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无比强大。
    而自己，赤手空拳，几成废人。
    一个废人，还能如何报仇雪恨？
    她只是轻轻抱起桌上的青铜神树，然后，慢慢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神树缩小，藏在自己怀里。
    那已经是自己唯一的倚靠。
    也是父王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天下至爱，从来不是爱情，而是父母之爱。
    她低低的：“父王，请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吧。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别的任何帮助了。”
    木屋别墅，景致大变。
    每一次前来，便有另一种崭新的美丽。
    今日，更不同往日。
    就连地板也全部换成了闪闪的白银，墙面是整块的青玉，而屋顶，开满了一丛丛金色的小花。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排排的锦匣，匣子里全是上等的珍珠，宝石，翡翠，黄金、以及各种各样的象牙制品……
    其中一筐珍珠最是令人瞩目，每一颗皆拇指般大小，圆润晶莹，出自东海的深海之中。单单一颗，已经是世人眼中的无价之宝，可这里有满满一筐。
    就连神仙中人也不得不叹服：人类对于财宝的渴望以及获取财宝的手段，真的令人叹为观止。
    好些珍稀之物，神仙也未必拿得出来。
    那是上元夫人的临时客居之地。
    也是她每一次前来九黎的固定居处。
    隐隐地，这里已经成了她的一座别院。
    整个九黎，最美最别致的地方。
    小婢们，已经私下里把这里称为上元宫了。
    可今天，她的脸色并不那么好看，就连小婢们也议论纷纷。
    “上次来，这里还是桃花盛开，今天怎么全部变成了银杏的黄叶？”
    “是啊，明明是春天，怎么是金黄的叶子？就算天尊喜欢银杏，也不至于在这个季节变成黄色吧？”
    “我还是觉得桃花更美，遍地的桃花，就像天穆之野的过去。唉，说来漫长，我们都已经整整60万年没有看过桃花了，好想念桃花啊……”
    蟠桃宴才刚刚结束，桃树上还有零星的小小的果实，要待得这些小果子彻底被收获，下一个桃花季节才会到来。而“下一个”三个字，其实，还需要整整十万年的时光。
    十万年，对于半神人们来说，当然并不久远。可是，对于数着日子等待的人，那就非常非常难熬了。
    而且，天穆之野有天穆之野的规矩，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轮回，你不能在收获的季节，仓促变幻到花开的季节。
    所有人，必须再等足十万年。
    而九黎，就并不如此。
    九黎没有规矩，那是一个人的天下。
    白衣天尊随手一指，可以变幻任意的风景。
    青衣小婢好奇道：“不止漫山遍野的桃花不见了，就连九黎的红花也不见了。九黎的红花可是天下第一景，为何天尊连红花也变没了？”
    许多半神人，分明是冲着九黎的红花而来。
    可现在，红花也彻底消失了。
    不但桃花，红花，就连所有的红色植物也彻底消失了——整个九黎，再也见不到任何一丝红。
    放眼看去，全是黄白两色。
    白色走廊两边，无限延伸出去的土地，便是金色的芦苇，雪白的芍药，偶尔，有仙鹤煽动翅膀走来走去，嘴里不时发出“杠杠”的叫声。
    就连仙鹤的细长的双腿，也变成了金色。
    仙鹤的嘴壳子，也是金色。
    这景致，原也极美，可不知怎地，总觉得怪怪的。
    上元夫人听着小婢们的议论，只眺望漫山遍野金色的银杏和雪白的芍药，一言不发。
    她一直不太喜欢金色。
    金色，那是暴发户的颜色，人间帝王的颜色。
    黄金，何其庸俗。
    尤其是现在，但见漫山遍野的金色，简直锥心刺目。
    可白衣天尊，偏偏把整个九黎都变成了金色白色。
    有脚步声传来，小婢们的叽叽喳喳立即消失了。
    她抬起头：“天尊来了？”
    白衣天尊笑眯眯的：“阿环，多谢你送来的大批酒酿。尤其是桃花酒酿，许多半神人都很喜欢，不过，我准备留下来，等万神大会那天给他们一个惊喜，让所有人酩酊大醉……”
    “天尊也喜欢吗？”
    “我虽不好酒，却也十分喜欢。阿环，你酿酒的手艺真可谓天下无双。”
    她叹一声：“岁月漫长，无限寂寞，除了酿酒，也没有别的消遣，所以，倒练就了这一点点手艺。”
    用几十万年的时间酿制一批酒，那味道，当然不用质疑。
    她漫不经意：“一夜之间，九黎的桃花和红花全部消失了，这是何故？莫非天尊并不喜欢所有红色花朵？”
    他看一眼前方碗口般大小的雪白芍药，笑着摇摇头：“说也奇怪，那凫风初蕾最怕看到红色和绿色，但凡看到了就要发疯，拼命自残……”
    就因为她怕，所以，一切的红色变成了黄色，一切的绿色，也不复存在。
    山林小溪，琼楼鲜花，整个九黎，已经不再有其他的颜色。
    或者，她但凡在这里一天，九黎就不能再有别的颜色了？
    上元夫人的神情非常微妙，“哪有人会惧怕红色花朵？”
    “奇就奇在这里，她惧怕一切的绿色和红色，我猜，她在受伤之前，一定是看到了这两种颜色的敌人，所以，受了刺激……”
    “传说中，鱼凫王胆大包天，乃当世凡人中第一高手，她会如此胆小？”
    白衣天尊摇摇头：“也许是伤得太重，吓坏了。毕竟，凡人就是凡人，他们的脆弱和不堪一击，远远出乎我们的预料……”
    “如果她忽然又惧怕黄色，那，天尊怎么办？”
    “惧怕黄色？不至于吧。除了绿色和红色，她并未再有任何的反应。可见，她并不惧怕其他的颜色……”
    他镇定自若：“这几天，她都很平静，从未再要求更换别的颜色。”
    上元夫人对于这一评价，不知如何接受。
    她甚至无法判断白衣天尊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号：因为是凡夫俗子，所以，干脆大度一点？
    难道这不是妥协吗？
    可是，曾几何时，大神们会向凡夫俗子妥协呢？
    如此一再一再地妥协，如何是个尽头？
    有一句话，她一直想说，却一直不能开口：我十分讨厌黄色！我就喜欢红色，桃花，红花！白衣天尊，你能恢复过来吗？
    可是，她不能这样说。
    这样，必将有失一个女神的风度。
    忽然，觉得作为女神，其实很无趣。
    你随时随刻必须注意自己的仪态举止，身份地位。反而是那些凡夫俗子，一不高兴就大发雷霆，或者撒娇发嗲，或者装疯卖傻，比女神们随心所欲多了。
    而且，她还想起一件往事。
    当初的蟠桃大会，请他，他也无故不到。
    当时不知道原因，后来才明白，那一次，也是凫风初蕾受伤躺在九黎。
    这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不是吗？
    她缓缓地：“凫风初蕾伤势如何了？”
    他不知女神心思，只摇摇头：“命算是保住了，不过，也终究是废人了。连远行的能力都没有了。”
    “天尊现在作何打算？是一直留她在九黎？”
    他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
    她一看他的表情便明白了。
    试探性地：“她已经没有离去的能力，莫非会长期留在九黎？难道天尊真要让她在万神大会上向天尊赔罪？”
    他苦笑一声。
    她的神色认真起来：“天尊，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那我就冒昧直言了。我认为，以天尊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有必要跟一个小女孩为难。毕竟，凫风初蕾已经伤成了这样，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天尊真的让她在众神面前赔罪认输，就算能逞一时意气，可难免遭到其他大神的诟病或者反对，反倒有损天尊的名声……”
    “依阿环的意思？”
    “不如好人做到底，将她治好送回金沙王城。”
    白衣天尊笑起来，叹道：“人人都说阿环慈悲善良，果然如此。阿环，还真的多亏你的续命药，否则，凫风初蕾早就死了。也罢，等她痊愈了，我一定要她亲自来感谢你。”
    “感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早前也是看天尊面子，所以，没天尊所说的那么慈悲……”
    白衣天尊哈哈大笑：“阿环快人快语，我也幸好有你这样的朋友，否则，这漫长的仙家岁月，真不知有多么无聊。”
    上元夫人也笑起来，转眼看看漫山遍野的金色白色，暗忖，要是九黎一辈子都是这两种颜色，那才真是无聊到了极点。
    跟奢华雅致的上元宫相比，这座半木半屋的小院子就显得寒碜多了。
    屋子已经有很长的岁月了，显露出古旧的色彩，周围被一圈泛黄的竹墙所包围，既无法偷窥外界，外界也很难与之接触。
    小院里也没有任何花草，一地的黄色石板，窗外，则是一颗一颗高达茂盛的银杏树。
    凫风初蕾坐在窗边，偶尔会看到有仙鹤煽动翅膀，来来去去。
    但是，停留的时间很短，往往是放下东西就走了。
    仙鹤送来的，全是各种药丸。
    那是各路半神人送给白衣天尊的贺礼：有千年人参果，万年何首乌，也有各种大仙们炼制的丹药，罗汉果，以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奇怪药物。
    药材太多，当然吃不完。
    她就喜欢在椅子前坐了，仔细地看这些分门别类的药材。研究久了，会渐渐地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大神们太寂寞了，大多喜爱炼制丹药。尤其是一些老神仙，每每闲着无事，就总是用了特制的坩埚炼制各种丹药，其用途也五花八门：长生不老的、增强元气的、增强法术的、美容养颜的，甚至，居然还有房中秘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