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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节
    那手下将圣旨呈上前,屈啬没有伸手接,此刻坐在角落的一名男子却连忙跑上来——他是军中的祭酒,也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认识字的人。
    那祭酒迅速将圣旨看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屈啬扬起下巴问道:“写了什么?”
    祭酒没有照着念,那些文绉绉的话谅这些大老粗也听不懂。他用自己的话解释道:“小皇帝——其实就是大将军,他命令指挥使带兵出征河南……”
    “什么?!”屋子里一群军官顿时全跳起来了。
    “出征河南??对付蜀军??那姓陶的混蛋又想让我们去送死!”
    “妈的,咱们赶紧造反吧!”
    “把那送信的人扣下,砍了他的脑袋祭旗吧!”
    屈啬也气急了:“不给钱不给粮,还想让咱们替他卖命?陶狗贼想得美!”
    祭酒被众人拍案而起的气势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有粮,有粮!我还没说完呢……”
    众人一听到有粮,连忙安静下来。
    祭酒解释道:“上面说,圣旨先到,粮草还在运送的路上,过几天才到。出征前先发军粮四百石,牲畜百头。等指挥使带兵上路,补给还会陆续运来的。”
    众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屈啬狐疑道:“真的假的?不是说国库空虚吗?难不成以前是骗我们的?姓陶的打哪儿弄来这么多粮草?”
    祭酒道:“是陈国给的粮草。朝廷已与陈国结盟,共同抗蜀。”
    “哦!”众人这才了然。原来是江南那些富得流油的豪强们出的粮草啊,难怪了……
    其实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梁国朝廷缺粮,但他们才不管这些,那是朝廷的事,让朝廷的权贵操心去!他们只管自己怎么活下去,粮不给够就闹腾。
    屋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听说有粮有肉了,大家都偃旗息鼓了,没人再提造反的事了。
    “指挥使,”有人问道,“那……咱们真要去打河南吗?”
    上一次陶北也曾责令他们出兵去救上官贤,被屈啬以粮草未到、军心涣散的理由拒绝了。这一次粮草有了,他们也就很难理直气壮地推脱了。
    屈啬想了想,向祭酒问道:“姓陶的不会只调我们一支人马去吧?我们才多少人,怎么可能对抗蜀军?他还调了哪些人?”
    祭酒道:“圣旨上只说大将军欲倾举国兵马讨伐蜀军,收复河南,由田畴将军领兵。肯定不指咱们一支人马。但也没说有哪些军队。”
    “田畴领军?嘶……”
    谁都知道田畴乃是陶北的心腹大将,一直镇守徐州。这一次陶北居然把田畴都调来了,可见出征的规模一定很大,陶北大概是铁了心要夺回江南了。
    屈啬思考了一会儿,道:“过几天要是军粮真的送来了,那……大家收拾收拾,准备出征吧。”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担心道:“指挥使,大将军一向不喜欢我们。真要上了战场,他们会不会故意让我们去送死?”
    屈啬道:“既然是倾举国兵力讨伐蜀军,各路人马多了去了,咱们混在里面,放机灵点。该躲的时候躲,该避的时候避,别自己往刀刃上撞就是。况且虽说江南给朝廷送了军粮,咱们要是不出征,军粮就发不到咱们这儿。咱们也不能活活饿死吧?”
    众人都不吱声了,一个个若有所思。
    俗话说有奶就是娘,刚才他们还在讨论着怎么干死陶北,现在一听说有粮有钱,他们立刻就乖乖跟着陶北干了。
    至此众人心气已平了大半,又凑在一起骂了陶北和朝廷里的其他权贵几句,把心气彻底捋顺了,也就身心舒畅地散了。
    =====
    徐州。
    田畴坐在书桌前,望着桌上那张摊开的写满字的信纸,满面愁容。
    这封信正是陶北写给他的。
    陶北不会向那些杂牌军说明他这次出征到底调集了哪些部队、有何目的,但是对于田畴,他当然交代得清清楚楚的。
    十二万大军发往河南,陶北让田畴自己带几千嫡系人马出征,但这几千人只是用来保护田畴和起特殊作用的,并不起承担主要战事。十几万人,几乎全由杂牌军构成。
    陶北命令田畴尽可能地击退蜀军、收复失地,同时,还要尽可能地消耗那些杂牌军,死得越多越好,把杂牌军的建制全打散了,就可以替梁国解决一桩心腹大患。
    田畴并不心疼这些杂牌军,因为他也知道这些军队是梁国甩不脱又吞不下的沉重负担。
    梁国的这些杂牌军有不少本来就是匪军出身。乱世之中一群乌合之众聚在一起,声势逐渐大了,就被其他人马兼并招降。他们没怎么经过训练,打过的仗也不多,战斗力不强不说,忠心更是欠奉。
    陶北早就想遣散这些杂牌军,但是这些杂牌军的军官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谁肯平白放掉自己手里的权势?他们仗着手里有军队作威作福,威胁朝廷,朝廷给他们发足钱粮,他们就老老实实;朝廷一旦粮发少了,他们马上闹事。
    这些人都是战乱多年留下的沉疴痼疾,陶北实在没有能力解决,所以就想着借出征河南的由头来一招借刀杀人。
    可是算盘打得很好,做起来又谈何容易?这里面有哪一路人马是肯乖乖听话的?没有!一路都没有!田畴要管的还不只是一支杂牌军,他是要同时把七八支杂牌军聚在一起指挥,想一想就觉得头要炸了!
    他身旁的亲兵见他满面愁容,不禁劝道:“大将军的这个命令实在有些强人所难。田公不妨找借口推了,就说徐州局势不稳,田公抽不开身。”
    “推?”田畴揉着太阳穴道:“要是上官贤还在,这烫手山芋也轮不到我接。现在,我能推给谁去?”
    亲兵一时失语。
    田畴连河南都没去过,他知道陶北把这桩任务派给他,一定也是走投无路了。相比徐州来说,冀州的安危更重要,高洪走不脱,也只能由他上了。
    一想到上官贤,田畴眉间的不郁之色又增加了几分。
    虽说上官贤出事后,陶北大力打压上官贤的派系党羽,他的党羽趁机渔利,获得了不少好处。但是对于田畴本人而言,看到上官贤落得如此下场,他绝对没有幸灾乐祸,只有兔死狐悲之感。
    先前他听说上官贤投降了蜀军,心中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三大将领虽然都是陶北心腹中的心腹,但硬要分出个亲疏远近的话,上官贤无疑是陶北最亲近的那个。这也导致了三大派系中,上官贤的派系原本是最为得势的一支。结果上官贤竟然会投降蜀军,令人震惊,陶北的利落与很绝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前两天,他又听到邺都传来的消息,说是上官贤只身一人回到了邺都,被陶北以细作的名义关押起来了。他稍一分析,立刻就明白前情后果是怎么回事,顿时遍体身寒。
    原来陶北只是担心自己的地位和声望会受到影响,就对昔日爱将下如此狠手!这么多年来陶北一直以谦逊宽厚的面目示人,虽然田畴早就知道那并不是他真实的性情,但也还是被他的狠绝吓到了。
    俗语云伴君如伴虎,此话诚不欺人也。即使他已身居高位,可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
    上官贤的前车之鉴,虽然给了他更多权势,却也让他失去了安全感。他只觉人生如履薄冰,活得战战兢兢……
    亲兵不知田畴在想什么,见他脸色难看,目无神采,不由关切道:“田公可是身体不适?不妨先回去休息吧?”
    田畴这才回过神来。他甩甩头,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苦笑道:“哪还有时间休息?去命人把这几路杂军的底细都调查清楚,呈给我看。我得为出征做准备了。”
    亲兵领命,赶紧去了。
    第280章 计划
    梁国热火朝天地集结着各路兵马,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还在河中的朱瑙和谢无疾的耳中。
    朱瑙立刻派人去对梁国即将参战的军队进行了更详细的调查,也对他们自己目前的兵力和粮草数目进行了核算。等各项消息都查证完,朱瑙便将主要的官员们召集起来进行了商讨。
    议会开始之初,每名与会的官员都拿到了厚厚一摞纸,上面写着敌军的编制、双方的兵力分部情况等。等众人将各项情况掌握后,才开始讨论对敌之策。
    “陛下,”一名官员率先开口,“梁国此番集结十数万兵马进攻河南,我们在河南的兵力却只有两万,恐怕需要从关中调集更多兵马前来支援。”
    当初朱瑙和谢无疾率领十万大军进攻河中,仗打完了,农忙季节也到了,他们就把大部分人马放回去屯田了。他们在河中留了一万人,在河南有两万人。可河南的两万军队里有一万是之前收降的上官贤余部。用虽然可以用,只是忠心程度不好说。从兵力上看,他们远逊于梁国军队。
    人人都知道他们需要调集更多兵马来助阵才更有把握守住河南,但到底调多少人来,却不是件容易拟定的事。
    在先前的几年里,中原各路军阀一直混战不断,朱瑙却极少用兵,以修身养性为主,再加上他大力扶植农耕商贸,这才给蜀国攒下了一笔家底。但是这两年来蜀国参战也频繁了许多,先是保卫荆州反击长沙,紧接着攻陷河中又一路高歌猛进拿下河南,动辄调遣数万、十数万兵马,已把先前攒下的家底挥霍得所剩不多了。
    现在梁国找到了陈国这个粮仓,大举来袭,如果朱瑙继续和他们拼声势,那对蜀国的形势是非常不利的。
    官员们少则建议调两万人,多则建议调动五万兵马,一时僵持不下。
    又有人建议道:“陛下,此番梁国敢大举反攻,全因有陈国为依仗。我们不妨令征西将军从长沙顺江东进,奇袭江州、池州,给陈国一个警告,让他们不敢再继续助粱。”
    也有人持相反的意见:“陈国之所以助粱,便是担心一旦梁国倾覆,他们也将朝不保夕。与其派兵攻打他们,坐实他们的担忧,倒不如派人出使陈国,安抚收买他们的官员,让他们相信无论我们与梁国孰胜孰败,我们都不会对他们不利,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资助梁国了。我们与陈国一向关系不错,派几个能言善辩的使者带着厚礼去,总好过带着重兵去。”
    双方争执起来。“我们从前与陈国关系不错,那是因为远交近攻,我们对陈国不会造成威胁。如今我们已西临赣水,北接淮水,陈国自然畏惧我们,这岂是几个能言善辩使者能说服的?”
    “陈国朝廷被江南的世家子弟所掌控,他们畏惧战事,我们只消许以足够的好处,如何不能说服?”
    官员们在下面争辩着,朱瑙和谢无疾只是认真听着,时不时接耳小声谈论几句。如今战事的规模越来越大,牵扯的方面也越来越多,所以需要先由各部的官员们讨论,才能让他们更加了解敌我双方的情况。
    官员们对陈国的形势进行了一番分析,谢无疾听罢后对着朱瑙微微摇头。
    他不支持派遣使者去忽悠陈国朝廷。陈国固然被一班世家权贵掌控了,这些世家权贵也自有短视之处,但不代表他们都是傻子,他们也不缺钱财。想派使者说服他们改变想法,很难做到。
    至于是否要向陈国出兵进行威慑,谢无疾持保留意见。
    官员们相持不下,于是暂且搁置了对陈国的举措,又把话题回到了如何抗击梁国大军上来。
    由于他们已经查清楚了被调集的十二万梁国军都是什么来路,他们也都发现陶北实际上并没有派出真正的精锐前来进攻河南,反而派的都是杂牌军。这对蜀国来说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他们即将面对的那些敌人并不是很难对付。
    于是有官员道:“陛下,陶北派来的大军都是中原多年战乱遗留下来的各路杂军,这些杂军对梁国并无忠诚可言。听说先前陶北就曾调遣他们援助上官贤,却没能调动他们。如今也是因陈国给了粮草,他们才愿出兵。我们不如暗中派人去策反收降那些军队,让他们为我们所用。”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大量反对的声音。
    “不妥!那些杂军全都是乌合之众,甚至很多绿林匪军出身,既无军纪,亦无战力。陶北之所以派那些军队前来进攻河南,就是因为他不怜惜这些乌合之众,打死了也不心疼。我们若将人收降过来,这些乌合之众,我们又要如何处置?!”
    “没错!那几路杂军非但无用,还十分蛮横。听说这些年陶北曾多次尝试遣散他们却不成。我们若将他们吞并,他们势必也不愿被改编遣散,如此实在是自找麻烦。”
    “十几万大军,我们又能收降多少?这几年征战已致国库渐空,再平白多出几万兵马,必会对百姓造成更大的负担!”
    听到多人反对策反收降的计划,朱瑙不禁满意地点头。这些年在他身边跟的久的官员,少有满嘴空谈的,大都知道要脚踏实地地办实事。什么是脚踏实地?就是量力而行。
    这么多年来,朱瑙的确收降了不少势力,但他也绝不是什么人都收的。收人之前必定要拿出算盘来好好算算这笔账划不划得来,能不能够为他所用。想当初对付玄天教的时候,玄天教也集结了十几万乌合之众,但这些人朱瑙看都没看就强力镇压遣散了,倒是给已经逃走的魏變总去了幽州牧的官印和符节。
    而梁国现在面临的沉疴痼疾,很大程度上就是先前中原的各位霸主们为了一时的太平胡乱收人造成的。朱瑙要是把这些人接下来,岂不是接手了陶北扔掉的包袱吗?
    众人见朱瑙不支持收降,又有人建议道:“陛下,我们可从汉中、蜀中尽快抽调几万精兵来,等敌人刚过黄河,我们立刻主动出击,速战速决,击退那些乌合之众!”
    有人支持这个提议:“没错。那些梁国军由多路人马组成,互相之间必无默契。我们尽快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便可尽快解决战事。”
    支持这个计划的人逐渐占了半数以上。毕竟不收降,也只能打了吧?
    朱瑙听完众人的意见,扭头向谢无疾问道:“若不调兵马增援,以我们现在的兵力,你有没有把握守住河南?”
    谢无疾略有些吃惊。不派援兵来?不派援兵,想必是因为筹措军粮太伤国力,可朱瑙明明一开始也否定了打消耗战。毕竟只是一味死守,拖延时间,双方仍然要大量消耗人力财力,不见得比调派精兵主动出击消耗得少。
    然而既然朱瑙问了,谢无疾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梁国军应当会从东、南两面一起进军。若我们以守为主,便索性放弃开封,东守虎牢关,南据汝阳,同时以攻为守……”
    他抿了抿唇,保守道:“我并未与那些梁国军交过手,倘若他们果真只是乌合之众,或许能守得住。”
    开封一马平川,四通八达,盛世时一向是商贸繁华的大都城。可一到乱世,就变成没有盖子的菜篮,谁都能把手伸进来捞一把。先前郑州的守军投降蜀军后,开封的梁国官员逃了一半,留下一半直接开城迎敌了,抵抗都没抵抗。现在谢无疾也直接放弃了开封。
    朱瑙道:“那就先守着,拖延时间。陶北派那些人来,是一箭三雕之策。同时消耗我们、梁国不听话的军队,还有陈国。若真迎战,就上了他的当了。”
    陶北这一招确实玩得很漂亮,不管蜀国是战、是耗、是退,他左右都有好处。如果蜀国选择死守硬耗,那就是同时消耗蜀国和陈国两国的国力——陈国现在是说只援助一万石粮草,可战事拖延下去,陈国难道还能见死不救吗?他们选择联粱的时候已经跟蜀国翻脸了,想半路退出可没那么容易。
    如果让陶北的奸计得逞,最后蜀国和陈国同时元气大伤,没准还真能回到三足鼎立的局面呢!
    谢无疾听他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你有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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