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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②
    “娘……”岳儿喊着扑向她怀中。
    风荷蹲下身紧紧抱住了, 哭着说道:“你跑哪儿去了?吓死娘了……”
    “观稼殿耕田后进后殿歇息换衣, 外面突然响起喊杀声,有人在喊, 护着大皇子, 他们要杀大皇子……”
    岳儿哽咽一声,“前后门都被堵着,文丰拽着我钻到了坐榻底下,有人持刀在屋中四处搜寻, 我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有一双脚冲着我们走了过来, 那人弯下腰,刀尖伸到塌下划拉着, 文丰将我护在身后, 那人嘟囔一声,趴在了地上, 他的眼对上我的眼,目中露出凶光。我闭了眼,听到扑得一声,我以为文丰被他杀了, 捂着脸往后缩,就听到文丰说,别怕, 那个人死了, 我睁开眼一瞧, 那人抽搐着,脖颈上的血一直往外冒。”
    岳儿声音顿了一下,“他身旁有一个人趴到地上看着我,说一声快走,我一瞧,是常常跟在娘身边的小祐,拽着文丰就往外爬,小祐在前,文丰背着我在后,抄僻静的小道向前跑,快到荣华殿的时候,一队内寺所卫冲了过来,小祐跟他们对打抵挡,一边打一边喊,到紫宸殿去,到紫宸殿去,我一瞧不远处就是荣华殿,让文丰往荣华殿去,文丰不听我的,文丰说紫宸殿有内禁卫把守,应该听小祐的。”
    岳儿的声音变小,趴在风荷耳边低声说道,“我说旁边就是荣华殿,我娘屋里床下有地道,通往我父皇的寝室。有一次在父皇寝殿玩耍,我的弹珠滚到床下,我钻进去找,看到一块盖板,揭起来一看是个地洞,我想进去又有些害怕,就跑出去问父皇,父皇说地道那头是你娘的床下,父皇想你娘的时候,就偷偷过去。父皇说这是个秘密,只有他,娘,还有岳儿知道。”
    风荷点点头:“后来呢?”
    “文丰掉转头就往荣华殿跑,有人一路追着我们,文丰背着我进了寝室,我回头一瞧,跟着我们的不是敌人,是小祐,他满身是血,他看了我一眼,我说道,这儿有地道通往紫宸殿,你放心吧,他点点头,转过身走向门口,两腿叉开站着,两手撑着门框,微微低下头,然后就不动了。”岳儿声音里带了哭腔,“娘,小祐是不是死了?”
    “是。”风荷轻声说道,“他至死都站着,是顶天立地的勇士。”
    岳儿的眼泪落了下来,风荷拍着他的后背:“你与文丰一直躲在皇上的寝室里吗?”
    “文丰说内寺所的人背主,内禁卫也不敢信,今夜里是姚将军当值,他想等着明日于统领进宫的时候再出来,如果于统领也不可信,青天白日的,那么多内禁卫,当值的内阁大臣都在,没人敢将我如何。”岳儿抽泣着说道,“娘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我与文丰就躲在床上帷幔后,我听到有人,跟文丰说是我娘,文丰说不敢确认,再等等,后来娘跟王副将说话的时候,文丰就躲在门后偷听,回来跟我说,确实是曲女史,王副将可信,就带着我找王副将去了,王副将派人将我们送了过来。”岳儿说道。
    “岳儿饿吗?”风荷柔声问道。
    “不饿。”岳儿摇头,“父皇床头暗格里藏着好吃的,有藕丝糖,有糖莲子,有几盒子小点心。”
    “岳儿没有挨饿,娘就放心了。”风荷说道。
    岳儿头扎在她怀中:“娘,这会儿话说得多,渴了。”
    风荷说一声倒茶,姚将军端了茶过来,岳儿喝几口润一润嗓子问道:“姚瓒,刚刚本皇子跟曲女史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姚瓒忙道,“臣也问过了文丰中官,来龙去脉俱已清楚,臣已遵大皇子之命,派了内禁卫进后宫,兵围延福宫并攻打内寺所。”
    岳儿嗯了一声:“如此甚好。”
    羽雁过来蹲下身看着他:“可吓着了?”
    “吓着了。”岳儿点点头紧抿一下唇,“也气着了。”
    “很好。”羽雁拍拍他肩站起身,对风荷道,“我到良府瞧瞧去……”
    “深更半夜的,去良府做什么?”风荷奇怪看着她。
    羽雁张了张口,风荷道:“我是答应了桃夭二月二午后过去,可为了找岳儿耽搁了,丹草说安秋她们已经过去了,桃夭知道了就好,你大半夜的过去做什么?”
    说着话霍然站了起来,紧张问道:“难道桃夭提前生了?她可平安?生的是男是女?”
    羽雁又张了张口:“那个……风荷,你……”
    姚瓒在旁揪住她袖子,拉她到角落阴影里,压低声音道:“你没觉得哪儿不对?”
    “哪儿不对?”羽雁问道。
    “曲女史见到我们,只说大皇子不见了,良府的事只字不提,而且她太过平静,说话声音刻板,两眼发直,头脑清晰得不像常人,她好像不知道良府的事……”姚瓒说道。
    “她明明知道。”羽雁急道。
    “她得信后晕厥了过去,醒来后给忘了,不记得也好,我们暂时不提,等派出去的人回来再说。”姚瓒说道,“废墟中一具遗体也没挖出,我觉得是好事。”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羽雁更加焦灼,“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哪里去了?”
    “宫里有地道,良府也能有地道。”姚瓒说道。
    羽雁一跺脚,“若是没有地道呢?若是季夫人与桃夭她们……”羽雁一咬牙,“若是她们葬身火海,风荷会不会坏了脑子?再也好不过来?”
    “先等等。”姚瓒眉头微皱,“回头让武大人给她瞧瞧。”
    羽雁说一声可是,姚瓒指向风荷:“她这会儿的样子,不也挺好?”
    羽雁看过去,风荷将岳儿抱坐在腿上,正喂他喝汤,一边喂一边跟他说话:“文丰机灵,过钻地道的时候知道带着灯,娘可傻了,摸着黑过来的,手下摸着蜘蛛虫子,脚面上爬着老鼠,都快吓死了,可一想到岳儿,就不怕了。”
    岳儿凑过去在脸上亲亲,软糯糯说道:“过会儿咱们还钻地道回去,岳儿陪着娘。”
    风荷点点头:“对了,我过来的时候还看到你父皇了,他提着灯笼给我照亮,不过他与我面对面擦肩而过,然后,我眼前就更黑了。”
    说着话愣了一下,茫然看着岳儿:“皇上不在宫中,我怎么会看见他?”
    “娘想父皇了,做梦了。”岳儿说道,“娘,父皇那么大个人,床头暗格里为何还藏着好吃的?”
    “藕丝糖是娘爱吃的,糖莲子是荣爹爹爱吃的,那几盒子小点心嘛,有一回皇上跟我抱怨,批阅奏折到夜半总是饿,又不想说出来,让大力兴师动众准备宵夜,我就让长生隔三差五做些小点心放在屋中,皇上过来看到了,就会悄悄带走。”风荷说道,“酸甜苦辣咸,岳儿猜猜你父皇的口味。”
    “甜的。”岳儿笑道。
    风荷摇头:“他爱吃微苦微辣的,最爱吃苦瓜饼,莲子芯这些。”
    “难吃。”岳儿吐了吐舌头,“对了,尹侍讲讲过卧薪尝胆,父皇这是卧薪尝胆吗?”
    “才不是。”风荷又摇头,“他是脾气古怪,所以口味也怪。”
    “她冷静得可怕……”羽雁叹口气看向姚瓒。
    姚瓒点头:“这会儿你提起良府的事,会惊醒梦境中沉睡的人,她会痴傻还是疯狂,都很难说。”
    羽雁手一颤,紧捏成拳头,对姚瓒道:“先听姚将军的,多谢。”
    “竟能成章女侠口中听到一个谢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姚瓒调侃道。
    羽雁啐了一口:“别蹬鼻子上脸。”
    疾步过去对风荷说道,“你这一日担惊受怕,又淋了雨,岳儿既找回来了,你回去泡个热水澡吃饱喝足好好睡一觉,我去看着嘉肃皇后。”
    “好。”风荷仰脸看着她,“你看着她我最放心,她若敢胡乱耍威风,你就掴她几掌替我出气。桃夭那儿不用担心,有我娘陪着她呢,明日我再过去。”
    羽雁看着她,闭一下眼低声说个好字,拔脚冲向雨中。
    姚瓒忙拎着斗笠蓑衣追出房门,掷过去大声说道:“章女侠别淋了雨,淋坏了身子,苏二兄该心疼了。”
    羽雁接住蓑衣呸了一声,姚瓒扬一下唇角。
    风荷看着他的背影,歪头想了想,突然问道:“姚将军这几日可梦见过容妃娘娘?”
    姚瓒转身疑惑看着她:“我常常梦见她。”
    “可梦见她跟你说告别的话?或者你看着她的背影,她却不肯回头?”风荷又问。
    姚瓒皱了眉头,不悦道:“曲女史说这些话何意?”
    “德妃生下龙凤双胎,大出血薨逝,嘉肃皇后会养着她的皇子,待皇上千秋之后,二皇子过继给穆宗皇帝再即位登基,嘉肃皇后做摄政的太后。”风荷说道,“她已经对大皇子下手,自然也会对皇上下手,皇上若是有危险,容妃娘娘岂会平安?”
    姚瓒悚然而惊:“皇上身边戒备森严……”
    “后宫中一样戒备森严。”风荷冷声道,“她能策反滕云,也能策反皇上身边的人。”
    “曲女史想让我做什么?”姚瓒忙问。
    “请求霍大将军派兵增援,告诉霍大将军,若是嘉肃皇后得逞,霍府定会倾覆,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可皇上不一样,皇上欣赏他,皇上说他爱将如子,说他治军的才能无人能及,还说他是很难对付的敌人,他只有去增援皇上,才能保霍府长盛不衰。”风荷一字一句说道。
    “他说我是叛徒,不许我再进大将军府,我若强行去见,他说不定会拿石锁砸死我。”姚瓒搓着手在地下转圈。
    “你这个女婿不行,还有尹侍讲。”风荷说道,“霍玉茹有了身孕,霍大将军最近看尹侍讲十分顺眼。”
    “我这就去尹侍讲府上。”姚瓒拱手道,“女史说我是霍大将军的女婿,我心中舒坦,多谢多谢。”
    “姚将军客气了,再告诉霍大将军,别让禁军插手宫中的事。”风荷说罢,抱着岳儿站起身,“今夜里岳儿住紫宸殿,我陪着他。”
    姚瓒稍做迟疑,随即点头说好,到门外说一声来人,两名内禁卫闻声而来,姚瓒吩咐道:“你们护送大皇子与曲女史去往紫宸殿,殿外增派一倍人手,加强戒备。”
    二人拱手称是,对风荷说一声请。
    风荷看向撑伞候在门外的文丰,冲他点点头,和气说道:“多亏了你。”
    文丰含泪说道:“小人幸不辱使命。”
    风荷唤一声岳儿:“永远都要记着今日,是文丰中官救了你一命。”
    “岳儿知道。”岳儿伸出小手握住文丰的手,“岳儿这辈子都护着文丰中官,让他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文丰扭过脸去,悄悄抹了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