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满头的疑问，接连着发了几个问号表示她的不解。江窈把进入高中以来的事总结下来打成了一篇小作文，给她发了过去。
    苏沐逐字浏览完，只告诉她。
    ——行。他能好好照顾你就好，要是让你不开心了，姐姐帮你揍他。
    江窈笑了。
    ——好的，么么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江窈越聊越困，打了个哈欠，就跟苏沐说了晚安。
    她关上手机锁屏，抵不住睡意，闭上了眼睛。
    沈绎听着电话那端细小的杂音渐渐消失，耳边轻微的呼吸声愈渐平稳。
    他手里的黑色水性笔停在空中，压低声音喊她的名字：“江窈。”
    回应他的是平缓轻微的呼吸声。
    沈绎睫毛低俯，视线落在题目上，提起笔，他停顿几秒后继续写题。
    没挂电话。
    -
    苏沐写完了作业，趴在床上，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江窈发来的小作文。
    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她把手机丢到一边，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在江窈消失的那个暑假的某一天，她正在星巴克写作业，突然就收到了一通来自备注为“江燦”的微信语音电话。
    她认识的，是江窈的堂哥。
    苏沐感到奇怪，但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另一端的女人声音很急，还带着哭腔，急急忙忙地说自己是江窈母亲，江窈出事了，请她赶快来市立医院，住院部二号楼的天台。
    天台。
    听到这两个字。
    苏沐倒吸一口凉气。只希望事情不要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她不敢耽搁，连忙打了个的士到了医院。
    天台上围了不少人，江窈站在靠近栏杆的地方，身上还是蓝白色的病服，额头被纱布包扎着。
    江燦手上青筋暴起，很用力地抱着她。江窈的脸埋在他怀里，止不住地哭。
    韩苑只是站在旁边，眼眶发红。
    苏沐连忙跑过去哄了江窈好久，她只是哭，不说一句话，也不愿意抬起头。
    苏沐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江窈。
    她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笑起来神采飞扬，漂亮到令人嫉妒的少女，不应该是这样的。
    病态的瘦，皮包骨头。全然没了昔日的光彩。
    江燦把她抱回了病房，背过身子把安眠药泡进水里，递给她喝。
    她肿着眼睛，盯着那杯水，良久才眨了下睫毛，最后还是喝下了。
    等她睡着了，韩苑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跟苏沐讲了很多，江燦背靠墙站，闭着眼听，脸色越听越沉。
    苏沐记得，以前江窈跟她提过，她家里的关系不是很和睦。苏沐却没想到，竟然糟糕成了这样。
    四十岁的女人面色憔悴，跟她说：“江窈爸爸在家脾气不好，打她打得狠，江窈长这么大估计没在他那里讨到过几次好脸色，心里挺怨她爸爸的。”
    韩苑的眼泪一直在掉，“可是，天下哪有父母不疼自己的儿女，她爸爸只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爱而已，又没有不养她。况且打孩子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先是江窈做的不对，她爸爸才会打她，天下哪里有家长不打孩子的。”
    “今天她爸爸来医院里看她了，她就一直跟她爸爸顶嘴，把她爸爸给气走了。我去上个洗手间的功夫，她就不见了，结果居然跑上了天台，幸好她哥抓住了她没让她真跳下去。”
    “我工作已经很忙了，这段时间还一直在照顾她，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让我省心一点。”
    “小燦说你是江窈最好的朋友，阿姨请你有空多劝劝她，让她懂事一点。”
    苏沐听得头疼，她把纸巾递给韩苑，沉声说：“阿姨，我进去看看她。”
    江燦跟着一起进去了，倚着墙一言不发。
    江窈已经睡了。
    苏沐皱着眉头，盯着江窈看了半晌，注意到什么，突然皱起了眉头。
    她放轻动作卷起她手上的袖子。
    手臂上是大片大片的淤青。
    她放下袖子，没敢再看下去。
    “哥哥。”苏沐低声问江燦，“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单独守着她。”
    “行。”江燦识趣地转身，走到半路，转过身子突然朝她笑了一下，“谢谢你。”
    男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狭长的眼尾上挑，笑起来唇畔生花。
    苏沐连忙低下头，脸唰的一下就变红。
    江燦心情属实不好，压着火气，出了医院，站在树下抽烟。
    路上的小姑娘没见过抽烟的动作都能这么撩人的男人，目光频频投向这边。
    接连着抽了好几根，一辆车停在他的面前。
    车窗降下，江燦眯眼，看清了男人的脸。
    男人穿着西装，文质彬彬的模样，全然不像是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不难看出年轻时的帅气容颜。
    是江窈的父亲。
    江绍林和江窈长得很像，两人的五官都很深邃，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属于一看就知道那是父女的类型。
    江燦走到车前，沉声喊车里的男人：“三叔。”
    “小燦。”江绍林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他，“江窈……她现在怎么样了？”
    “睡了。”江燦说。
    沉默半晌，他又重复着喊了一遍：“三叔。”
    “江窈好歹是我妹妹，我看着长大的。我护着的小姑娘，一点委屈都受不得。要是您和阿姨都照顾不好她，江家除了您不是没有别人了。”
    江燦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串话，江绍林的脸色越来越黑，冷得渗人。
    他升起车窗，车子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冲了出去。
    谁又在跟谁撒气。
    江燦只冷笑。
    谁还不是个宝贝了。
    谁他妈一天到晚就得无条件接受你的冷脸和臭脾气。
    江窈这一睡，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韩苑跟她说话，她直接拉上被子，完完全全地不想听。
    韩苑只得把江燦又叫到医院里来。
    江燦到医院里，路上给江窈买了粥作为晚饭。在医院楼下还碰上了来看望江窈的苏沐。
    两人一起上楼，韩苑坐在走道里的椅子上，朝他们艰难地挤出一个笑：“麻烦你们了。”
    父母被女儿这样抵触。
    确实是挺失败的。
    江燦和苏沐守着江窈喝完了粥，苏沐又和她说了好多话，江窈却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瞳孔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像个毫无生气的洋娃娃。
    苏沐不能待太晚，过了一会儿就走了，留下了一束江窈最喜欢的红玫瑰花。
    江燦双手撑在窗沿上，眺望着天边的晚霞。
    好久，他听见一声小小的、发哑的“哥。”
    他转过身子，江窈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睫毛颤动。
    她的声音很缓，丝毫没有力气。
    “从我五岁开始，她就走了，不要我了。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再见到她。”
    “她把我扔给我爸，明明知道我爸脾气不好总是打我，还是对我不管不顾，电话短信通通不回。但是我没怨过她，我其实很开心，她能回来看我。”
    “可是，她让我听我爸的话，不要再惹他生气。哥，我不懂。她怨我爸，连带着一起怨了我，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我做错什么了……”
    江燦听不下去了。
    十多年前，韩苑怀着江窈那会儿，江燦六岁，刚上一年级。看到韩苑大着肚子，知道那是怀了小宝宝了，江燦隔三差五就趴在他三婶的肚子上感受小宝宝的成长，还笑眯眯地跟尚未出生的小宝宝说话。
    “妹妹妹妹我是你大哥噢，我叫江燦，江是和你一样的江，燦是灿烂的灿的繁体字，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妈为什么给我取个这么难写的名字，不过你必须要好好记住。你在肚子里要乖乖，不能踢婶婶，哥哥以后天天给你买糖吃。”
    韩苑笑着打趣他：“你怎么知道那是妹妹？你是未卜先知吗？”
    江小朋友傲娇地哼了一声，“就是妹妹，我就是知道。”
    结果，江窈出生，果真就是江燦期盼已久的妹妹。
    江燦高兴坏了，抱着还在襁褓里的江窈逢人就夸自己家三妹可爱美丽温柔善良简直是人家小天使。
    虽说二叔家的二婶早给他生了两个堂妹，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习惯性地对这个最小的，软乎乎的又喜欢他又怕他的三妹最好。
    那些年小女生们都爱玩芭比娃娃，江燦总是嗤笑，他家里那个小妹妹比那些芭比娃娃，可爱漂亮了不知道多少倍。
    后来他搬了家，逢年过节才和江窈见一次。小姑娘长大了，躲在大人身后，低着脑袋小声地喊他“哥哥”。
    江燦笑着骂她白眼狼，说她根本不记得小时候她走不动的时候是他抱着她逛街买东西的恩情。
    但下一次再见她时，江燦又带着一大堆的零食和小女生喜欢的玩具，说的是平均分给三个妹妹，实则给江窈的东西是最多的，零食是最好吃的，连玩具都是最好看的。
    十足的妹控属性。
    后来两人都长大了，他出国念书，一年回来不到几次。
    每次走的时候都跟江窈说，受了委屈就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撑场子。寻城一哥的妹妹，没人欺负的了。
    江窈总是笑，然后告诉他“好”。
    前段时间听说江窈头部受伤住进医院了，他加班加点地做完了学业上的事情，昨天刚下飞机来到医院，就遇上了四处找人的韩苑。
    最后在天台上找到了江窈，眼看她就要跳下去，好在被他拉了起来。
    三叔江绍林对谁都温和可亲，独独对江窈严格，这一点江燦是知道的。
    小时候江窈常被江绍林骂哭，那个时候韩苑已经签了离婚协议去了另一座城市，江绍林也不管江窈，总是轮到江燦耐着性子哄小姑娘开心。
    可他从没想到的是，江绍林居然打她打得那么狠。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世界上哪个父亲，能真的对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下得去手。
    江窈从小什么委屈都跟他讲，偏偏这事对他只字未提。
    江燦的太阳穴疼得厉害。
    他走到床边，擦干江窈的眼泪，低声跟她说。
    “别想了。你哥永远都护着你。别想了，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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