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北梁太祖1穷尽毕生收服中原诸国,不仅并车同轨,一统天下,还定下了两条规矩:
一、北梁人内不认血脉,不分男女,只凭实力高低竞业成家,人人平等。
二、北梁境内凡当朝为官、继承家业者,不论职位大小高低,不论官民王室,只可一夫一妻。
起初天下人多有不满,只道她为了霍将军一人便强改祖制,势必要害得汉人没落,血脉凋零,但碍于强权,虽有怨言却不得不从。等时日一久,这样的规矩才显现出它的好来:家家后宅清净,许多龌龊勾当都派不上用场,孩子生得少,却个个儿都健康成长。即便是帝王家,也没了兄弟相杀、至亲相残的荒唐戏码。
渐渐地,燕人主位时男权至上,一夫多妾的旧制成了糟糠,只有边境小国,蛮荒部族才会延续这样的旧制。北梁境内男女平等,不仅各行各业都有女子的身影,就连北梁史上唯一的太宗也是女帝。一夫一妻更成了地位尊崇,事业有为的象征,只有极少数的人家是在无法延续香火,才会偷摸着添上妾室,但从此也就意味着会低人一等。
虽然白无祁身为被鄙夷的蛮荒一族,对北梁没什么好感,但从小读中原史书,对北梁太祖十分敬佩。来到京华,见到满城繁华,心中也曾感慨惊叹。如今到了康王府,看这偌大的宅邸只有康王太妃一人主持,好不逍遥清净,不由得又感慨起北梁太祖的先见之明——
加尔城哪里都好,有风沙也有草原,有骏马还有雄鹰。可唯一不好的是,那里的女人都太疯了。他的父亲是个好父亲,可除了母亲之外,父亲还有许多别的女人。柔然不过是个蕞尔小国,宫室并不大,却被各式怀着迥异心思的女人们填满了。父亲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他最宠爱的妾室野心勃勃,教唆自己的孩子夺权篡位,甚至不惜给为枕边人夜夜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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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榴花庭内在康王的主持下仍热热闹闹的,这边一行人回了堂屋里,将帘子一方,姐妹凑在一块儿亲亲热热说体己话,又是一种温馨圆满。白无祁在一旁,听她们说从前的旧事旧人,根本听不明白,脑子直发晕。目光一转,发觉那个穿蓝衣的美妇人跪坐在风炉前,纤纤柔荑握着一双火筴,拨弄着炉中热炭,正在专心致志的煮茶。
他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她的名字:傅明晞。是康王太妃亲哥哥的独女,今年二十有二,夫君是当朝四品通政司副史薛成和,夫妻结发六年,是京华城内出了名的“模范夫妻”。
她的手可真美啊。
不是纯真质朴的甜白釉,不是清润温和的羊脂玉——或者应该说像是一只蚌,用温热鲜活的血肉把闯进体内的沙粒渡化的晶莹,从里由外透出淡淡的粉,但细腻到又接近白的珍珠。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剪得整整齐齐,小指因为握着东西,不自主地微微蜷着,显得有些孩子气。
从半截颀长纤细的粉颈也能隐约能感觉到,藏在宽大繁复的命妇服下的体态是怎样地玲珑有致。
但即便按他柔然的审美来说,傅明晞也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而且不论如何,怎么也比刚才在榴花庭献过舞的任何一个舞姬要美。
他不免在心中喟叹,看向美妇人时的眼神诚挚又怜悯:真可怜啊。
傅明晞并不知道这个眼光在自己脸上黏了有半刻钟的小子在想什么,但也不在意。作为北梁国的命妇楷模,她太懂得该如何在长辈面前讨巧,一面陪着说话,一面把煮好的茶汤分别注入杯中,双手奉了过去:“殿下,姑母。吃茶。”
又倒了两杯,略略前倾身子,将其中一杯放到了白无祁面前,“郡王吃茶。”
“好孩子,别这样客气。我与你姑母是正经结拜过的金兰之交,人前叫得客气些便是,这会子没有外人,你便也叫我姑母可好?”
傅明晞从善如流,“姑母好。”
容仪笑眯眯的点头,又一指那边的小子,“你这小外甥的郡王府就在你们少卿府附近,说不定以后便要与你们夫妻俩低头不见抬见,你是个妥帖懂事的好孩子,要替我多多照看着无祁。”
“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独独叫她来?”根本轮不到两个小辈说话,傅子姝自然接过了话头,“云杪这孩子自小就是我的贴心小棉袄,若不是你,别人我都不舍得分呢。对了,她与她夫君一并为我打了座玉观音,你刚才看见了没?”
容仪笑笑,“只远远瞧了两眼,并不真切。”
“那可要好好看看。”康王太妃语气很骄傲,“我也只在半个月前在他们府上仔细敲过一回,那时还没完工,就已经栩栩如生了。唉——追云,你去将那玉观音请来,长公主想好好看看。”
“姑母。还是我去吧。”傅明晞起身,“那尊玉观音太贵重,过别人的手我不放心。”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太妃与长公主异口同声允了。她向两位长辈福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帘子被拨开,暮时的霞光照在美妇人身上,鬓上的宝冠折射出一瞬琳琅华彩,直到眼睛被狠狠得刺痛,白无祁才发现自己的目光在不自主地追随着她。
他才十九岁,人生单调且直白,从前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叫踏雪的马。去年在动乱中被乱箭射死了。经历了一场叛乱,母亲对他的期望就从变成一个像父亲那样勇武的英雄,变成了好好活着,成家立业,能全乎着胳膊腿为她养老送终。当然,最好再快点娶个北梁的女子回来。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在乎这个陌生的小妇人。
就因为觉得她可怜吗?那自己的怜悯之情未免有些太泛滥。毕竟这样的女人太多了,柔然也有,说不定她早就知道,却仍乐在其中,沉浸在自己或别人编织的完美谎言中不能自拔。
“嗳呀。好沉!”
屋外传来的女声适时打破了他的沉思,白无祁从窗里往外看,傅明晞已经回来了。她颤颤巍巍地抱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个身子大的匣牍,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像是有些无措,四下一张望,正好与他四目交接,于是露出一个恳求的眼神,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白无祁忽的明白了——
他只是单纯的、本能的喜欢漂亮的事物而已。
于是从心地站了起来,“我去帮她吧。”
他拨了帘子走出去,傅明晞的神色变得惊异:“郡、郡王……不用……”她惶恐又扭捏,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白无祁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看见的那个求助的眼神是不是错觉,伸出去一半的手进退两难,犹豫片刻,又沉默着收回了手。
结果对方会错了意,忙不迭把匣牍放他手上放。
匣牍就这样在四只无措的手中掉了下去,摔在地上,可以清晰听见里面玉器碎裂的脆响。
白无祁倒抽一口凉气,再看傅明晞,她已经吓白了脸,耳根又涨得通红,稠密睫羽颤抖着,泪珠儿便一颗颗滚了下来。他简直无地自容,不知道要先捡东西还是先安慰她,手凭空挥舞了几下,又缩了回去,支支吾吾的说:“对不起……”
1北梁太祖:梁鸢(隔壁《鸢望当归》主角本文沿用上篇私设)
ps:恰到我们鸢妹儿和小霍的过期糖了!弱水叁千,鸢妹只要一瓢小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