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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这都御史府,放眼封都,门第不算高。然而大户后宅中的盘根错节,龌龊复杂,竟是样样都不少。
    眼见着外头的天色暗了,守夜的婆子开始轮值。
    前脚一个婆子刚走,后脚就有人过来。来人低低地声音,压得十分的轻,听起来带着焦急恳切,却又字字在理。
    “刘妈妈,三姐姐跪了两个时辰了。夜寒上冻,万一冻坏了身子,你也不好和父亲交待。你放心,我不会让妈妈你难做的。父亲只交待不让人送吃食,不让人茶水,也不让人送被褥。这几样我都不送,我手里的这副护膝,麻烦你拿进去给三姐姐套上。藏在裙子里谁也看不出来。”
    “四姑娘,你这不合规矩。”
    “刘妈妈,我也没坏规矩。便是父亲日后问起来,我一力承担。”
    李锦瑟不动声色地塞了一锭银子过去,刘妈妈假意推拒几下。四顾见无人,快速收起,脸上还为难着。
    “四姑娘真是一片诚心,老爷确实没有说过不让送其它的。要不这样,您快点进去,老婆子给你守着。”
    “诶,谢妈妈。”
    李锦瑟抱着护膝,闪进了祠堂。
    李锦素回头,只看见一杏衣少女。少女的眼神盛满担忧,大大的杏核眼,弯弯的柳叶眉,眉尾扬着,眼神清亮。瘦则瘦矣,却似细柳一般软中有韧。
    “三姐姐,你还好吧?”
    李锦素摇了摇头,实在称不上好。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三姐姐,你把这护膝换上。夜里寒气重,多少能御些寒。”
    说话间,李锦瑟已经将她扶坐着,替她套上护膝。护膝里面是兔子毛的,很厚实。甫一套上,便觉一股暖意从膝盖处升起。
    “谢谢。”
    她这一道谢,李锦瑟诧异地抬头。
    李锦瑟的生母是佟氏的陪嫁丫头,在佟氏死后不久,也过世了。两人的关系因为巩氏,可以说十分的冷淡。
    “三姐姐,你还是第一次……和我这么说话。”李锦瑟套好了护膝,又将藏在自己身上护腰解开,替她穿上。
    护腰带着体温,暖暖的。
    段雯秀求了半天不得入,李锦瑟却能进来。不过是一个虚情,一人真心。虛情的做做表面功夫,图得是自己的好名声。真心的则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他人着想。
    李锦素看得明白,不由得对这个庶妹心生好感。这个庶妹在府中的日子不好过,巩氏和李老夫人不过当她是一条猫儿狗儿,随意地养着。
    至于她会不会受下人欺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没有人关心。
    “四妹妹,谢谢你。你赶紧走吧,若是被人瞧见了,你也要跟着吃挂落。”
    李锦瑟微垂着眸,“三姐姐,那你保重。若是夜里冷得受不住,就将身子蜷紧些护着肚脐处。还有十个时辰,你想些高兴的事,过得快些。”
    “好,我知道了。”
    李锦瑟看了一眼祠堂后面,压低声音,“三姐姐,你挺着,我会让云耳给你送吃的来。”
    刘妈妈在外面咳嗽了一声,李锦瑟不舍地起身出去。经过刘妈妈时,又重重道过谢,才依依地离开了。
    有了护膝和护腰,李锦素觉得好受多了。
    她自嘲一笑,突然穿越,成了一本书中的人物,还是一个悲剧的小女配,实在是开心不起来。一来就受罚,更是措手不及。
    书中最大的女配是段雯秀,而原主,就是用来衬托段雯秀的。
    今天是原主一生悲剧的开始,就是在今天,她于崇文书院等候沈珽不至,大闹书院之后,竟然闯进学堂,大庭广众之下对沈珽表示爱慕之心,被对方无情拒绝。
    虽然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并不会受过多苛责,但若是示爱男子,则视为荡,不安于室。
    李锦素坏了名声,难谋好姻缘,沈珽成了她心中的执念。
    为了和沈珽在一起,她已不管不顾,抛却了女儿家所有的矜持。即便是这样,沈珽仍然对她不屑一顾。
    她一颗芳心付流水,自是不甘,百般勾引对方作践自己,最后身败名裂。一次次丢人现眼,已至疯魔,被整个李家所抛弃,将她送到庄子里自生自灭。
    最后,她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待别人发现时,尸体早已僵硬。
    她的死,在书中简略带过。
    而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切,都归了她的继姐与庶姐。
    好在,这是一本庶女励志传。
    女主不是她的庶姐李锦笙,也不是她的继姐段雯秀,这两个人不过都是书中的女配。而书中的女主,是她的庶妹。
    李锦瑟。
    第4章 云耳
    李锦瑟说的云耳不是人,而是一只褐色横纹的猫,额头还有一片白斑。这猫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琉璃眼儿,圆滚滚的身子,身手十分的矫健。
    李锦素看着它先是在横梁机警地张望,然后轻盈地滑下来,像精灵一样地窜到了她的面前,身体乖顺地趴下。
    它的后背上,绑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布包的颜色和它身体的颜色十分的贴近,小巧精致收口特别严实。
    她轻轻抚了一下它毛发,感觉它琉璃似的眼神似乎看了过来,好像有些不太高兴,却又不知道碍于什么忍耐着。
    这成精的猫。
    她想着,解下它背上的布包,揣进袖子里。
    云耳完成了任务,像来时一样,悄无声自地离开了。
    布包里是一个油纸包,包裹得很是严密。里面装的是点心,糯米做的,一个个的小团子,中间还夹着豆沙馅。
    她轻轻捏起一个,塞进嘴里,大小刚合适。不仅味道十分的香糯可口,而且个头小不容易让人发现,更方便偷吃。
    如此聪惠手巧,不愧是女主。虽身为庶女,在后宅里讨生活,却有忠宠相伴,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点心不多,因是糯米做的,很是抗饿。
    夜里凉意四透,她努力蜷着身体,想让自己睡过去。府中的其他人,此时大多已经就寝。烧得旺旺的炭盆子,烘得热乎乎的房间,还有安神的熏香。
    正院内的寝室内,巩氏一边替李复儒脱着外衣,一边低声的叹气。
    “老爷,都是妾身不好。若是我平日里管得来些,三娘也不至于做出此等事情。都是妾身之过,连累了府里的名声。”
    “你莫要自责,你有你的难处,为夫心里有数。”
    巩氏听他这话,眼眶一红,“还是老爷怜惜妾身,妾身再嫁进府,处处小心,唯恐落人话柄。妾身心知,母亲不喜…”
    “好了,说这些话做什么。”
    李复儒伸手从她手中拿过外袍,重新穿上。
    “你早些歇着吧,我去母亲那里。”
    巩氏暗恨,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老爷,若不然妾身与您同去?”
    “你累了一天,早点歇着。我等会就不来扰你,你好好睡一觉。”
    巩氏一听这话,更是恨意起。
    他说得好听,什么疼她。分明是撇下她,又要宿在安氏那个贱人的屋子里。偏还打着尽孝的名头,让人发作不得。
    阴着脸坐在妆镜前,一把扯下头上的步摇。她的心腹华妈妈悄无声息地站到身后,动手开始替她除掉首饰。
    华妈妈是她得用的老人,从娘家陪嫁的,先是在段家,后跟到了李家。主仆二人相处多年,仅凭她一个眼神,华妈妈就知如何行事。
    “素心居那边,没人闹事吧?”
    “夫人您心善,三姑娘的院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您只将成婆子和朱绢红绫那两个丫头关在柴房,已是天大的开恩。阖府上下,谁不赞您仁慈。”
    “到底是姐姐留给三姑娘的人,我一个继室可不敢用刑。”
    巩氏的眼神微冷,从镜中看去,令人不寒而栗。
    “祠堂那边,可有什么事?”
    “二姑娘去看过,求了守门的妈妈们半天,不得半点通融。二姑娘无奈,好生叮嘱了一番才回去。大姑娘那里全无动静,连面都没露。倒是四姑娘,听说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转了身。”
    “大姑娘仗着自己姨娘受宠,自来不把我这个母亲看在眼里,便是三娘占着嫡出的身份,在她的眼中只怕也是不够看的。还是我的雯秀懂事,事事顾全大局。”
    华妈妈已取下所有的首饰,放进雕花的匣子里。
    “二姑娘心善,念着姐妹情谊。封都夫人们看在眼里,无人不赞。倒是那四姑娘,平日里瞧着畏畏缩缩的,成天抱着个猫,没想到会蹚这趟浑水。”
    巩氏的头发已经散了下来,镜子里的女人保养得宜,容貌依旧。她慢慢地抚了一下自己的脸,讥笑一声。
    “四姑娘与她那个生母一样,是个忠心的。只可惜先头的夫人去得早,我这继母又不拿势。眼睁睁看着嫡出的姑娘被罚,在老爷面前使不上半点劲。华妈妈,我的这心哪,疼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三娘虽不是我所出,可毕竟是先头的姐姐唯一的骨血。她在祠堂受罚,我焉得安睡?”
    “夫人,奴婢去给您请大夫。”
    华妈妈说着,焦急地走到外面,小声吩咐一个丫头出府。
    然后转进屋子,小心搀扶着巩氏,慢慢将人扶到床边。巩氏捂着心口,满脸的病容,竟是与之前判若两人。
    大夫被急急地请进了府,惊动了荣安堂的李老夫人。
    “这么晚了,是谁身子不利索了?”
    “回老夫人,是夫人,说是心口疼。”
    李老夫人耷着眼皮子,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儿子。李复儒攒着眉头,刚才他过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就犯病了。
    回话的柴妈妈惯会察言观色,一见他的表情便知道如何禀报。
    “奴婢听正屋的下人议论,说夫人忧心三姑娘,这才犯了病。”
    李老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珠,慢慢掀了眼皮,幽幽地道:“她倒是心疼三姑娘,你快过去看看,劝她宽些心。三姑娘好歹是我李家的嫡女,你做父亲的岂会狠心折腾。”
    她话是对着李复儒说的,李复儒闻言便起了身,告辞离开。
    他一手,李老夫人就将佛珠拍在桌子上,一声脆响。
    “这么多年了,除了装病,竟是没有其它的花样。偏我这傻儿子,就吃这一套。从前是佟氏,如今是这位。合着天底下会用狐媚之术的正房都落进我李家了,还不如我的莲儿半点贤惠大度。”
    李老夫人口中的莲儿,就是安姨娘。
    “老夫人,老爷心里明白着呢,心里还是最疼咱们笙姐儿和晟哥儿。”柴妈妈是李老夫人的最信得过的人,也只有她敢这么说话。
    不过话说得漂亮,若是说李复儒最疼安姨娘,传出去便是宠妾灭妻。说最疼两个姑娘公子,别人是指不出半分的错。
    “你这老货,屋子里就你我主仆二人,说话犯不着如此小心。我是庶出,早年在娘家时,见着嫡母嫡姐,那是大气不敢出。后来嫡母将我嫁给李家,李家是什么人家?不过是个穷秀才,说是什么清贵人家,其实就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我出嫁时,嫁妆仅十二抬,都是些表面花哨的玩意儿,不值几个钱。也是我命好,生了大哥儿。大哥儿自小读书好,一气考上了探花,打马御街前,进了御史台当差,我这才是直起了腰板。”
    李老夫人说的这些,柴妈妈是最清楚的人。当年,她陪着老夫人,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