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清不服气道,“为...为何?”
陆酒冷道,“骆兄可知道金巧巧姑娘是怎样的女子,而江南第一绣坊是怎样的地方?”
骆清答道,“是江南第一美女?而江南第一绣坊是御赐的牌匾,专办宫禁中的绣品差事。”
陆酒冷含笑地看他,“骆兄既然知道,又为何犯这样的错误?殊不知天下的女子千伶百俐,与她们相处便如种花一般,要想当一个好的花匠,便要知道她们的品性。这江南第一美女金巧巧姑娘十八岁起就接掌了绣庄,如今已有六年。你道这样的女子会有离恨却如春草,还是肠断白苹洲这样的心境?”
骆清恍然大悟,笑道,“还请陆兄赐教。”
陆酒冷道,“第一幅你说的不错,而第二幅却大谬不然,对于金巧巧若说到离别,以及扇面上的草,我觉得那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更投她所好。而第三幅同样是凭栏,莫如那句...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衣带渐宽终不悔...”
骆清一拍桌子,“昔日听话本说陆兄是孔武有力,义气干云,不曾想还有这般风雅,果然极妙。经陆兄这么一说,小弟甚感惭愧,险些拿这样闺怨的文字去唐突佳人。可笑,可笑。”他说着将手中写好字的纸撕了,“这金巧巧姑娘对夫婿志在四方的成全之心,思念心上人的不悔不怨,如此理智而多情的女子,在下不禁肃然起敬。来,这杯酒,小弟与陆兄一起遥敬金姑娘。”
苏慕华摇着折扇,慢悠悠地道,“这是自然,骆兄只怕不知道,陆公子是风流浪子,天底下女儿家的心思...就没有这位陆公子不知道的。”
骆清回头往那边桌子上散落的数个蜡娃娃看上一眼,再看看为苏慕华丢在桌上的两个蜡娃娃,了然地点了点头。“在下,佩服!”
陆酒冷突然觉得杯中的酒变得又酸又苦,他恨不得一口吞下那个杯子,再把多事的舌头咬掉。他一把扯过一张纸,拍在骆清面前道,“骆兄,既然对金巧巧姑娘有意,何不赶紧再写一张?”
骆清道,“骆某虽然对金家小姐又敬又爱,但也知道他人之物不可夺,陆兄是金姑娘的知己,在下只叹配不上佳人。”他眼睛一亮,将纸在桌上完好铺开,“不如陆兄快写,如果好事得成,在下也可以叨扰一杯水酒。”
苏慕华递了笔过来,凉凉地道,“陆公子,请吧。”
陆酒冷沉默片刻,道,“好。”
“你...”苏慕华忽觉手中一轻,笔已经为陆酒冷接了过去。看着那一行“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写于纸上,苏慕华眉峰一扬,还未待他心中转过情绪,陆酒冷已在那行字下写下骆清两个字。
陆酒冷放下笔,将那张纸递与骆清道,“骆兄,在下已心有所属,那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也不怎么温柔。但除了那人,在下对其他人已是过尽千帆皆不是了。骆兄对金巧巧姑娘的心性人品有敬爱之心,又怎么不是她的知音?若拘泥于是否你想出的,倒没得辜负了大好的缘分。”
骆清见他说得决然,细细一思索,眼睛一亮,接了纸长鞠道,“多谢陆兄成全,是我迂腐了。”
掌柜送进纸条,未几出来唤道,“哪位是骆清骆公子?金姑娘请公子入内奉茶。”
骆清应声而起,走了几步,回头一礼道,“多谢二位兄台。”
苏慕华与陆酒冷相视一笑。
陆酒冷拿了那包蜡娃娃,与他并肩走下酒楼,穿过街巷,人烟渐渐稀少,两只手不知不觉已经握在了一处。
院落的门被打开,带着花香的晚风吹动一地的书页,哗啦啦翻书声中,彩色的斑斓的书页上露出龙阳十八式几个龙飞凤舞的字。
陆酒冷有些傻眼,这一叠坊买了,犹记得当时掌柜神神秘秘地从后柜拿出一叠,悄悄地说,这便是客官要的最贵的。
他翻都不曾翻过...看起来都不错的书。
“哦?”苏慕华敲着手中的扇子,淡淡地道,“陆公子果然是风雅之人。”
门被猛然合上,炽热的吻如雨点落下,青砖墙上拖着两道长长的紧紧拥抱着的影子,无奈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
十二个娃娃散落在地上,好奇地看着一切,风声中偶尔飘来几声醉人的声音。
当一切言语都已经无用的时候,只有行动才有压倒一切的力量。
星光已经在深蓝的天幕亮起。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过了三天,有比我更亲的亲妈乜。
☆、第二十九章 第二杯酒(一)
鼓点频响,整齐雄壮的舞步凝着铿然杀意。苏慕华侧目看去,陆元应残缺的手握着轮椅的扶手,喉中发出呃呃之声。他的目光与楚折梅相接,后者轻轻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个手势。
苏慕华长身而起,朗声道,“殿下以舞飨客,我等也不可失礼。在下斗胆,以笛声相佐如何?”他不待太子回答,便取了笛在手,手指轻按,试了几个音,便吹出笛音来。笛声如微风拂过湖面,陆元应的手指慢慢松开,眼睛微微耷拉下来。
苏慕华虽然本就通晓音律,但一首曲子便夺人神智,其实并不容易。苏慕华受黄雀启发,悟到能胜人并非仅有内力一途,他在来太子军营的路上,与楚折梅探讨音杀的可能。他以音律请教,楚折梅以医理与他探讨,仓促之间只得了个皮毛。这样的曲子,若让神智清醒的人来听自然不行,但陆元应神智已失,正如蒙昧的孩童不知抵御外来的侵蚀。
叶温言默然看着苏慕华横笛而吹,营帐中风卷起他杏色的袍袖,翻覆的暗影自青年脸上卷过,映得青年琉璃色的眸光冷肃一片。他不由地想起幼时在树林中那惨烈的一晚,火在林间燃烧,耳畔是疯狂的笑声,他瑟缩在草丛里,直到耳畔慢慢静下去。那一个漫长的夜晚,他目光却一瞬也不肯从那人间炼狱的惨状上移开。
苏慕华...叶温言的手在袖中攒紧,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告诉自己,我没有错!就像林中的兔子注定要被狼吃,狼注定要掉进猎人的陷阱一样,谁也没有办法。苏慕华,你要怨便怨命数吧。叶温言如此想着,脸色变幻,一会悲伤,一会愤怒,笛声入耳心底却凭空生起寂寥苍茫之意。
“叶先生”,太子唤了一声。
叶温言一惊,忙强慑心神,长身而起道,“列位,在下这杯酒敬各位。”他将真气鼓荡于袍袖,身体有意无意挡在了苏慕华和陆元应之间。
苏慕华觉得那铁袖迎面劲风如刀,口中腥甜,暗道好厉害的功力。青色身影微动,陆酒冷已经拉了他的袖子退至一旁。苏慕华将笛在指尖一旋,“叶公子数日不见,就已恢复功体,更甚往昔,可喜可贺。只是看起来,你的武功并非正路子。”
陆酒冷手按在苏慕华的肩上,望向叶温言的目光带上几分寒意。
“你伤他之账,陆某总要找你算上一算。”
陆酒冷所说的当然不止是方才叶温言的一击出手之伤。
叶温言笑道,“我与慕华相识近十年,一笔一笔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不知道阁下要怎么算这笔账?”
苏慕华扶住陆酒冷的手,微笑道,“叶公子,你我之间来日方长,说到算账,不如说说你怎么将陆老庄主藏在营中,却连寻欢山庄的诸位朋友都不知道,这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春风得意进宝楼虽然与寻欢山庄一向不对付,但实在也看不下去,此事若传出江湖倒让人耻笑,寻欢山庄为人欺负到这般田地。”
沈头陀冷哼道,“苏楼主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说什么与寻欢山庄不对付。哼哼,我看你和身边这小子可热络得很。”
苏慕华冷声道,“怎么?你们肯承认陆酒冷是寻欢山庄的人了?既然你们几位堂主寻到了陆庄主和少庄主,不欢欢喜喜迎了回去,还留在这作甚?难怪有人说,今日寻欢山庄已经不姓陆了。”
寻欢山庄众人岂由他信口诬陷,就算苏慕华说的是真的,夺位一事一日不成,便一日不能公开喊破。
莫清乾怒道,“苏楼主,如此诬陷,莫非当我寻欢山庄真无人了?”
苏慕华好脾气地道,“既然我说得不对,那寻欢山庄可是还姓陆?”
“这...”莫清乾一时语塞,若要答不姓陆,无异于承认了苏慕华方才所说的寻欢山庄易主的说法。若要答姓陆,陆元应和陆酒冷就在当场,又怕苏慕华以此话要挟他们听命。
他想了想道,“苏楼主,这是寻欢山庄家事,不劳外人,尤其是苏楼主动问。而且...你身边的这位陆酒冷陆公子已经叛出了寻欢山庄。”
苏慕华目中露出讶异之色,道,“哦?这话我可觉得奇怪了,传闻杀部之主是下任庄主的继承人,这位陆公子放着大好的家业不要,反而叛了?这可不通。”
沈头陀手中握拳,“小莫你何必和这人多费话,手底下见真章。”
苏慕华笑道,“江湖之中你方唱罢我登场,权位来路正不正并不要紧,世人认得的只是手中的刀剑。可是拆了别人的庙,就别想绝了江湖非议?莫堂主,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陆酒冷听苏慕华胡搅蛮缠,直把一场鸿门宴变成江湖恩怨,暗中好笑。
叶温言见苏慕华含笑舌战寻欢山庄众人,燕王等诸人却悠闲地在旁饮酒,挥了挥手,黄雀悄然退出帐外。
猎猎的旗帜在艳阳下,连绵的山丘上遥遥可见两个鬼魅一般的身影。当先一人暗色短打,一幅江湖人的惯常装束。他身边一人却着了一身嫩得可比青葱的轻纱袍裾,迎风衣袖飘举。两道身影倏忽而过,没入山林。
黄雀顺着他们的来处看去,一道黑色的浓烟正慢慢升起。他匆匆走回帐中,在叶温言耳边道,“刚才看见两个陌生的人影,他们轻功很高,已经不见踪影,辎重营那似为人放了火。”
叶温言心道,原来苏慕华是故意拖延着时间。
再看那人与陆酒冷并肩而立,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虽处敌阵之中,二人却意态闲适。似只要如此并肩,千军万马皆可闯,心头一阵莫名滋味。
叶温言附耳向太子转述了一番,后者脸色一沉,望向燕王的目中带上了几分怨毒。
军中精锐高手都被他调来守着此处,不想为人钻了空子。
一战未打,却失了辎重,这太子的麻烦并不小。他一咬牙,暗道既然事已不能善了,不如就此做绝。大不了扣个燕王袭击自己不成反被杀的籍口,若要替罪羊便着落在寻欢山庄这些江湖草莽身上,总不会要自己堂堂太子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