出去的学生,就没有庸庸碌碌的人,因为他不仅对学生的学业负责,还对他们未来的发展负责,属于非常热心肠的老教授。
    对于宁嗣音,他私底下还是很偏爱的,除去她父母的关系不谈,宁嗣音这个孩子乖巧懂事,时不时的还给他制造点小惊喜,刚做他研究生那会儿为了讨好他还专门去学了下围棋,假扮网友陪他下棋,时常下到大半夜。
    他倒是为她物色了不少好的单位。项目工程管理在国外已经自成体系,但是在中国,独立的项管企业却很少,有也大多在起步阶段,他都有接触,但是满意的也没有几个,以前的学生现在大多都在国外,国内能找的企业着实不多,在b市的,也就是一只手能数出来的数了。
    宁嗣音的师姐徐文君选择了留校这条路,已经在着手准备出国进修,回来就在学校任教,一面继续在工程院工作,但是宁嗣音,林茂山是知道的,她不打算走研究这条路,更不喜欢出国,她比较喜欢实务,从宁嗣音的行动力来说,她也确实比较适合实务工作。
    这让林茂山有些犯难。
    裴信扬带来的消息倒是给他解决了心底的忧患。柏顿,全球五百强企业,在国内根基也算牢固,跟工程院有过合作,知根知底,双方印象也良好,对方对宁嗣音的工作能力也表示赞赏。更何况这里边还有熟人照应着。
    林茂山拍了一把手掌,轻呼了一口气,“诶呀,裴总你可把我现在最着急的事情给解决啦!”
    他那语气,就跟给女儿找了如意郎君一样欢喜,感觉像是心口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一般。
    裴信扬自然是喜不自胜。
    他只是担心,她会不同意。
    林茂山把她叫进来的时候,他居然有些紧张,从沙发上站起来,冲她笑笑,很久不见了,她消瘦了许多。
    林茂山言简意赅地,向她表明了裴信扬的来意,也从自己的经验出发告诉宁嗣音这其中的利弊,分析得也与当初宁嗣音自己分析的差不多,她早有心理准备,并不觉得惊讶,最后他还是让她自己想一想,迟几日回复他也没有关系。
    但宁嗣音只是瘪瘪嘴,佯作疑惑的看着林茂山,“老师,这么好的工作我为什么要拒绝?而且还是裴总亲自来要人,我得意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推掉?”
    话音刚落,不仅是裴信扬,就连林茂山,也惊讶她的反应。
    然而她只是摊开手,挑挑眉,说了自己还有工作要做,什么时候要谈组建部门的事再与她约时间,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徒留二人面面相觑。
    “嘿,我就说这丫头,行动力强,裴总你看,第一份工作这等大事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