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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她立刻控制飞剑,降落在那翡红的树冠上。
    季少寒紧随其后,飞剑向下,掀落些许碎叶,几片呕血的小手摊落在地,少年看着眼前的景象,彷佛从澄澈的天空落入了血色的炼狱。
    尖锐的铜石散落一地,数株苍谷的巨木被拦腰折断,脚下是一片红铜色的大地。季少寒摘起一株小草,红色的茎叶似吸饱了红墨的羽笔,轻抬鼻尖,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味,不难想象这里发生了怎么样的恶斗。
    “这里只有血,尸体呢?”
    安如瑶喃喃自语
    季少寒不禁觉得好笑:“自然是被那位击杀妖物的道友拿走了吧,这残留的妖血单单闻着就气血翻腾,还能浸染草木,那妖物的血肉定是大补之物。”
    说着,他又低下身摘了几株吃了妖血的野草,这种叫灵血草,便是指沾了妖物精华的草药,乃补气圣品,但和尚吃的可是素,所以全部便宜了季少寒。他正发愁要带什么给师尊贞彤道君,眼下正好解决。
    既然妖已经死了,这种场合他们待下去也于事无补,若是让九霄真君知道他带安如瑶这种血腥肮脏之地,怕是要在清晨操练上好生教训自己。
    季少寒正想叫安如瑶,就听到天空雷声轰轰,他不禁皱眉,方才御剑时明明万里无云,怎么……
    少年这才发现少女不对,数条小雷蛇在她四周窜流,发出不安的骚动。
    “瑶儿?”
    季少寒想伸手,就猝不及防被其中一条雷蛇攻击了手掌,幸好他躲得快,不然掌心肯定被炸个稀巴烂。只是没等他松一口气,一道更粗壮的雷龙在离自己不过几尺前砸下。
    安如瑶此时完全听不到季少寒的呼唤,她脑袋一片空白,就像自信满满登上舞台,却发现自己临时被换了剧本,连下一步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端木宓一事,安如瑶还能安慰自己不过是剧情偏差,惊鸿钟总归是自己,魔蛇也会由她击杀;但眼下惊鸿钟尚未到手,魔蛇却抢先一步被不明身分的人截杀!
    安如瑶心中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就像一直顺风顺水的小舟突然被一波猛浪打晕了方向,一时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前进,只能焦急在原地打转。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少女完全陷入恐慌之中。
    季少寒看着在雷电风暴中心的少女,面上难掩心急如焚。眼下安如瑶灵气逆流,神智不清,是切切实实的走火入魔!
    天上雷声大作。
    唐萤不安地抬头频顾。
    雷电克邪,少年活尸半个身子倚在小主人身上,长发骚得少女脖颈微痒,又黏又躲的模样让唐萤想到以前一只被鞭炮声吓得不行的小狗。
    邪物最怕雷电,唐萤好生安抚着活尸,牵着他来到一处树伞下,想着耐心等雷雨过后再走……
    “不可怕,很快就……”
    一记粗雷在二人栖身的树冠上炸开出紫色的火花,唐萤一抬头就看到光秃秃的焦黑树枝,哪还有半点绿叶,当下只觉得头顶发凉,想也不想就拉着傅莲开始跑。
    唐萤不知道,自己这是典型的池鱼之殃。本来安如瑶心绪不稳引来的雷电只是在自己上空和周遭做做乱,却不想雷电乃太阳至刚之气,与唐萤修炼的太阴之气就像日与月、生与死的对立,互相克制,也互相牵引。
    既然金木水火土有所谓的五行相克,游离五行之外的两极便是同样相克相生的道理。
    雪上加霜的是,唐萤方才筑基,现在体内盈满纯元的太阴之气,简直是在至刚的太阳之气面前光屁股挑衅,所以满天雷电开始汇聚,对准少女就是电光一闪,毫不怜香惜玉地劈打。
    唐萤见天空压来一片阴霾,其中雷电滚滚,压根不知道自己是被同门师姐牵连。她还傻呼呼地以为是度劫的天雷,只是心下还是有些疑惑,割鸡焉用牛刀,她一个筑基修士何德何能惊动到天劫?
    又一阵狰狞的紫雷扑爪而来。唐萤一手牵着傅莲,当真是进退两难,人被雷打到好歹还有九死一生,但邪物被雷打到可是连死的资格都没有的灰飞烟灭。
    “嘶!”紫雷惊险地擦过二人,唐萤下意识推开傅莲,立刻感觉到背后一片灼热,似脱了一层皮,疼痛难耐。
    趁着雷声酝酿的空档,唐萤赶忙从储物袋掏出傅莲的棺材箱子,示意他躲进去,自己好心无旁骛地逃命。
    本来还顾忌雷电的少年活尸却一反之前,直接一把抱起少女,右脚一抬,下一道雷电才刚亮起,便被他抛了老远。
    雷电的确克制邪物,但唐萤低估了活尸的身体素质,扛不过雷电,但跑得过雷电阿。
    唐萤只感觉到外头冷风呼萧而过,她缩在少年怀里,从手臂缝隙看着一道道雷电劈落在后,却始终慢少年数步。
    “房子!房子!”
    隐约瞥见前方有建筑物的轮廓,唐萤赶忙叫道,只希望傅莲听得懂。
    一推开大门,一道雷电恰好劈中门口,唐萤抬头,天上是坚固的屋顶,这让她感到欣慰不已。
    “我看看。”
    一安定下来,唐萤拉过傅莲,把他从指尖到头顶,再到发尾细细打量一遍。
    莲纹上襟,玄色外衣,端丽苍白的少年毫发无伤,只是满头银发缀满露珠。少女想伸手去帮他挑,就被他一个小狗甩头,喷得满身都是。
    “别闹!”
    唐萤话一出口,回音四起,她一惊,这才打量起这间临时避难所。
    眼前耀金青铜黑铁各色不一,这地方明亮宽敞,看似大殿,却不知为何悬挂着无数玄钟,每一顶的外表色泽澄亮,被人精心浮雕着世间百态之景,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但唐萤却欣赏不来,事实上她越看越觉得不对,直到看到钟上密密麻麻的警世经文,顿时面色一白。
    佛经?这里是佛塔!她已经跑到了罗梵塔了?就这样带着活尸入佛庙,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唐萤立刻拉起傅莲要推门离开,却惊恐地发现门外似堵死了泥沙,怎么样都推不开。她注入太阴灵气,却像石沉大海,坚固的玄门倒映着少女惊疑不定的脸。
    “紫瑶?”
    唐萤查看四处,不知声音从何而来。
    “你,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浑厚有力,在室内回荡盘旋不去,甚至与玄钟嗡嗡共鸣,压根无法分辨声音来源。
    “前辈为何不先报上名?”
    唐萤紧紧拉住少年冰凉的手,趁那人迟疑时,摸索着墙壁,似乎摸到了门把。她一股作气,用力推开身后这扇不起眼的小门。
    第三十一章 惊鸿钟(六)
    唐萤一边说话,一边不忘将傅莲挡在身后,却不想后面门一开,她往后挤,身后的少年活尸也听话地往后一退。两人都没有阻力可以停下,自然一个重心不稳,二人立刻滚成一团。
    哪怕再怎么心如止水,突然两个陌生的少男少女以奇葩的架势闯入,也不免被惊扰一番。
    唐萤幸运地压在**的活尸身上。浏海向后,她视线颠倒,先是很失望地发现这里不是室外。但在看清里头还有人后,她寒毛竖起,立刻恢复警戒,率先跳到前面,也不知道谁才是强壮的活尸,谁才是需要保护的主人。
    不能怪唐萤神经质,而是里头坐着的人身披素白缦衣,手持一串殷红佛珠,似雪中捻梅,更重要的是一颗光秃的头颅亮得刺人,正是唐萤避之唯恐不及的菩提塔和尚。
    唐萤稍稍一探,果然完全无法感受对方修为高低,而通常这种情况也只有高没有低。事到如今,更没办法躲在金蝉壳里了。
    少女心下一沉,状似无意地把少年挡到身后,心里盘算着就算是高僧,也多少顾忌她这个活人,总不能直接一掌把人拍死吧。此时唐莹脑中极速运转,考虑着是要据实相告,求佛祖慈悲;还是虚与委蛇,等待时机拼一把。
    “小辈唐萤,乃九极门幽玄仙尊的传承弟子。师尊遗示提起其经典寄存于罗梵塔多年,所以小辈特来打扰,希望能借览一番。”
    那和尚沉默不语,手上的佛珠细细转动,在唐萤听来简直堪比杀猪刀磨在石头上,不怒自威,彷佛生杀只在一念之间。
    少女有些口干舌燥,但还是硬着头皮介绍傅莲道:“这位是青莲少君,乃小辈同门师兄。他与小辈出外游历,不幸被邪修暗害,庆幸得幽玄仙尊的魁身相助,暂保三魂不散、七魄常在。现在只需得师尊功法,便能摆脱死气,重修元神。”
    唐萤四两拨千斤,删头去尾,只有少说没有多露,几句下来没提半点活尸、鬼姑等邪修一事,乍听下便是一桩仙尊以逆天之法救助同门晚辈的美谈。
    不过唐萤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觉得对方会被这样三言两语呼拢过去。
    “竟能使惊鸿方寸大乱,的确生得与她很像。”
    他一说话,唐萤就感觉背脊一颤,滚珠玉罄,与方才那浑厚的钟鸣截然不同,难不成他与外头说话的是不同人?
    佛串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少女忍不住抬头,正好对上那人的眼睛。
    如若忽视其深不可测的修为,这个和尚从外表看上去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人,且生得眉目清俊,姿容神秀。唐莹却是从第一眼就感觉一丝不谐调之处,直到对方睁开双眼,她才明白诡异的来源。
    这个六根清净的和尚生了一双太过漂亮的眼眸,就彷佛在朴素的佛像上安了一对璀璨迫人的玛瑙。只见他凤眼狭长,半睁着潋滟朦胧的眸光,里头摇曳的点点清波似能动摇心神……
    恩?少女眨了眨眼,怎么觉得这和尚有一点眼熟?不对,她见过的和尚都在龙脊山的菩提塔,这么一个容貌祸水的和尚怎么可能见过就忘。
    和尚长睫微敛,半睁着眸光,手上的佛串轻脆作响,也不知道有没有看人,唐萤却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估量了一遍。
    青涩的眉目初开着几分熟悉的美丽,但少女的目光过于清澈,与他记忆中女子最后的面容相比,一样的秀眉明目,眼底却只有深不见底的痴狂和恨意。
    “不可能是她。她不会这般大费周章。”
    他话里带着似笑非笑,这次是看人了,却不是看唐萤。
    唐萤身后的人长袖委地,一头融雪似的发色格外显眼。少年姿容令人惊艳,身材又生得高挑修长,少女遮掩的模样就像螳臂挡车,光是身高差距就令人感到悲伤。
    “敢问前辈说的她是……”
    “他死了。”
    那和尚的话里再无笑意,彷佛在陈述一件刚发现的事实。
    唐萤好一会才弄清楚,对方现在说的他是傅莲。这个实力不明的高僧思维跳动太快,唐萤甚至觉得对方根本不是在和她说话,而是在和空气中的某人。
    “是如何而死?”
    唐萤本来还忐忑不安,听和尚一问,神色不免黯淡:
    “当时我们受苏合鬼姑迫害,他为救同门师妹师弟,被鬼姑震碎心脉而死。”
    少女心有所触动,不禁继续道:
    “小辈知道生死乃禁忌,不可随意触犯,但青莲少君舍身为人,小辈不忍他成一具行尸走肉,幸得幽玄仙尊指引,小辈希望能助他尸解成仙,再续仙缘。”
    少女脑袋低垂,姿态恭敬,颇有一种静待审判的觉悟,过了许久,就听那人极轻的一句:
    “那一定很疼了。”
    声音极轻,彷佛落在地板上的一片尾羽,轻薄得阳光穿透,摸不着他话里的情绪。
    唐萤一时半晌不知道该回什么,虽然对方没有立刻对傅连出手,但这位高僧个性太古怪,想象中的斥责、怜悯全都没有,更像长辈在闲话家常、关心近况。
    不得不说,和尚这句话说入少女心坎。
    她捉紧身后的傅莲,心不由得一软道:“所以小辈一直对青莲少君心怀愧疚,希望能助他回归阳界,了结我等二人因缘。不然小辈寝食难安,无脸苟活于世。”
    室内回归一片死寂,但唐萤已不像初始那般恍恐不安,或许她隐约查觉到对方毫无恶意,甚至颇有几分真诚的关切之情。
    果然出家人慈悲为怀。
    许久,却又听对方缓缓道:
    “你有想过,死而复生,并非同一人吗?”
    不愧是高僧吗,少女一直潜藏的心思再次被不轻不重地戳中。
    唐萤无法克制地看了一眼傅莲,彷佛从那张木讷的脸上,看到那蛊惑人心的少年心魔对着自己幽幽一笑。
    九极门的青莲少君是春光般的明澄无暇,是她这一生最不敢忘记的向往;而那个寄居在心里的少年却是目露妖红,口吐着斑斓的毒蛇,伺机而动就要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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