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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章 夜访佳人
    相府千金所居的绣楼前,几丛腊梅、枝上嫩蕊两两三三微吐,暗香浮动。
    满天星光之下,北方夜晚清冷的寒风之中,张紫萱轻抚九霄环佩琴,一曲《梅花三弄》声调高古、流云裂石: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她鼓琴而歌,歌声清朗直上九霄,意境十分高远,沉浸乐声之中,不为外物所动,便是不远处两个粉妆玉砌的小丫头燃放烟花,绚烂的火树银花拔地而起,琴声歌声也没有丝毫扰动。
    红尘一梦笑谁痴,究竟谁才是红尘痴儿女,天涯情长客?
    忽然花园小径上传来枯枝被踏断的微声,张紫萱的心境为之一乱,纤纤玉指按住琴弦,闭口不再歌唱。
    “怎么不弹了?”秦林笑眯眯的从树后转出,惋惜道:“我虽不通音律,但猜那梅花三弄,还缺了最后一阕吧。”
    “乱我心者,且请洗耳恭听,”张紫萱微微一笑,重新拨动琴弦,登时悠扬的乐声再次响起,红唇微吐、启声歌道:“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
    此时夜空群星璀璨,悠扬的琴声似从天上传来,张紫萱歌喉清朗大气,歌声与琴声相伴,如同天籁之音。
    不远处绚烂的烟花绽放,彩光映照着她绝美的容颜,似雪的肌肤莹白如玉,莹莹秋波停在秦林脸上,檀口香腮微微含笑。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好,好一个丹心谱写九重天,”秦林回味良久,赞道:“前面两阙志向高洁,可惜听着总觉有几分消沉,这第三阙拔地而起,卓然不群,格外意境高远。”
    听得秦林赞扬,张紫萱反而讶异的睁大了眼睛,“秦兄是说,只有词曲谱得好?”
    呃~秦林有些尴尬,连忙道:“弹得也好,唱得更好。”
    张紫萱抿着嘴儿看了看正在挠头不迭的秦林,忽然自己忍不住吃吃的笑起来,旷世的容颜配着会心的微笑,霎那间仿佛冰雪融化、春回大地、百花盛开。
    “好啊,原来还拿我打趣哩!紫萱不乖哦……”秦林走过去,一脸的坏笑,准备去捉张紫萱。
    这位相府千金立刻芳心有如鹿撞,赶紧站起来躲开两步,嗔道:“秦兄大年初二不陪徐大小姐,却来找小妹,便是小妹不怕坏了名节,你就不担心家中河东狮吼?再乱嚼舌根子,小妹就叫两位兄长来,把你打得半死挂在相府门口!”
    忽然想到上次哥哥负气要和秦林打架,自己也曾说过“把秦林打死了挂在相府门口,告诉全天下人,这便是不肯做我家女婿的下场”的气话,张紫萱的嫩脸就浮出了几朵红晕,叫人疑是严冬红梅绽放。
    秦林晓得张紫萱面嫩,再乱开玩笑怕是适得其反,连忙正色道:“愚兄此来,实有要事请教小妹,绝非窃玉偷香之徒。”
    窃玉偷香?你倒是有本事偷得去?张紫萱微微一笑:“秦兄所问,小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林直截了当的问道:“蓟辽总督杨兆,为人究竟如何?”
    杨兆?张紫萱对各位官员履历了如指掌,略一思忖便道:“此人乃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二甲八十名进士出身,隆庆二年山东兵备副使,四年升佥都御史、顺天巡抚,万历元年加右副都御史,二年升兵部侍郎、蓟辽总督。
    他支持家父的改革新政,办理兵备也很有一套,乃是朝野公认的能员,所以自隆庆年间家父便加意提拔重用,十余年间从兵备副使一直做到蓟辽总督,成为封疆大吏,只是此人风评不佳,常受清流非议,谓其过于贪婪。”
    果然是女中诸葛,张紫萱将杨兆的履历娓娓道来,中间略无停滞。
    说完之后,她静静的瞧着秦林,不知道他为什么问到八竿子打不到的蓟辽总督。
    由张紫萱亲口证实了杨兆和张居正的关系,秦林听得连连苦笑:“既然知道杨兆贪鄙,为什么张老先生还把他放到蓟辽总督的位置上?”
    听秦林隐隐有指责之意,张紫萱粉面微嗔,讥笑道:“秦兄说的哪里话?除了海瑞海笔架,咱们大明朝还有不贪的官吗?家父所能取舍黜陟的人才,无非是能干的贪官和庸碌无能的贪官,支持新政的贪官和反对新政的贪官,当然是提拔重用前者。”
    张紫萱说的没错,大明朝真正严格意义上的清官,用不到一个巴掌都数得完,原因很简单:
    朱元璋定下的俸禄实在太低,官员要维持一大家子人的中上水平生活,就必须弄点灰色甚至黑色的收入,像完全没有、或者极少有额外收入的穷京官,就穷到全家典当度曰的地步,比如丘橓之类的御史都老爷,比如秦林在蕲州初见的霍重楼。
    地方官员从陋规常例取得额外收入,京官则收取地方官赠送的冰敬炭敬,要说这是贪污吧,全国官员从上到下都这么干,如果说不属于贪污吧,要是严格按照朱元璋时代的法律,全都该剥皮实草。
    所以当国宰相张居正也看开了,既然大家都贪,所谓清官也只是面子上装得好看,私底下一样要钱,还往往空谈误国,那么干脆就用能吏,以是否能干、是否支持新政作为选官标准。
    除非从根子上改变整个制度,否则张居正的标准就确实是“最不坏”的,最具可行姓的。
    “是啊,大家都贪,这是没办法的,”秦林摸了摸下巴,眼睛里带着几分愤怒的火焰:“可贪污也有适可而止和丧心病狂的区别吧?”
    张紫萱深邃如夜空的眼睛,一下子骇然睁大:“你是说……不会吧,国家安危系于边关防御,蓟镇乃京师北方屏障,杨兆他敢?家父,家父他也绝不可能……”
    “还望小妹相助,将杨兆历年送往相府的礼单取来一观,”秦林忽然正色,朝着张紫萱深深一揖:“愚兄在此替蓟镇十万官兵、天下黎民百姓拜谢小姐!”
    张紫萱银牙在红唇上咬出了深深的印痕,最终心事重重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