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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
    在他身后,除了一些穿着药王谷青色衣裳的弟子,还有几个身着常服的沈家人,这些人别说奚玉棠,就连沈七自己都不认识,所以粗粗扫过一眼后便无甚兴趣,只将注意力放在了沈落身上。
    这同样也是沈七时隔十多年前再见自己的父亲,原以为自己会心虚复杂,可真正面对面见到时,他发现,无论是恼恨还是怨憎甚至是孺慕,统统没有,心中平静得毫无波澜,如若不是知晓对方的身份,甚至会觉得那是个陌生人。
    ……毕竟从小便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人,沈落厌憎他,他自然也不会对对方报以什么好感。
    “沈谷主,别来无恙。”越清风姿态优雅地对沈落抱手行了一礼,后者脸上露出笑容,同样对越清风回以礼数,刚要开口回话,目光便落在了他身后半步的奚玉棠身上,微微一怔,眼眸深处流露出一抹惊讶和忌惮,“……奚教主?”
    奚玉棠透过脸上的银白面具淡淡扫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颔首,“沈谷主,久仰,听闻贵谷今日百草盛会,本座来凑个热闹,沈谷主不介意吧?”
    ……很介意。
    沈落垂了一下眸子,敛去复杂的神色,接着很快便恢复正常,同样淡然回道,“奚教主大驾光临,药王谷蓬荜生辉。”
    毫无诚意的一番对话,听着无意说者无心,个中较量全部隐于水下,面上毫无所露。
    奚玉棠懒得寒暄,她甚至都没摆出什么好脸。反正玄天教和药王谷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又不是什么秘密,既然江湖上都言玄天教主嚣张乖戾,那她也没必要演一出知礼懂事。
    沈落是不愿看见奚玉棠的,然而人都已经来了,且还是越家少主带来的,那再多的不满也得咽下去。同是一派掌教,尽管他年纪有奚玉棠两倍大,可地位却不差多少,尤其药王谷虽也有武学要求,但他自己比起玄天教主来……
    等等,她是越清风带来的?!
    正面不改色将客人们往药王殿内请的沈谷主忽然想到这一点,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抑制不住惊诧地回头看向自己身侧的越清风。
    “沈谷主?”越家少主故作奇怪地看着突然停下的沈落。
    “……”沈落动了动唇,扯出一抹笑,将嘴边话咽了回去。
    总觉得好像不太想知道答案……
    ……
    历届的百草会,药王谷发出的邀请函除了给各地的名医以外,也有一部分在江湖人士和司氏皇族手里,只是司氏并未派人出席,武林方面倒是来了几位。因此当奚玉棠在药王殿内见到林渊和江千彤时,真是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如今欧阳玄重病,需要仰仗沈落和药王谷,而林渊作为断岳门下任掌门人选,哪怕对百草会丝毫没有兴趣,也要前来为药王谷捧场,同时努力维系武林盟和药王谷之间的友好关系。至于江千彤……沉渊少侠的未婚妻,自然有资格在场。
    两个月不见,江千彤气质已然发生了变化,仍然是一身孔雀蓝长裙,看起来却比当初即位时更能撑得起那身掌门衣着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奚玉棠,第一眼望去,险些惊讶地捏碎茶盏!
    而不仅是她,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诧异于玄天教主的现身,很快地,【奚教主是越少主带来的】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药王谷,那些听过或见过玄天教主和越家少主名头的人们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然而奚越两人的脸皮是别人能比的么?哪怕是顶着这般诡异的视线,两人还是一副气定神闲,丝毫不受影响。
    沈七从头到尾都站在奚玉棠身后,他今日低调地易了容,放奚玉棠在前面吸引火力,反倒落了个清闲。毕竟一会要参加医术大比,过早地引起沈落或其他沈家人的注意对他们的计划并不利。
    且不管这暗潮涌动的氛围如何,百草会以医会友,自然最重要的环节还是医术大比。沈落在对来客们表示了一番欢迎后便将话题转向比试,随着药王谷长老宣读比试规则和内容,人们的注意力逐渐又集中了起来。
    每一届的医术大比都分为两大项,一是医术,二是药理,医术又分望、闻、问、切、诊、治几部分,药理则考校对药材的辨别、处理、入药等等,通过层层比拼,最后选出四位胜者,由药王谷谷主、德高望重的名医、众人推举出的非医者代表来做最后的考试。
    往年司氏皇族也会占据一个名额,然此次朝廷至今无人前来,只好先作罢。
    百草会持续三日,第一日比的是医术,下午未时一刻,比试正式开始。
    参加大比的人选并无限制,每位宾客都可推举最多两人,越清风将化名徐然的沈七名字报上去后,便好整以暇地坐在看台上看戏了。奚玉棠坐于他身侧,之后是林渊和江千彤,以及其他江湖人士。沈谷主坐主位,另一侧则是一群德高望重的医者和药王谷之人,两方泾渭分明,看起来倒是滑稽。
    广场上,黑压压近百人都在埋头答题,这场面有些像露天的科举,奚玉棠还是头次见,看得兴致盎然,目光一个个扫过,很快便找到了沈七的身影,见他下笔流畅不作停顿,便知他胸有成足。
    “尝尝这紫罗果,药王谷特有的一种果子。”越清风将一个剥好的紫色果子去核放在白瓷器皿里,随手放在奚玉棠身前,后者看腻了考生,正在将考题当故事看,闻言,目光都不曾从眼前试卷上移开,拿起果子想都不想地塞进了嘴里。
    清甜的果香和爽口的试吃体验让奚玉棠微微一怔,继而抬起头来,“唔……”
    “如何?”越少主看她。
    “好吃。”奚小教主诚实地回答。
    话音落,很快又一个被去了核的果子直接塞进了她嘴里。
    奚玉棠怔了怔,唇边还残留着越清风手指微凉的触感,压下心中的别扭,她三两下嚼完果子咽下,刚要警告他别得寸进尺,话还没出口,便察觉到周围不少人的视线正灼灼地落在她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她唇上。
    奚玉棠木着脸望去,就看到了一群下巴快要跌到几案上的人们一个个惊恐的脸。
    “……”
    “张嘴。”一个温润的声音忽然想起,她条件反射地微微张口,下一秒,又一颗紫罗果进了口。
    奚玉棠默默将果子嚼吧嚼吧咽下。
    别说,这东西还挺好吃,有些上瘾。
    “不能多吃,再吃舌头会涩。”越清风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随手拿起苹果,手腕一翻便翻出一把匕首,便削皮便道,“你午膳吃的少,也不爱喝药茶,还是用些水果和点心。”
    说话间,苹果被削完,刀光闪过,瓷盘上瞬间出现几瓣均匀而无核的苹果。拿起银质的小叉子扎起一瓣,越少主动作极为自然地递到了奚玉棠面前。
    ……无法直视!!
    看台上所有人心中同时出现四个大字。
    够了越少主!你在做什么!你居然在削水果皮?!而且还是给奚教主?!
    天啦谁来告诉我们这不是真的!
    这两人,这两人……不是宿敌吗?怎么突然就变画风了?
    顶着人们越来越具有杀伤力的目光,奚小教主轻描淡写地扫了某人一眼,接过叉子,顺便将整盘的苹果拿到自己面前,“你很闲?”
    越清风唇角的笑容似乎有扩大的趋势,“嗯,是很闲。”
    “……算了。”不知该说他什么,奚小教主决定吃苹果。咔擦,咔擦,声音在这寂静的看台上显得越发突兀。
    她重新将目光放在考题试卷上,看了一会,说什么也看不下去,只好恼怒地抬头。
    恰对上托腮望她的越清风。
    “……看什么!”奚小教主咬牙开口,隐在发间的耳尖热得令人难以自持。
    “看你。”越清风堂而皇之地承认。
    “……”
    够了你们两个!考虑一下别人好吗!我们眼睛都快瞎了!!
    拜托你们看一眼对面那群醉心于研究考题的老大夫们好吗?他们都不看试卷也不看比试了,他们在看你们啊!
    周围一群耳力目力都极好的江湖人集体磨牙。
    谁来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怎么了?这两人不是宿敌吗?宿敌是这样相处的?就算是兄弟之间也没有这种奇怪的到处飘粉红桃花的氛围啊!这是药王谷啊两位大人!这不是雪山也不是姑苏啊!矜持呢?伦理呢?说好的不断袖呢?说好的情敌呢?你们将圣女兰玉和离雪宫宫主置于何地啊!
    默默听着周围一群摔碟子掉杯子的声音,沉渊少侠深深捂脸,而身边的未婚妻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药茶,好像已经魂魄出窍。
    至于坐在越少主另一侧、眼角隐隐有些抽筋的沈谷主,此时心情极度复杂,连脸上的表情都快控制不住了。
    先是越家少主带奚玉棠进药王谷,接着又是亲手削苹果又是盯着人看……表现得这么明显,他连否认都不知道要否认什么。越家,难道要和玄天联手了?
    这可真是……难以接受。
    这边,越少主正在堂而皇之地秀恩爱,另一边,沈七已经答完了所有试题,迤迤然落笔起身,镇纸压好试题,面不改色地交卷了。
    负责收卷的药王谷弟子震惊地看了一眼还没烧完的第二柱香,目瞪口呆了好一会,这才快速将卷子拿到了看台这边。
    彼时,看台上的人们都还沉浸在被越少主和奚教主亮瞎狗眼的诡异状态里,直到小弟子唤了好几声,众人才恍然回神。沈落诧异地接过卷子扫了一眼,顿时直起了腰,接着仔细又重读一遍,这才将试卷顺着右手边传了下去。
    “后生可畏啊。”沈落感慨,“不知这位徐然大夫是哪位推举的?”
    他看向那群满脸都写着赞叹的医者们,见众人纷纷摇头,不禁一怔。
    听到徐然二字,奚玉棠和越清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两人发现广场上沈七桌前没了试卷,这才意识到沈落在说谁。奚玉棠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遥遥望去,沈七恰好看过来,微微点头示意她放心。
    接下来第二场,沈七依然是最早落笔也最早收笔之人,速度快得让人不敢置信,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答案竟然也挑不出任何问题!一时间,看台上的人们终于将注意力从奚越二人身上转移,纷纷望向沈七,想知他究竟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第三场,第四场……整个下午四场比试下来,参加百草会的所有人都记住了【徐然】这个名字。
    几乎没有人再怀疑他的能力,人们更多好奇的是他是何方神圣。而当徐然结束了一下午的答题,起身走向奚玉棠时,看台上的众人再次跌破了下巴——
    居然是越少主推举之人!
    经过一下午的强行秀恩爱,“越少主心悦奚教主”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确认。此时再看徐然,总觉得……嗯,他们不震惊,真的一点都不震惊。
    越清风和奚玉棠,就是那种无论多令人无法接受,都能让人觉得他们‘的确做得出来’的人啊!所以,手下有徐然这等优秀的人才,真的不奇怪……
    ……
    下午的比试结束时天色已暗,众人走出广场,宾客和药王谷之人居住之处不同,两拨人逐渐分道扬镳。
    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一边走,一边缓慢地咀嚼着一个名字,“徐然……真名么?”
    “少爷觉得不对?”身后小厮接话。
    那人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去查一查,这个徐然到底是越清风的人,还是奚玉棠的人。”
    听到两人的对话,走在青年旁边的一位妖娆的女子不屑地冷笑,“我说沈楹,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那徐然不过是有些小本事而已,听都没听过名号的人,至于你特意去查?”
    被叫做沈楹的青年脸色不愉地扫了女子一眼,“你懂什么。”
    女子被呛声,脸色微变,但很快便又讽道,“怎么,堂堂沈家三少爷,还怕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比下去不成?哦,不对,你今日的确是被比下去了呢,抱歉抱歉,二姐我不是故意的,三弟切莫放在心上才是。”
    “……沈静云!”沈楹咬牙,“这话,你敢对大哥说么?”
    沈静云眼底闪过一抹不屑,嘴上却噎了一下,接着故作恼羞成怒地甩他一眼,快步走了。
    “怎么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沈楹回头,借着天光看清来人,“大哥。”
    “嗯。”沈榕颔首,“又跟静云吵了?”
    “没有。”沈楹倔强地别开眼。
    两人并肩向前走去,顿了顿,沈楹还是将心中担忧说了出来,“大哥,那个徐然会不会……我是说,他是谁的人?”
    沈榕平静地扫了他一眼,慢道,“别胡思乱想,专心接下来两日的大比,别的不要操心。”
    “大哥!”沈楹急道,“玄天教……”
    “闭嘴!”
    “……”
    揉了揉眉心,沈榕长呼了一口气,“我去父亲那里一趟,你先回吧。”
    说着,他脚尖一点,运起轻功迅速消失前方茫茫夜色之中。
    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沈楹撇撇嘴,唇角勾起一抹凉意,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
    ……
    “所以,沈楹和沈榕不是亲兄弟?”
    另一个院落里,奚玉棠惊讶地问道。
    “嗯。”沈七因身处药王谷而一整日都没什么胃口,此时精神有些恹恹,“沈楹是大房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