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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
    简清不擅长安慰小孩,小孩也怕她。
    从前她在儿科轮转,一走进病房,哭声四起,吓得儿科主任连忙把她推走。
    有时她和患者挤同一班电梯,碰到抱小孩的,小孩一见穿白大褂的她,准会哇哇大哭。有的还会伸出小手推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喊:坏人,坏人走开。她不得不走出电梯,等下一班。
    *
    走到8床病房门口,简清没有进去,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看鹿饮溪哄小孩。
    鹿饮溪支起一张床上小桌,盘腿坐床上,在纸上画涂鸦,一边画,一边编故事。
    说好了,最后一个故事喔,讲完就得放我去吃饭了。
    嗯,最后一个。
    鹿饮溪用墨蓝色签字笔画了一个q版的癌细胞,有鼻子有眼,举着矛,张牙舞爪。
    又画了个形态正常的细胞,勾出笑眯眯的表情,然后写上细胞两个字。
    这些叫细胞,我们身体里面住着很多细胞,突然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坏细胞,这个坏细胞是正常细胞里的叛军。
    桑桑的目光粘在纸上,安静地听鹿饮溪编故事。
    坏细胞会抢正常细胞的营养,我们吃进去的食物会被它抢走,它又不肯干活,好吃懒做,养着没用。
    鹿饮溪接着画q版癌细胞扯了一面大旗,旗子上写了招字。
    它们还会招兵买马,不断壮大,而且速度很快,在我们身体里烧杀抢掠,安营扎寨,嗯就跟你看的《三国演义》绘本里面作乱的叛军一样。
    桑桑床头放了很多故事绘本,西游,水浒,三国
    三国放在最上头,也最旧,封面已经起了卷。
    鹿饮溪又画了一个带军帽的细胞:有叛乱的坏细胞,自然也有去镇压的好细胞,我们一般把它们叫做免疫细胞,免疫细胞是我们身体里的警察。
    然后画了两个肺:有时候坏细胞会把自己伪装成好细胞,逃过警察的追杀,聚集到肺这里,占山为王。它们长得很小很小,所以数量少的时候,我们人可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等到数量多了,规模大了,才会被发现。
    桑桑隐隐约约听明白了:我身体是有很多坏细胞吗?
    鹿饮溪点头:嗯。以前坏细胞聚在你的小腿上,医生就直接做手术把坏细胞一锅端,这是目前打败坏细胞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把整个战场一锅端的截肢术,就是手术治疗,实体瘤较小,早、中期没有局部和远处转移的患者,手术能最大获益。
    鹿饮溪指了指肺:但这些坏细胞很狡猾,它们会逃跑,会转移阵地,原本在小腿上的,现在又跑到肺这里,东山再起了。
    她想了想简清的模样,画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形象:这是肿瘤医生,可以看成是指挥打仗的将军,或者指挥官,会帮助你打败坏细胞。你白天挂的那些药水
    指了指输液瓶:那相当于是指挥官往战场上投放了一颗炸.弹,把坏细胞炸死。这样做有一个缺点,好细胞可能会被一块炸死,所以输了这个药水以后,会掉头发啊、呕吐啊,很难受。
    输液治疗就是化疗,即化学药物治疗。化疗药物敌我不分,杀死癌细胞同时,也会杀死正常细胞。
    除了炸.弹,指挥官还有激光枪(放疗),用射线射死坏细胞,当然,有同样的毛病,好的坏的都被射死了。
    放疗,即利用放射线治疗。放疗疗法同样是敌我不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桑桑皱眉问:就不能不把好细胞杀死吗?指挥官她这么凶还这么笨?
    听简清被小女孩稚声稚气骂,鹿饮溪乐不可支,附和道:嗯,她又凶又笨!
    倚在门边的简清:
    下一秒,又解释说:当然,也不能怪她的,是我们还没有发现更多更好的武器。嗯倒是有一种方法,可以不杀死正常细胞,你想象一下射箭。
    鹿饮溪画了一把弓箭,和一个靶子:射箭时,我们的弓箭需要瞄准那个中心的红点,就是靶点。坏细胞身上也有靶点,只要指挥官手中的箭(靶向药),瞄准了靶点,就可以精准地杀死坏细胞,而不会杀死正常细胞。
    桑桑说:这个就很好
    是很好,但存在两个问题,第一,目前找到坏细胞的靶点不多;第二,我们缺少合适的箭(靶向药)。所以,很多时候,没办法用这种方式治疗。
    靶向治疗,即精准地瞄准癌细胞的靶点,杀死癌细胞而不损伤正常细胞。
    没有其他方式了吗?
    有,发动内战,让免疫细胞攻击坏细胞。
    有几种方式,我举例其中一种。我刚才说过,坏细胞会伪装,逃过警察(免疫细胞)的追杀,你猜怎么伪装?
    桑桑摇摇头:猜不出来。
    鹿饮溪指了指之前画过的那个带着军帽的免疫细胞。
    这个免疫细胞,它身上装有一把锁(pd1),而坏细胞身上有一把钥匙(pdl1)。
    只要坏细胞手上的钥匙,和免疫细胞的锁对上,那么免疫细胞就看不出它是坏蛋,误以为它是良民,不追杀它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糊住那把钥匙,或者糊住那把锁,让他们对不上,这样,免疫细胞就能识别出坏细胞,把它杀死。
    这种发动内战,回归到免疫细胞消灭癌细胞方式,就是免疫治疗。
    免疫疗法,是近十年来,肿瘤领域最大的突破。
    桑桑看着涂鸦,慢慢消化这些知识。
    鹿饮溪继续在纸上勾勾画画,很快勾勒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牵着女医生的手。
    她把画递给桑桑,温柔笑说:医生和你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所以不要怕医生,要好好听那个医生姐姐的话,乖乖吃饭睡觉,你休息好了,你身体里免疫细胞的力量会更强大。
    从公元前446年左右,波斯王后切下患癌的乳.房,开启手术治疗癌症的初代革命,到21世纪,免疫治疗时代的到来,人类与癌症的战争长达数千年。
    癌症不消亡,战争便不止。
    任何一名直视疾病,勇敢与疾病对抗的患者,都是医生的战友。
    *
    拧开水龙头,温水哗哗流下,鹿饮溪冲洗手上沾染的墨迹。
    病房内,桑桑的妈妈已经回来了,抱着桑桑,哄她入眠。
    鹿饮溪走到门口,看了眼躺妈妈怀里的小女孩。
    生病时,能躺在妈妈怀里,才是最安心的吧。
    家人带来的安全感,是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
    鹿饮溪笑了笑,转身离开。
    她盘腿坐久了,腿脚有些发麻,扶着墙壁走得很慢。
    路过一扇小窗时,她停下,抬头仰望窗外的月亮。
    她的文学修养不高,看到月亮,能想到的也只是那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故乡,故乡。
    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家人?
    她很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妈妈了,二十岁那年,决裂之后,她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晚风流淌,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就只是望着月亮,思念故乡。
    简清提着一袋小面包寻过来,没有出声打扰。
    小窗只投进来的一小片月色,恰好能笼罩窗边的人。
    鹿饮溪站在月光下,简清站在阴影里,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守着她。
    第7章 牙疼
    *
    鹿饮溪望着月亮,一点一点收拾好脆弱的情绪,转过身时,险些吓了一大跳。
    身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医院里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不好认人,鹿饮溪偏偏一眼就认出那是简清。
    床上一言不合剥人衣服,床下一本正经不食人间烟火的斯文败类,她也就认识这么一个。
    那个败类悄无声息倚在墙上,漂亮冷淡的面孔没什么表情,手里还拎着一袋小面包。
    鹿饮溪走过去:什么时候来的?
    简清没回答,也没问鹿饮溪为什么红着眼眶像个小兔子,只是把手里的小面包递出去。
    鹿饮溪犹豫了会儿,伸手接过。
    她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
    撕开小面包的包装袋,闻到浓郁的奶香味,鹿饮溪几乎是一口吞下。
    简清静默地注视她,怕她噎着,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饮料给她。
    鹿饮溪小口小口抿着,心中对简清体贴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
    *
    第二天,简清值科研班,一上午都在中心实验室待着。
    附一医院的肿瘤中心实验室有专职的科研人员,也有临床过来轮值科研班的医生。
    简清的左掌受了伤,有些操作不方便进行,鹿饮溪就被抓到了实验室,替她跑腿、录数据、干杂活,任劳任怨。
    科研班相对比较清闲,到了下午,简清把工作带回家做。
    室外细雪飘飘,室内一片静谧,只闻得键盘的敲击声。
    回了家,鹿饮溪不用干杂活,闲得无聊,翻找出一条卷尺,挺直腰板给自己量身高。
    167cm,比现实的躯体低1.5cm左右。
    她捏着卷尺,自言自语:我觉得我还能长高。
    长到和现实世界一样高。
    键盘敲击声凝滞,简清看了鹿饮溪一眼,冷不丁开口:你20岁了。
    其实心理年龄是25。
    鹿饮溪有心装嫩,不以为然:20怎么了?说不定我的骨骺线还没闭合,还能继续长,长到比你高。
    目测简清有一米七出头,腿长腰细,身材姣好,好到让鹿饮溪有些嫉妒。
    简清收回视线,没说话,指下键盘哒哒哒的敲击声更显轻快。
    确实是很年轻的小孩。
    小到还在冒牙,疼得红了眼眶,在某医生面前晃了又晃,看样子是想让人问上几句,说些关心体贴的话语。
    简清偏偏不问不说,装没看见,纤长的五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打。
    鹿饮溪终是按耐不住,凑到跟前主动说了声:我牙很疼,长智齿了。
    简清眼也没抬:我从事肿瘤,不从事口腔。
    假意冷淡的态度。
    鹿饮溪捂着脸,弯腰平视简清,含含糊糊回答:不是请你帮我拔牙,肿瘤科也可以治疼痛的。
    约有60%~80%的晚期患者会产生癌痛,晚期癌症治愈希望渺茫,医生能做的十分有限,缓解疼痛是其一。
    简清抬起缝了针的左手,淡声道:我不给暴力伤医份子看病。
    鹿饮溪病急求医,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简医生,一码归一码,希波克拉底在天上看着你,做医生要有良心,你宣过誓的。
    不能这么睚眦必报小心眼。
    简清看着她,回忆了会儿搁心底沾了灰的医学生誓言和希波克拉底誓言,淡淡哦了一声,上半身前倾,靠近,唇瓣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鹿同学,我没有良心。
    说完,朝她耳朵轻轻吹了一口热气。
    热气拂在耳廓上,又痒又酥,激得鹿饮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捂住耳朵踉跄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地。
    瞪了一眼沙发上的女人。
    女人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看也不看她。
    胸口砰砰跳,耳朵烫得快冒烟,鹿饮溪红着脸捂住耳朵,用力揉了揉。
    有病。
    要勾引人要撩拨人也得看清对象。
    她又不是男的,朝她耳朵吹气算什么?
    在心底骂骂咧咧几句,鹿饮溪后知后觉想起来
    金主和金丝雀。
    呸,败类!
    鹿饮溪不再理会简清,自己委委屈屈地去扒拉药箱。
    热气钻进耳朵的酥麻感久久不散,鹿饮溪一边感受耳朵灼热的烫意,一边忍不住猜想那个冰块是男女通吃,还是只喜欢女的。
    关心她做什么?谁要管她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脑海倏地冒出另一道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鹿饮溪晃了晃脑袋,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专心扒拉药箱,想找几片布洛芬止痛。
    药箱很大,分门别类放了不同的药物和一次性医疗器械。
    鹿饮溪翻着翻着,忽然在药箱翻出了好几盒盐酸吗啡片,还发现许多七氟烷。
    吗啡用于缓解癌症患者的癌痛和急性的剧烈疼痛,七氟烷是麻醉科常用的全身麻醉药,微小剂量就能把人放倒。
    这两种药物具有强烈成瘾性,滥用会造成依赖,过量会引起死亡。
    书中,后期的简清利用精麻药品,杀害了不少人,最后自己也吞咽注射了大量药物,躺在雪地中,静默地等待生命结束。
    简清见鹿饮溪扒拉半天,只抓出几盒精麻药,走过去,拿走她手里的药放一边。
    鹿饮溪疼出了一脑门薄汗,柔软的发丝贴在耳际,可怜兮兮的。
    简清盯着她看了几秒,伸手拂开她的发丝,拿过一个电子测温仪,对着她额头嘀了一下。
    额温36.8c,没发热。
    张嘴。
    下巴被捏住,这回不是调戏,鹿饮溪没挣扎,顺从地张开嘴:啊
    冰凉的手指在她下颌触摸、按压,感受淋巴结的大小,她皱了皱眉,忍住痛意。
    看过也摸过,简清问:疼痛程度从0到10,你选个数字描述?
    数字分级法是疼痛量化评估常用的方法,从0到10依次递增。
    鹿饮溪瘪嘴:6,好痛。
    4~6算中度疼痛,肿瘤科有不少7~10的重度疼痛患者,简清见惯不惯,一脸冷漠,问:有什么胃肠道疾病和药物过敏史?
    除了对症下药,还必须考虑到药物可能带来的毒副作用,有些药对胃黏膜刺激大,有些人对某些药过敏,有些药物不能联合使用。
    鹿饮溪回忆了会儿这具躯体的记忆,摇摇头:都没有最近也没有服用过其他药物。
    简清翻出阿莫西林和甲硝唑递给她:盐水漱口,各吃两片,一日三次,饭后服用,饮食清淡,不要喝酒,布洛芬你自己看情况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