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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喀拉喀拉。
    久到恐惧都成了麻木,终于,乌云散去,地板再度镀上红铜的月华。
    直到腐臭味散去,唐萤才探出脑袋,打开了门──从角落的衣柜走了出来。
    是的,在和那颗脑袋对视后,唐萤自然不可能乖乖留在原地。
    放眼整间简陋的茅屋,角落的大衣柜色泽深红、看着最值钱,唐萤一眼就认出那是赤金檀,俗称枣木,乃避邪阳木,一些初阶的佛珠、木剑、令牌等法器就是取用此木料制成。
    近远山附近生有不少枣木林,这里的村民八成就地取材,做了不少枣木制的家具,虽然最后没能逃脱恶运,但却意外救了唐萤一命。
    特别是衣柜门上隐约有几处焦黑,竟是罕见遭遇过雷击的枣木。枣木本就是上好的辟邪木,若是承受雷电,那便成了更为贵重的雷劈木,那一丝上苍之气使此木不用打磨,便是极好的避邪法器。
    唐萤小心翼翼靠近窗沿,一道人影还紧紧靠着窗沿,
    这正是那位男修士的尸体,右臂连着肩窝被咬下,鬼的瘴气侵蚀得很厉害,他死的时候近乎没了半边的身子,致命处还鲜红着,显然才刚死不久。
    原本尸体躺在门后,唐萤一开始进门匆忙,没能处理,在方才的危机时刻,却也正好替代了唐萤曝露的位置。
    果然,那怪物一瞧是具死尸,顿时没了兴趣。
    唐萤试着取下口枷,牙齿已然深深嵌入竹管,亦如当时深深侵入心髓的恐惧。她试了好久都取不下来,倒是眼里的东西已经先啪答答地落在地上。
    “哭什么哭!你到底还是不是九极门人。”唐萤学着三伏堂堂主训斥的语气,试图让自己好过一点。
    唐萤一个外门子弟,平日在就在三伏堂跟着师兄师姐们打打杂,偶而上下山采办些凡品,替附近的村人驱逐些山野的妖邪等,却从未真正像这样涉入险境。
    危险与她无缘,伴随而生的机缘更是如此。
    每每历练回来,她总是毫发无伤,却也两手空空。听着旁人九死一生的奇遇,她既害怕又兴奋,有时候也想像自己能如话本的主角,历经一番大难不死后,彻底脱胎换骨、鱼跃龙门。
    但一年又一年过去,外门的子弟来来去去,只有她一人依然在原地打转。
    唐萤慢慢理解到自己生来就没有那个气运,这辈子怕是无缘仙门,但她只难过一下下,毕竟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总有一世的她会是他人所企及的存在。
    九极门有无数优秀的师兄师姐,未来甚至可能在九极门的圆德榜留下名字,这辈子她能够做他们的师妹,看着他们的成就,也算是与有荣焉,待元寿将近,回忆此生应该没什么遗憾。
    这次萧家村集体闹失踪,唐萤也就跟着大队人马行动,去探勘下虚实罢了,前一天还在打包着大家的食盒,彷佛要去踏青一样。
    她不禁回想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平静庸碌的日常,似乎在傅莲死的那一刻,就彻底崩塌了。
    唐萤又想起对方死前的那一幕。
    在看到少年胸口炸出血花的瞬间,她急红了眼,把所有可以抢命的丹药塞进对方嘴里,但他已经失去咀嚼的力气,只来得及说出最一句话:
    “好丑,别哭。”
    少年的语气轻得彷佛怕吓到她一样。
    那个她曾以为傲慢到高不可攀的同门,最后的遗言却是在安慰她。
    唐萤用力擦掉眼泪,是阿,她还没死,还活着不是吗?
    “不能哭,不能把自己哭丑。”少女深吸一大口气。
    尽管不愿意,但唐萤强迫自己回忆,回想那个怪物身上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个令人作呕的人头山。
    她估摸了一下人头的数量,起码五十颗以上。
    记得萧家村总共是五十四人吧。
    唐萤闭上眼睛,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又过了许久,她吞了一颗定心丸,才查看地上的尸体。
    “道友,抱歉了。”
    这次她倒是毫无内疚感地拿走修士腰间的储物袋。她从里面掏出令牌,上头刻着秋岳派,记得是明岱山众多门派中的其中一个小派。
    尸体没什么腐烂,很新鲜,死去的修士大概和她一样,都是中了苏合鬼姑的算计。
    储物袋的东西比唐萤还落魄,就几颗下等灵珠和几张飞符,以及一把断了的桃木剑,一本竹册。
    唐萤虽然失望,但还是给修士合上了双眼,扯了一张被单盖住他的尸首,并在上头贴了一张震邪符。她能做的不多,若是菩提塔的佛修还能念一段超渡经,她最多也只能避免山野的精怪啃食他的尸体。
    唐萤拿了灵珠和飞符,便翻开了那本竹册。
    她本以为这是修士的日志,想着会有什么蛛丝马迹,结果却见上头写了一堆莫名奇妙的名字:
    “萧大牛,年三十五;萧二郎,年三十五;萧铁,三十七;萧仁,年三十七;萧武勇……”
    名字都是萧姓,似乎都是男村民,下面还记着岁数,看着是一本简单的籍册,应该是萧家村村长的东西。
    虽然看似无关紧要的内容,但唐萤还是细细翻阅。这个修士拿走了萧家村的籍册,又将之放进储物袋保存,想来这本籍册定是藏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唐萤很快发现不寻常之处。
    每个名字下除了岁数,还记了好几段莫名奇妙的日子,像是七月二日、八月九日、十月三日。日期没有连贯,看起来是每个月选一天记在每个人名下,不少人的日子重迭,最多有十人共享同一天。
    唐萤又来回细看了好几遍,但无论是斜看,还是反看,甚至把数字和名字比划相加,都没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起码暂时和苏合鬼姑扯不上半点关系。
    每个人,每个月,各一天,想必是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才需要集册纪录。
    所以是去做了什么?
    唐萤细细思索着,下意识摸了摸竹册,突然感觉到有缺口,低头一瞧,果然少了两片。
    她起身看去,最后在门口碎拾起两片竹片。
    两片竹片上有字,各都写着“十”字,字迹微微泛着乌黑,似乎是用血写上的。
    唐萤立刻掀开一半的白布,果然见到尸体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沾着血。
    想必是此人写下的线索。
    唐萤看了看两片竹片,思索片刻后,最后将两片竹块合在一起,放手一看。
    这是一个“井”字。
    唐萤记得,村口处有口干枯的老井。
    第四章 百鬼蛊(二)
    萧家村有两口井,唐萤记得很清楚。当时她们一到村口,傅莲就让他们四处查看,记下重要的地标。
    其中一口井是新挖的,而另一口就在村口,井口盘着一株老藤树,树叶几乎遮蔽井口,却从未有修剪的迹象,想来已经许久不曾使用。
    两口井的方向是相反的,唐萤决定去看老井。井水不会无端遭人废弃,只可能是水源干涸,底下想必已经归为尘土一片,若要藏些私密之物,必然最是方便。
    唐萤掏出自己记下的地图,她知道自己又再次托了傅莲的福。走出茅屋,顺风处没有飘来腐臭,她往此处走,暂且是安全的。
    少女尽可能贴着墙壁,不让自己的身影明晃晃在路中间做标靶。
    整个萧家村熟得可以像在逛自家后院,唐萤偶然抬头,看到天上不祥的血月,却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无助害怕。
    她很快找到了那口老井。
    村口依然欲盖弥彰着挥之不去的浓雾,唐萤先前便是一直在此处打转,她知道现在就算出村口,结果还是一样鬼打墙,不如好好把眼下的状况弄个水落石出。
    那株老藤树正佝偻着腰,像条皱皮蛇似地盘旋在井口上,树梢垂落的须根长得堪比女人垂下的毛发,浓密的湿冷中透着阴森森的气息。哪怕是在大白天,寻常人也根本不会想靠近,更不会发现树下藏着一口井。
    多亏那时唐萤有好好做探勘的工作,才让她找出了这口井。
    白天就够毛骨悚然了,眼下的气氛让这棵藤树更添邪性,只见扭曲的树干露出狰狞的经脉,密密麻麻的须根蜷曲着幽冷的水露。异色的月华落入手掌大小的树叶,每一只小手都染了血,学着无知小童般,迎风向人炫耀着小动物的血肉。
    唐萤强忍着不适的寒气,穿过层层树叶屏障,很快就摸到了井口。
    她先试探性地丢了一颗石头下去,听到落地回音后,才稍稍放心,里面果然没有水。
    摸着深入井底的树藤,唐萤咬住口枷,手持铜匕首,踩着井口的石壁,小心攀下去。
    这座老井又深又窄,唐萤感觉自己在通过一条蛇的胃。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被放大数倍,面颊蹭了不少青苔,脚尖卻始终踩不到地,不禁开始担心绳索的长度。
    啪。
    好在,赶在最后一节树藤脱手前,唐萤踩到了地面,她小小松了一口气。
    井果然已经干枯。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抬头那块方形天穹。地方不大,脚下泥土松软,显然平日有不少人来过的样子,她索性把井地通通挖掘了一遍。
    只是在翻了三遍新土,摸着一地的甲虫和蜗牛壳,唐萤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不成是新井?但她不想出去再绕一圈阿。
    狭小的空间总是给人奇异的安全感,唐萤不太想承认自己可能判断失误。她看着满手的脏污,有些泄气地往后一靠。
    “恩?”
    唐萤感觉不对劲,她迅速往后一转,两手摸着方才自己背靠着井壁。
    有风。
    唐萤心一跳,她摸清位置,立刻运转灵力,手捏法诀,迅速往那个方向发动。
    想象很美好,但现实……只见一团孱弱的小火球飘浮在空中。
    唐萤拒绝承认自己刚才念的是暴火诀。
    她的灵根孱弱斑杂,平日也就下山替人驱邪、祈福、找失物等,施展的术法基本没什么深度和攻击性可言。
    她的资质哪怕日夜修炼,能炼化的灵力有限,使出的法诀,仅仅基本的五行诀都比同辈弱化不少,什么爆火咒、水龙术、狂风诀等大招怕是这辈子都与她无缘。
    尽管已经有这个认知了,但当现实赤/裸/裸展现在眼前,唐萤还是感觉到被狠狠当头打了一巴掌,够打击人了。
    母不嫌子丑,少女一脸凝重地看着那团小火球。
    好吧,她的确是个废材。
    小东西光是凝聚基本的火形就够困难了,一亮一弱地,可怜兮兮的,似是费尽全力。
    她的灵力太弱,所以即使集中全力,堪堪维持一团火形就很勉强了。
    唐萤盯着火团,看它好几次险些崩塌,吐出了好几颗亮晶晶的星苗,微微照亮了一脚的井壁。
    既然无法全力集中,那就干脆分散吧。
    唐萤心念一动,提了一口灵力,朝那团可怜兮兮的小火光吹去。
    那团小火本就凝聚不易,被她这一吹,立刻散了架,失去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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