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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一
    成弈醒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尾奏就在耳畔,还有急促又用力的敲门门声。
    她沉铅的双手从胸口上撤离,背后微热的黏腻感,泪过眼角还有余温,嘴里还有泪浸过的腥咸。那小孩的怨声,和看过的《红衣小女孩》里的稚子一模一样。
    她猛地意识到小小真的事情要和黄艾嘉重新商量,她拿起手机准备起身。
    黄艾嘉15分钟前发来信息,我来你这里了。
    5分钟前,你开门吧。
    就在刚刚,你怎么不开门?
    成弈从床上差点滚下来,“你等等”伴随颤颤巍巍到了门前,开门前顺势摸了摸嘴角的泪水。
    她短暂地回顾刚刚的梦,可是,好多片段都变成琐碎了,没有逻辑,连不起来。她为什么会在医院,为什么会看到庄雯生孩子,为什么庄雯生的孩子是黄艾嘉的孩子,为什么黄艾嘉的孩子要来找她?
    黄闻嘉结束了饭局,一身酒气直站在她房间门口,大概20分钟,彳亍着是否要这一出没头没尾的打扰,脚步定在门口犹豫再叁,他没法体面提出要求,他和成弈能不能有一段新的关系。
    刚才饭桌上自己贴上来的姑娘,他不由地想起昨天风尘仆仆来到自己身边的成弈。
    她喝不得,每次在这样的饭桌上还是会喝,每次酒杯口会低于对方,成弈执意理由就是“给我个面子”,对方不是男的都会不好意思,黄闻嘉问她谁教的,她说学她爸。她一喝就上脸,潮粉会染到锁骨头,耳珠上,甚至眉梢;她也不能多喝,红的白的洋的都要控制住量。但是喝多了不会说胡话做傻事,就安安静静傻傻乎乎发呆睡着。
    也有意外的时候。
    她问黄闻嘉85年的拉斐还是82年的拉斐好。
    黄闻嘉伺候着小孩儿拖鞋脱袜子,没有搞懂她哪一出,只回了82年。
    她嘟着嘴望着他说黄老师你错了,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
    黄闻嘉惯着她的脾气问为什么错了。
    她挂在他脖子,打了个红酒嗝,因为你就是85年的拉斐啊。
    昨晚在池边,他堵住她的去路问她,要喂食吗?成弈的回答是硬的不行,幽幽目光中早就略过败北的失意。黄闻嘉回了她,大可不必,将手中的鱼饲全投其中,丹顶团泳至。
    他衅味十足地看成弈,看她看这团又在摩肩擦踵的丹顶的反应。
    黄艾嘉配合着他发出最后1条信息的时候,就听见屋内小姑娘隐隐约约尖叫,还有啜泣,音源隔了不到10米,隔音墙使其变得微乎其微。走廊里都是夜归人,他被络绎不绝的脚步声弄得酒躁上头,心一紧,直锤着门,欲开口唤其人时,芝麻开门。
    小姑娘面色惨白,厚嘴唇干的起皮,眼线被泪水全浸花了。成弈只顾着抹眼泪,却没留意额头布满的涔涔汗珠。衬衫褶出泪痕,白色的领口一沾水就灰的丧失了原本的傲气。玄关处的灯光凝固,显得她整个人带着朦胧摧毁感,黄闻嘉的保护欲暗涌;脸颊的泪痕反倒更像是一道道裂痕,裂到此刻黄闻嘉的心坎儿上。
    黄闻嘉一把搂住了成弈。就像是地心引力,拉动着岁月累积,容不下呼吸。他曾想象出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灵魂的躯壳比歇斯底里来的更摧枯拉朽。她一副怯怯的样子,怯到生命原始,也怯到生命丧失。
    “怎么了?梦魇鬼压床了?”男人轻轻地说。他明明保持着安全距离,可四面楚歌于成弈。
    他下巴抵着小脑袋,五指在蓬乱的头发中轻轻抚摸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臂弯与臂弯处的交点,是身前这幅摇摇欲坠灵魂的支撑点。
    “嗯。”成弈吸着鼻子又在黄闻嘉的怀里向前凑了一下。
    其实她从开门看到黄闻嘉的那一刻,强忍积攒的泪水,好似一腔委屈在泄洪。他身上的烟草和酒精,就像是催化剂一样,加速了场决堤。他的腕表可以听他的心跳,他的婚戒也可以听他的心跳,为什么她不能听听?她更做好了何为代价的准备,于无声处听惊雷。
    “好了好了,进去吧。”黄闻嘉拍着成弈的背,脚步示意着往里面挪,“门还没关,准备站在这里丢脸多久?”
    “你来干嘛?”她知道自己犯错犯作了。她想等一个答案,就像是少女祈祷你说爱我我就更你浪走天涯。
    “故意的吧,煞风景上瘾了?嗯?”黄闻嘉单脚推上门,小心翼翼将人从玄关处往里送。
    “先去洗洗,都哭花了。”黄闻嘉继而把成弈卫生间推,“人都不好看了。”
    “今晚是你自己贴上来的,我肯定不会放你走。”
    “成成成,今晚是我倒贴,求你别赶我走。”黄闻嘉配合她耍泼的技能,也是得心应手。
    成弈心一软,她身体力行验证那句话:第一个服软的人,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珍惜。
    “成啊,你手给我。”成弈直接取下了黄闻嘉的hw婚戒,放在他左手手心,“不走,可以。那你先别戴了。”接着她取下自己中指的zero1,放在他的右手心:“1v1,公平起见。要哪一个?”
    没有说今晚,只问你要哪一个。
    如果你给不出答案,那避免结束的前提就是不要给侥幸的开始。彼此身份都明确,为什么要引火模糊界限。成弈也想这么冠冕堂皇的推词能脱口而出。
    黄闻嘉听着浴室的水声,右手中的戒指压弹了两下,两只并放进裤包。最后黑盒摸球出一只放进了成弈书坐上的文件袋里。
    小戒指落在文件袋里没有声音,没有额外的光芒,再普通不过。黄闻嘉愣了两秒,手又收回到裤兜里。
    计时30分钟后,黄闻嘉抬头看了窗外,玻璃倒出现了成弈的影子。她穿着浴袍,领口有点肆意敞开,波浪卷发倒是刻意替她遮盖不少风情,她半倾靠着墙,双手环抱着自己。
    成弈以前老是说自己穿衣打扮都不适合少女气息浓厚的东西。黄闻嘉一开始还不信,直到看到她随波逐流夹了韩式空气刘海,一副智障样。黄闻嘉才反应过来,人果然是对自己的认识比外人都深刻。自己手误剪出的狗啃刘海配合她的五官和脸型,都比吹上天的空气刘海好。啥玩意儿,她就不适合跟着大众路线走,她就是个绝美又不需要刻意的胎。就像现在,她这样的确刚刚好,交叉着双腿,挑着野生眉,环手抱着自己,失神中却在勾引。
    “她叫什么名字?”成弈偷听了黄闻嘉和家里阿姨打电话,还是问出了口。
    黄闻嘉刚刚和家里阿姨的通话,绕不开的,就是家里的小娃娃。
    “黄先生,我刚刚量了下体温,已经退烧了。”
    “好,低烧应该没有问题。不急,如果半夜有问题就打给我。”
    “她今天笑得多不多?”
    “不太舒服,不过我还是拍了一组她笑的视频。稍后传给你。”
    “辛苦。早点休息。”
    “黄先生,庄小姐今天下午回来一趟,我告诉她明天有亲子课,但是取了行李箱就走了,也没留多余的交代。”
    “知道了,早点休息。”
    黄闻嘉平视窗外万千灯火,手机抵了抵桌子,浴霸叁摄的配置在成弈眼里是唾弃的直男专享。
    “一一,一二叁四五六七的一。黄一一。”
    “发现你们这种都喜欢取abb的名字。”
    黄闻嘉停止了动作,成弈切断了对话,大家都陷入了僵局。就好像窗外的霓虹灯因为没对上焦,成团混沌了一般。
    这一团混沌,来自谁的家,又住进了哪一个乞讨者的梦里。
    想到2012年第49届金马奖颁奖典礼上,鲍鲸鲸凭着《失恋叁十叁天》获得《最佳改编剧本奖》时,成弈有一种为这部电影失而复守的轻松感。虽然入围就跟神仙打架一样,但是还好不空手而归。
    “谢谢侯孝贤老师,大一的时候在操场上看了《童年往事》,然后我就遇到了我男朋友,现在还在一起。”
    好作,可是鲍鲸鲸的获奖感言又好可爱。
    成弈2012年的时候这样想,却想不到自己在2017年的时候,文过叁千,却写出了异曲同工的文字。
    那是纪念杨德昌导演逝世10周年的一篇公众号,成弈也不知道怎么的,随手写下:
    谢谢杨德昌导演。
    大一的时候听他演讲,被幸运地抽起来提问题。那时候一半是皮囊迷恋一半是专业敬仰,抖
    着双腿提出了一个自以为会爆冷门的问题,哪知道问完问题自己紧张到声线开始上扬,坐下
    时耳朵也红了。意外的是,他当场抽我送了小礼物。后台领奖时他也在,我作作地上去问他,
    新产品的概念是不是和杨德昌的电影《一一》契合,让终端看到自己看不见的一面。他想了
    想说,顽皮地转了转眼珠子,这样理解也不赖。多好,我真得遇见了他,也遇见了自己的初
    恋。
    不过他现在快成了一个虚像。
    我看的见他的后脑勺,却看不见自己。
    成弈倒是蛮意外,小情小爱的只言片语,却被点赞到了最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