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面面相觑，算是默认。
    叶霖川不禁哂笑，手指勾起那张薄薄的书纸，长眼一目十行扫过，注意力停在末尾赵家明这个名字上。
    “为避免更大的经济损失，叶总暂时离职是最好的选择。或者叶总想让公司与您一起背负债务？”赵家明坐在侧下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拇指不经意间摩挲着。
    即使他努力强装淡定，叶霖川还是在末尾勾起语调察觉出一丝小得意。
    他是公司副董，一旦叶霖川离职，赵家明便会替代他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何况……”赵家明像是笑了下，“叶总脚伤不是还没好。”
    叶霖川面色淡淡：“赵总连自己体检单上的问题都没解决，倒是关心起我这点小伤来了。”
    想到上次体检时赵家明躲闪的样子，办公室一行人全看了过来。
    赵家明面上挂不住，沉了沉气息说：“叶总，我们不要学小孩子拌嘴。在座各位都理解您的心情，但还是希望叶总尊重各位股东的决议。我们共事多年，相信不管是谁都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
    会议室再一次陷入冗长地沉默中，全都看着叶霖川等待他最后的表决。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漫长过了几分钟，叶霖川缓缓抬眼，竟笑了。
    “我当然不会否决大家的决定。”他站起来，看着赵家明说，“只是我这位置有些高，赵总坐的时候千万不要闪着腰。”
    赵家明全然无视他言语里的嘲讽，起身伸出手。
    叶霖川轻嗤着，像躲避野猫野狗似的避开那只手掌，昂首阔步，目不斜视的离开会议室。
    “叶总，清河和叶芽在会客厅等你……”
    见他出来，等候多时的何助理匆匆跟上，“我已经联系了保镖那边，他们已经再找了。”
    “以后不必再叫我叶总。”他眉眼清冷，说这话时漫不经心似是玩笑。
    何助理一怔，脚步骤停：“什么？”
    左右无人，叶霖川一把揪过何助理，凑到他耳边用极浅的嗓音低语：“帮我盯着赵家明。”说完拍拍何助理肩膀，不顾他错愕的神情直接转身进了会客厅。
    会客厅宽敞明亮，点缀在角落的绿植成为整间房间的亮色。
    他站在门前，一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焦灼等待的叶清河和叶芽。
    叶霖川扯下领带揉成一团，随意塞放口袋中，“走吧。”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全都看了过来。
    “找子煜。”
    叶清河抿了下唇，牵住叶芽的手跟在父亲身上。
    叶霖川离职的消息以光速传到公司每个员工的耳朵里，凡是路过的人都会向叶霖川投来诡异的视线。瞩目之下的叶霖川脊梁挺直，双瞳冷清，丝毫没有受到一丁点影响，就好像位于焦点的不是他一样。
    “阿弟，他们都在看你。”叶芽不识相的打破沉默。
    三人进入电梯，叶霖川按下数字，微微垂眸：“如你所愿，我被开除了。”他露出抹讥笑，“满意吗，小怪物？”
    那眼神有点吓人，叶芽倏地躲在叶清河背后，只露出一只大眼睛偷偷打量他。
    他很不好，就连头顶的浓云都扩张一圈。
    抵达车库，叶霖川刚取出车钥匙，就被从后赶来的公司人员叫住。
    对方肩膀并拢，明显忌惮叶霖川，怯怯说道：“叶总，按……按照规定，您不能再使用公司的车辆。”
    他这辆大奔写的是公司的名字，是公司财物没错。
    叶霖川双眸凝聚着暗潮，只是奉命行事的小助理被这凶恶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眼看要撑不下，一串黑色钥匙从眼前飘来砸到地面。他二话不说赶忙捡起，匆匆忙忙跑了回去。
    “爸……”叶清河的唤声带着担忧。
    叶霖川没有正面回应，“叫车过来赶不上，我们打车走。”
    “好。”叶清河拉紧叶芽，“爸您还好吗？”
    好吗？
    他好，好的不能再好了。
    只是……
    叶霖川止步瞥向叶芽，冰冷吐出几个字来：“你就是个灾星。”
    从来被夸幸运的小妖怪再听到这句话时——心碎了。
    她忘记眨眼，清亮的双眸中满是愕然，尽管没说话，但能看出她正在经历巨大的悲伤。
    “爸！您怎么能和她说这种话！”叶清河急了，弯腰堵住叶芽耳朵，“您干嘛和一个儿童置气。”
    “我说错了么？”叶霖川怒极反笑，近日所经历的所有怨念在此刻如数喷发，“从她来到现在，我有过一天好日子？没有。”他弯腰掐起叶芽的脸颊，灼灼逼人，“哪怕你和我女儿长得再一样，你也只是个伪劣的复制品，你永远别奢望我给你一丁点父爱。”
    “爸！”叶清河拍开叶霖川的手，心疼看着她捏红的脸，语调染上哭腔，“你到底要做什么？您不如意就和子煜撒气，现在又和叶芽撒气，你要实在不满，实在不开心，就不要养我们！”
    他咽下酸涩，撸起校服袖子胡乱擦去涌出来的热泪，抱起叶芽向前走去。
    “我就不应该来找您……”
    他对父亲有过期待，再如何都把他当成靠山。
    他包容他的苦楚，理解他的艰辛，每次在他不在时愿意担起家长的职责。
    可是……
    父亲从没有为他们想过，从没尽过半点责任。
    叶清河感觉窒息，他快速到拐角蹲下，捂着胸口痛苦急喘，眼泪顺着脸颊滑入半张的口中，感觉不到咸，只有苦涩。
    “哥哥？”
    叶芽眸色惊恐，他说不出安慰的话，想抬手抚上她的脑袋，却连指尖都动不得。
    万分紧急的时刻，白猫再次浮现，闭眼往他身体里渡了口气，身体随着气息消散再一次变得透明。
    叶芽心里一惊，一个念头骤然浮现。
    “你……你是妈妈吗？”
    白猫看着叶芽，点了下头。
    叶清河呼吸逐渐平稳，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过来。
    叶芽握紧拳头，暗暗下定决心，小声问：“你知道子煜在哪里对不对？”
    白猫又点了下头。
    “能告诉我吗？”
    它默默漂浮在半空，温柔将额头抵在叶芽脑门上，视线穿透茫茫白雾，叶芽在白雾尽头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影子。
    ——是子煜。
    第45章 045
    叶芽眼睛一眨, 画面消散。
    她短暂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推推叶清河胳膊，“哥哥, 我找到子煜啦，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急促的呼喊让叶清河意识回归, 艰难支撑起头颅, 唇齿间吐出细碎的词语：“你知道？”
    叶芽手舞足蹈比划着：“一个大的石碑前面，旁边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石头，只有子煜一个人在那里。”
    ……石碑。
    ……很多这样的石头。
    叶清河灵光乍现，呢喃两字：“墓园。”
    子煜一定是去了墓园！
    他去找母亲了！！
    叶清河强撑起身体, 抱起叶芽向停车场外走去。
    “叶清河——！”
    发现他们踪影的叶霖川在身后怒吼。
    叶清河固执咬紧下唇, 像没听见声音般的加快步伐。他甩开叶霖川, 拦路叫了辆出租车，“师父，去松鹤墓园。”
    车子发动，透过后视镜, 叶清河看到父亲追出来的身影，那道高大挺括的身躯随着车子行驶逐渐拉长化作一个黑色小点，过一会儿完全消失在目光之中。
    叶清河淡淡收敛目光, 把叶芽紧紧护在怀中。
    “哥哥，墓园是什么？”
    灵地没有墓园这个说法, 所有死后的生灵都会葬在灵土中，来年魂魄重生，化作新的生命重返大地,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叶清河抚摸着小姑娘那细软的发丝，温柔解释：“埋葬妈妈的地方。”
    叶芽不由自主看白猫。
    灵力减少令猫咪的身体也跟着缩小一圈，通体雪白的猫咪安静优雅蜷缩在叶清河肩头，闭眼像仿若沉睡。
    ——她死后没有选择转世，而是化作守护之灵陪伴在最需要陪伴的大儿子身边。
    路上叶霖川打了好几个电话，叶清河一个没接，最后直接将手机关闭，领着叶芽在墓园门口下车。
    天阴有雾，蓊郁荫翳的树木铺满山峦，石阶一梯接着一梯向山上蜿蜒，就像是通往神国的阶梯，迷雾交织中看不到尽头。
    余研安葬在这里。
    那是他们的母亲。
    叶清河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每上一个台阶心情都会跟着沉痛一分。他拉着叶芽的指尖冰冷如雪，漂亮眼瞳里笼罩上雾气，那是眼泪。
    “子煜在那儿！”
    目光尽头，叶子煜盘腿坐在黑色墓碑前，小小的身体看起来马上要被山雾吞噬。
    墓碑前放了两束橘黄色的野花，还很新鲜，应该是叶子煜过来时顺道采的。
    “子煜！”叶芽松开哥哥的手跑过去，“子煜哥哥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出来不叫我。”她有点难过。
    叶子煜脸色很苍白，空洞的双眸倒映出墓碑上的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