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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她的脸色看上去跟路边的柳树叶子倒是有些神似:都是青里透黄,都是蔫头耷脑……直到前头的路边隐隐露出了驿站的一角,这张蔫答答的脸上才猛地透出了一份光彩。
    马车悠悠前行,驿站也越来越近。那齐整的粉墙和粉墙后的绿树飞檐仿佛已经在向文嬷嬷招手,当然还有那酸爽的酪浆、干净的屋子和舒适的被褥……她几乎已经能闻到被褥的熏香了!然而她坐着的马车却突然一个拐弯, 停在离驿站不远的一个邸店门口。
    一身男装的小鱼早已站在店前, 还笑眯眯地向这边招了招手:“今日就是这家了!”
    文嬷嬷差点“啊”地一声叫出了声,随即才意识到, 是自己糊涂了——这一次,她可不是跟着国公夫人回长安享福的, 她是要“监督”三娘子前往鄠县田庄完成那份赌约。所以这一路上,她不可能有舒适稳当的马车坐, 不可能有机灵殷勤的小婢女伺候,自然更不可能住进那齐整宽大的驿站里……因为她们已不再是国公府的女眷,而是回长安务农的寻常小吏的家人。
    接下来的八百多里路,甚至接下来的两年, 她们都只能住在这样寒酸简陋的地方!
    想到这样的前景,文嬷嬷只觉得眼前发黑,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凌云清朗的声音:“不错!”
    不错?她的意思是,这鬼地方不错?文嬷嬷看着眼前这间招牌都掉了色的小破邸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转头看到凌云之后,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凌云也已换上了一身男装,她穿的是一袭最寻常不过的深青色束袖圆袍,骑的也是一匹最寻常不过的杂色河曲马,整个人看去却依然是英气勃勃,甚至比穿女装时更显俊秀出色——仿佛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文嬷嬷在最早听到窦氏和凌云的赌约时,只觉得凌云大概是得了失心疯;到了前些日子,在南阳公主的极力夸赞下洛阳的风评为之一变时,她又觉得,此事多半作不得数了;谁知这两天府里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她便疑心这是做个样子而已;直到今天一早,她看到了换了男装的凌云,才蓦然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她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位三娘到底没吃过苦,很快就会受不了,愿赌服输……
    然而此时她分明看到,在一整天的车马劳顿之后,凌云的脸上竟是一丝倦色也没有,瞧着这邸店的目光甚至有些兴味盎然,文嬷嬷心里这隐秘的愿望不由“扑”地一声漏了气,原本发青的脸上顿时又添了一层灰暗。
    小鱼一眼瞧见文嬷嬷的脸色,不由吓了一跳,一个晃身就蹿到了马车跟前:“嬷嬷没事吧?”随即眼睛又是一亮:“嬷嬷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不能走了?如今离洛阳只有一日的路程,嬷嬷要回去还来得及!”
    嬷嬷顿时就像挨了一鞭子,腰板瞬间已挺得笔直,脸上也从青灰里涨出了一丝血色:“休要胡言!老奴还没这么不中用!”开玩笑,她可是代表着夫人来监督三娘子的,若是三娘没认输,她先认了,以后还怎么帮夫人办差,还怎么在府里立足?
    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她几乎是昂首挺胸地走下了马车。小鱼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却还是伸手帮着打起了车帘。
    车厢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阿锦轻轻推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阿痴,牵着她的手走了出来。看着小鱼帮着打车帘,也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她身上的伤倒是养得差不多了,但嗓子却已彻底被毁掉,只能勉强发出些嘶哑的声音来,自然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小阿痴倒是已养得白嫩了许多,但脸上的傻气也更明显了。
    小鱼看着这三个人,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夫人可真够狠的,让娘子去田庄也就罢了,还非要她们带上这三个“帮手”,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有她们在,马车都走不快,万一再遇到什么事,更不能打上一架就跑……说不定就是为了防止她们这么做,夫人才故意这么安排的!
    凌云也翻身下了马,她还是第一次住这种邸店,自然四处都要多瞧几眼。店里的伙计笑眯眯地迎了出来,指点了车夫如何将马车赶到后院,回身便向凌云作揖:“这位郎君,里面请。”
    凌云点了点头,跟着伙计进了店门,就见店门不大,里头却颇为齐整明亮,屋里一边安置着案几等物,有掌柜坐在后头记账;另一边的堂上则铺了几张席褥,有四个人正散着腿坐在上头喝酒,看到她们进来,都转头看了过来。
    小鱼对凌云笑道:“这驿站附近的邸店我都看了,就这家最干净。”
    掌柜便起身笑道:“这位小郎好眼力,我家开了十几年的邸店,最干净不过,老客人都爱住,如今就剩一个院子了,院子里有六间屋,再有就是两间通铺,一间也能住下四五个人,不知郎君想怎么住?”这掌柜年纪已是不小,背也有些驼了,笑起来软绵绵的一团和气,令人颇感亲切。
    凌云心里倒想看看那通铺是什么模样,却也知道她们不好住那种地方,当下回道:“包一个院子。”小鱼早已看好了价钱,闻声便拿了半串足色的铜钱出来。
    掌柜笑眯眯地收好了钱,转身就要带路,却听堂屋里那几个酒客里有人叫了一声:“且慢!”
    掌柜忙道:“不知贵客有何吩咐?”
    那酒客斜睨了凌云一行人两眼,打了个酒嗝:“你这老货怎么忘了我们?我们也是要住院子的!”
    掌柜脸上顿时露出了苦色,抱手道:“几位之前怎么不说?如今这位客人既然说了要包下院子,小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酒汉笑道:“你看他们才几个人,如何住得下一个院子,不正好一人一半?”转过头来,他又对凌云笑道:“我瞧你们也是不大出门的,又是老的老,小的小,这晚上院子里若进了贼可怎么好?不如就让我们兄弟帮你们看个院子,咱们好说话得很,不另外收你们的钱就是。”
    文嬷嬷原是劳乏了一路,只想赶紧歇歇腿,此时看到一帮醉汉纠缠不清,看这意思竟是想不花钱就硬占她们的院子住,心头顿时火起,当下沉着脸道:“谁要和你们一人一半?”
    几个酒客都大笑起来,有人便指着文嬷嬷道:“这瘟婆子竟敢这般无礼,那院子咱也不住一半了,咱一人一间住下再说,且看她们如何!”说完便纷纷起身,晃了过来。
    文嬷嬷原是大怒,瞧见这四个大汉过来,心里又有些发慌,不自觉后退两步,转头去看凌云。却见凌云微笑不语,她的身边的小鱼却是两眼放光,就差蹦了起来:
    居然有人想欺负她们?这可太好了!
    第48章 江湖规矩
    眼见着那四个大汉带着股臭烘烘的酒气晃了过来, 小鱼笑眯眯地一挽衣袖地就要上前,那老掌柜却突然转身冲她们作了个长揖, 愁眉苦脸道:“贵客莫恼!这等小事,原是不劳贵客们忧心劳神的,且让在下先去商议商议。”
    小鱼笑道:“这还用商议?”一脚一个踹翻不就好了?多用一脚都算她输!凌云心里却是一动, 向小鱼摇了摇头, 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老掌柜驼着背颤巍巍走到四位酒客跟前, 团团作揖:“四位郎君留步, 若是小店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郎君们先与在下说说,莫要惊扰了别的客人。”
    几个大汉相视一眼,哈哈大笑:“此事与你这老儿何干?我等是瞧着那小郎君扶老携幼的,出门在外不容易, 想去帮衬帮衬而已, 旁人就不要多事了!”说完伸手一拔,要把掌柜拔到一边去。
    那掌柜被这一拨, 蹬蹬地退后了好几步,却依然没让开道路, 脸上的神色也愈发愁苦了:“诸位郎君,请容在下再问一句, 可是对小店有什么不满?为何定要在小店里难为别的客人?”
    领头的大汉顿时不耐烦了:“你这老儿好啰嗦!没听明白么,此事跟你这店子无干,只是你若再不识好歹,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掌柜深深地叹了口气:“既然小店并未得罪客人, 在下就放心了。”
    领头大汉笑道:“算你识趣!”说完便瞧着凌云这边笑道:“看见没有?你们也要识趣一些才好,省得我等多费力,也省得你们多遭罪,是也不是?”
    小鱼点头笑道:“正是正是。”说完便要上前,凌云却又是伸手一拦,小鱼奇道:“这种人怕他做甚?”凌云往小鱼身后看了一眼,小鱼忙回头一看,却见从堂屋的后门已进来了好几位伙计,高矮胖瘦不同,神色里却都有一股彪悍之意。
    那老掌柜依然是一脸忧愁,摇了摇头道:“几位却是太不识趣了!”不等那几个人再说什么,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扔出去!”
    伙计们应诺一声,迈步上前,那几个汉子看着高大,在这些伙计们手里却也没能挣扎得了几下,很快便一个个地被扭住衣领,拖到门口,推了出去,那领头的醉汉更是被两个伙计抬了起来,当真扔出了门去。
    这一下,四个人的酒意都醒了,忍不住破口大骂,几个伙计回身便拿起了棍棒等物,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瞧着他们,几个人的骂声顿时都小了下去。
    掌柜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瞧着几个人又是一声长叹:“几位是头一回出远门吧?若是能回洛阳,还是赶紧回去吧,不要再出来了。”
    领头的大汉心里原是已在打鼓,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讲?”
    老掌柜怜悯地瞧了他一眼:“既没规矩,又没眼色,再这么走下去,我怕你们会横死野外,没人收尸。”说话间,有伙计已把这几个人的行李也拿了出来,随手往他们身边一扔,冷冷地喝道:“滚!”
    那几人又气又怕,抱起行李跑到了远处,这才回头骂道:“爷爷们今日是喝多了,才教你们这些孙子欺负了去,你们且等着瞧!”骂完又赶紧往前跑了。
    小鱼探着脖子看了半天热闹,此时忍不住一声长叹,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凌云身边,低声问道:“娘……郎君是怎么看出来的?”怎么就知道根本不用她出手呢?
    凌云用下巴点了点那掌柜,小鱼还要再问,掌柜已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向凌云拱手:“对不住对不住,贵客们何等身份,今日却教这些无赖扰了出门的兴致,都是小店的不是。待会儿在下会让人整治些干净的饭食,送到贵客们的院子里,虽不足以补偿贵客,总是小店的一点心意,还望贵客们笑纳。”
    凌云也微笑还礼,却问道:“不知店主是怎么看出来的?”——不然的话,为什么刚才为什么只请她们“莫恼”,不要“忧心”?如今又说他们是“何等身份”?
    掌柜这下是真的笑了出来:“贵客说笑了,在下开店已有数十个春秋,若是这点眼力都没有,如何能做得下去?”
    凌云想了想也笑了:“阿翁好眼力,却不知我等还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妥?”她们的身份本事,让这数十年迎来送往的掌柜瞧出来也就罢了,更要紧的是,她们明明已经换上了最寻常的马车和衣物,付钱更是连金子都没敢用,只拿了些铜钱出来,怎么还教这些无赖一眼就盯上了呢?
    掌柜笑道:“白龙鱼服,终究不是寻常水族。贵客的模样气度就不用说了,这寻常人家出门,断然不会几个人包下整个院子;还有,贵客用的铜钱,都是先皇所铸的‘肉好’,三百文就抵得上如今的半缗新钱,贵客却问也不问就扔出来了,教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瞧见了,如何不起贪心?”
    铜钱还有这种区别?凌云忍不住看了小鱼一眼,小鱼满脸无辜地摇头,她虽然走过江湖,也跟着凌云混过市井,但多半都是为了打架,却从没管过怎么花钱的,她哪里知道这些事?一旁的文嬷嬷和阿锦更是一脸茫然——她们一辈子都在后院,拿到的铜钱不都是这种么?谁会知道外头的铜钱还有这些差别?倒是阿痴连连点头:“对,肉好,肉好一个抵一个半,不能被人骗了!”
    凌云几人顿时都愈发有点讪讪的,敢情她们在这上头都不如一个痴儿!
    掌柜忍着笑提醒道:“贵客们以后住店倒是无妨,但凡能在这驿路上开店的,必然都要守着点开店的规矩,绝不会让客人们在自家店面里被这种无赖欺负了去,不然还不如早点关门的好。倒是在路上的时候,贵客们要当心些,刚才那几个无赖似乎并没走远,明日贵客出门,说不定他们还会前来纠缠,贵客带的女眷又多,最好还是多加提防。”
    小鱼的眼睛顿时又亮了:“这事容易。”她出去一人提起来胖揍一顿,揍到他们怕为止,不就好了?
    凌云看了看一脸倦色的文嬷嬷和阿锦,略一思量,还是点头道:“下手轻些,莫要惹祸。”
    小鱼忙道:“小鱼知道,小鱼再不敢惹祸的。”说完便一挽袖子,兴冲冲往外走。凌云到底不放心,让文嬷嬷三人先去休整,自己也跟着出了门。
    小鱼早已奔着刚才几个醉汉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没走多远,果然在道路尽头瞧见了那几人的身影,一个转弯却又不见了。她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只是还没到拐弯处,忽然听到一阵哭喊求饶之声,那几个人竟又跑了回来,而且是抱着头连滚带爬,比刚才不知狼狈了多少。
    这下不但小鱼吃了一惊,就连凌云也有些意外,凝神再看,就见道路尽头,一匹枣红大马也跟着转过弯来,马上之人一身银色衣袍,手里弹弓连发,每一松手,便听到一声惨叫……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凌云和小鱼都彻底地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开地图,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第49章 怀璧其罪
    玄霸?他怎么来了?
    凌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已经跟着母亲出发去涿郡了么?
    玄霸也瞧见了凌云, 哈哈一笑,勒住坐下的飒露紫,对那几个哭喊饶命的大汉喝道:“滚吧, 下回再敢教我瞧见你们作怪, 打烂你们的狗头!”
    那几人如蒙大赦, 连声叫着“不敢了”“不敢了”, 抱头就跑。小鱼忙高声叫道:“站住!站住!”那几位听到这一声,却“嗷”地一声跑得更快了,眨眼之间便蹿出了老远,徒留小鱼伸着手呆呆地站在那里,满心都是失落。
    玄霸此时已越过小鱼, 拨马来到了凌云跟前, 跳下马来笑着叫了声:“阿姊!”
    凌云忙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他精神气色都还不错, 这才略微放下点心来,随即却是一阵后怕, 一阵气恼;但她心里也知道,玄霸是担心自己才会偷偷跟来, 就连早已盼望的跟随父亲领略战场的事都放下了;再想到玄霸这次一反常态地很快接受了她要去庄园的事情,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担心或不满,原来是因为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她的心头不由百感交集,种种担忧感动, 到了嘴边却也只能化为一句:“你胡闹!”
    玄霸一脸乖巧地点头:“阿姊说得是,这次是玄霸胡闹了。只是阿娘他们早就出了门,去涿郡的车马船只又都是早已定好的,断然不会因为我再改了日程,如今我回去也是来不及了,只能跟着阿姊去长安,阿姊要是赶我走,我就无家可归了!”
    凌云心知他的话有理:再过几日皇帝就要摆驾辽东,母亲原是为了让玄霸彻底养好伤才等到今日的,若是再改日程,多半就得夹在随驾的大队人马里,还不知会耽误到什么时辰,以母亲的性子,自是无法忍受这种耽误,只是——
    “阿娘知道你的打算么?你吃药养伤怎么办?还有,这一路都要查验过所,你拿什么过关?”
    玄霸顿时笑得眉眼飞扬:“阿姊放心吧!我给母亲留了信,说得清清楚楚的;前些日子,许奉御和巢太医给我做丸药,我也求他们多做了好些,还留下了几个方子;至于这路上要用的过所文书,我更是一早就请人帮我办好了,决不会泄露咱们的身份!”
    他还准备得挺周全!瞧着得意洋洋的玄霸,凌云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皱眉道:“是谁帮你做这些的?”
    玄霸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嘻嘻道:“阿姊你猜猜看。”
    这还用猜么?凌云不由磨了磨后槽牙,抬头往前一看,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一匹河曲驮马,期期艾艾地磨蹭着往这边过来了——不是小七还能是谁!难怪她之前那般哭求要跟来,之后却听由自己安排,乖乖地去伺候玄霸了,原来这两个竟是一拍即合!
    想到自己当初是怎么一点点把这丫头带野带坏的,想到之前自己跟玄霸从家里溜出去办事的时候,是怎么让小七出主意打掩护的,凌云只觉得十个脚趾头都在生疼——她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那边小鱼瞧见小七却是大喜过望,上前一把将她撸下驮马,捏着她的脸笑道:“我就说你这次怎么改了性?原来竟是这般有出息了!声东击西,先斩后奏,不错不错!”小七的脸都被捏红了,却顾不得打开小鱼的手,只满脸担心内疚地偷瞧着凌云的脸色,瞧了一眼过来,又瞧了一眼过来。玄霸也是一脸讨好对着凌云作揖求饶:“阿姊,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可这次已经这样了,阿姊就不要生气了。姊姊,你看,我把你的飒露紫都骑来了……”
    凌云只觉得头都大了,实在没眼看这俩货装模作样,索性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玄霸和小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做了个鬼脸——他们过了关了!
    回到邸店,那掌柜瞧见玄霸倒也没觉意外——凌云换了男装之后,跟玄霸的容貌身量都更为相似,一看便知是兄弟,也正因如此,刚才玄霸跟那四个大汉打听有没有看到凌云一行人时,那四人才以为找到了软柿子兼出气筒,结果却是踢上铁板,被玄霸打得满头是包。
    倒是文嬷嬷在小院里好不容易舒展开了腰身,一眼看到玄霸走了进来,差点没闪到老腰,半日才说了句:“三、三郎怎么来了?”
    玄霸笑道:“自然是偷偷跑出来的,阿姊还在生我的气呢。劳烦嬷嬷赶紧写信告诉我娘吧,就说瞧见我了,也省得阿娘再为我担心。”
    文嬷嬷张着嘴不知怎么接话才好,眼睁睁瞧着姐弟俩进了正房。回头看到小七也跟着进来了,这才指着她怒道:“三郎怎么会偷跑到这里来?是不是你这贱婢唆使的?好好的小郎君小娘子,都叫你们这些人唆使坏了!”
    小七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嬷嬷您也太瞧得起婢子了,三娘和三郎是那么好唆使的么?不如嬷嬷也唆使一个给婢子瞧瞧?”
    文嬷嬷在府里原是专门管教惩治婢子的,脾气早就大了。如今对着凌云虽然是老实了些,却如何容得小七跟她这么顶嘴?她不由怒火中烧,上前一步,掌声带风,就要好好教训小七几下。只是她的手掌还没挨到小七,却被人一把捏住了手腕。小鱼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眼睛发亮地盯着文嬷嬷问道:“嬷嬷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么?”
    文嬷嬷的脸顿时僵住了,不由自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这个小鱼,夫人可是说过的,是敢杀人放火、无法无天的狠角色,她哪里敢招惹?
    小鱼看了看文嬷嬷的身板,也觉得有些无趣,松手叹了口气:“嬷嬷何时想松筋骨了,且跟我说一声,但若找到别人头上……”她轻蔑地打量了文嬷嬷两眼,扭头走开了。
    文嬷嬷气得几乎哆嗦了起来,却到底没再敢对小七再说什么,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上房里,凌云到底还是问起玄霸如何过来的事,玄霸除了不肯说是谁帮他办的过所,别的话倒也毫无隐瞒,加上小七在一边绘声绘色地补充,小鱼又抓紧时机上蹿下跳,很快便是一片欢声笑语,连阿痴都被招了过去,文嬷嬷贴着门缝听了半日,心里好不凄苦。
    这时邸店把做好的饭食送了过来。旁人也就罢了,文嬷嬷原是一肚子的气,又嫌弃这些东西粗陋不堪,便赌气没动,原样送了回去。只是半夜里饿醒的滋味着实不大好受,到了第二日早间,她没敢挑剔,把一碗热汤面都吃了个干干净净,倒是让阿锦、小七都看得暗暗纳闷:这家邸店早上的汤面做得实在一般,远不如昨日的馄饨,文嬷嬷的口味真真是与众不同!
    她们的行李自然是一早就收拾好了,这边用过朝食,便由伙计车夫牵马拉车,准备离开。那飒露紫大约是在马厩里闷得狠了,出门便是一通刨蹄长嘶,声音传出老远,险些没把别的马惊着。就连掌柜都吃了一惊,出去看了几眼后,回来一面给小鱼找钱,一面便叹道:“你们竟有这样的好马,路上千万要多加小心。”
    玄霸奇道:“这一路多少驿站?来往多少官差将士,难不成还能有强盗劫匪?”
    掌柜瞧了他一眼,苦笑道:“若是强盗劫匪,倒是好说,两位郎君是头一回出门吧?日后能住驿站便住驿站,这邸店到底不是贵人们该落脚的地方……”
    正说话间,就听外头有人问道:“咦,这是哪里来的马?”不知外头的人是怎么回答的,那声音突然变成了冷笑:“你家客人的马?我怎么瞧着,像是我家小将军昨日丢的那匹呢?”
    这一下,不但掌柜变了脸色,凌云和玄霸也知道不对了,相视一眼便往外走,小鱼的动作却是更快,站在她身边的小七只觉得手上一沉,多了个钱囊,眼前的小鱼却已是踪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