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如澜,山西代县人氏,因母病重无钱医治,愿自卖其身予高家,一世为奴。卖身纹银三百两,立此据照,永不反悔。”
静静地听中介人读完契约,如澜缓缓伸出右手沾上鲜红的印泥,半晌,才颤抖着在契约的右下角按下拇指。她终于把自己卖了,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自由身;从此以后,她要一世为奴,永不得翻身。
冬末,寒风刺骨,刮得人脸皮生疼去,乔如澜腮边几缕散乱的发丝在寒风中飘晃,似是张牙舞爪的妖物。叔父站在身旁,正小心
翼翼地把手上的银子贴身收好。那银子,正是乔如澜刚刚在卖身契上画押换来的钱。她卖了自己,卖给几百里外高家为奴。她只有把
自己卖了才能换来银子,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娘病重不治。这,也是目前唯一能解决困境的办法。
叔父是如澜让跟着来的,他是自己唯一信得过的人,自己走后娘还指望他来照顾呢。
如澜也是叔父从小看大,在心里早和亲闺女一般,若不是真的没法子也不会让她卖身给别人当奴婢。如今见她就要远离家乡,难免
心酸,一阵唏嘘后不禁嘱咐一番。
“丫头,到了主家要机灵些,不可得罪人。”
“我晓得。”如澜眼泪汪汪地应他。
“叔会寻最好的大夫给你娘医治,你莫要挂记。”
“晓得了。”
“没亲人在身旁,要照顾”
“得!得!还说个没完了?不舍得就别卖了!”随着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马车上跳下一个粗壮的汉子,大步走到如澜身边拉
住她胳膊就走。如澜给他那铁钳似的手掌抓得生疼,叫喊起来。叔父冲到那汉子跟前说“兄弟,她还是个孩子,你别这样!”
“哼!心疼了?回头有她受的,她可是卖给高家当丫环的,你以为过去享福?”那人毫不客气地顶了叔父。
“都是父母生养,往后您多点照应吧!”叔父低声下气求他。
“哪个不是父母生的?哪个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能卖给高家算你命好了,现在闹灾荒,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你能卖这个价钱就
知足了吧!”
那汉子说着一把扯起如澜就把她推进马车里,又转过头对跟在身后的叔父说“你这人,都卖了才知道心疼,若不是我们管家看你
闺女模样长得还不错,就你这价钱,看都不看一眼,得了,银子也拿了,赶紧走吧!”
说完跳上马车,“驾!”一声大喝,马鞭挥出,马车便疾驶而去,车轮所经之处,沙土滚滚,扬起漫天尘雾。
乔如澜初次乘坐马车,给颠得头晕脑胀。也不知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慢慢适应,这才发现狭窄的马车里竟坐着五六个女孩子,年纪
与她相仿,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衣着破旧。想必她们也和她一样,生活在穷苦家庭,被高家从父母或是亲人手里买来当丫环。
就在如澜打量她们时发现她们也正在看着她,有人双目无神,有人满脸戒备;有人悲伤,有人麻木,还有人眼中竟是好奇。如澜
不知道她们看到自己眼的神情是怎样,也许和她们中某个人一样,是对未来的茫然或是对身世的伤悲吧。
如澜是最后一个进入马车,当然坐在靠门边了。她本来想伸头出去看一下到了哪里,可用手一推才发现车门竟然是开不了,大概
是买家怕她们逃跑才从外面栓上的吧。如澜朝着坐在窗边的女孩一笑,然后慢慢将身子挪过去女孩一怔,如澜忙用手指指马车的窗,
女孩点了一下头,便弯起身子小心地站起来和她对换了位置。
一坐到了窗边,如澜就迫不及待地掀起马车的窗帘往外观看,只见外面已是一片白皑皑,不知何时下了雪,沿途的山峦树木像是
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幔帐。马车行驶快时,路边的景物不断迎面撞来,擦身而过,往后倒退、倒退,越离越远。如澜伸出头去望向
马车后面,入眼之处皆是冰天雪地,人迹罕至。哪里还能看到半点来时那个镇子的踪影,想必已是离家很远了。
天空仿似又落下细细碎碎的雪花,如澜忙缩回马车内,想着此去前路渺茫,一切都是未知数,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又想着娘终
于能请到好的大夫看病,忐忑中多了一丝欢喜。再想到就算娘的病治好了,自己以后也不能与她相见,心底慢慢涌起了悲伤。过了一
回儿,觉得脸上凉凉湿湿,伸手一抹,竟然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