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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钱娇娘听碎儿说,周翠莲功不可没。她勤快心细,说话头头是道,又爱照顾人,大家都能听她几分。周翠莲在钱娇娘面前也变得开朗许多,话儿也越来越多了,周姥姥瞧着孙女儿总算笑了,心头的巨石也落了地。
    春天已然来临,这样的朝夕相处,郎未娶女未嫁的儿郎姑娘们自有春心萌动的,只是钱娇娘不想第一个跪在她面前请她说亲的竟是当日假上吊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名为李桃儿,是明琥知州送给邢慕铮的私奴。她说她心仪李树根,请钱娇娘为她作主。
    钱娇娘说不意外那是假的,“你说的是李树根?那个被火烧了半边脸的李树根?”
    “正是。”李桃儿认真地点头。
    “可你起初不是说看不上面目丑陋之人么?那李树根,可是真真儿面目丑陋哇。”
    李桃儿红了脸,“那些丑事,夫人便莫再提了。奴早已知错了。正如夫人所言,奴家见识短浅,只知以貌取人。”
    “哦?”钱娇娘一挑眉,勾唇笑道:“那你是怎么看上了他?”
    李桃儿低头抿唇羞道:“奴,奴家以为……李树根自有谦谦君子风,又很会打趣。”
    钱娇娘细看她艳若桃花的面容,那眼中情波流转,自是假不了的。她心中喜悦,但不忘说道:“这样很好,既是这般,我让人去问一问李树根,看看他的意思。”
    李桃儿忙道:“夫人不必问,他答应的。”
    钱娇娘笑容咧大,“哦,你这是先问过了。”
    李桃儿听出钱娇娘调侃之意,哎呀一声捂了羞红的脸。
    钱娇娘见状有趣,故意道:“那怎么不是他来提亲,反而要你在我面前说?难道是他没胆量?”
    李桃儿闻言,立即为情郎平反,“他原说要告诉侯爷,是我说要先来告知夫人,叫他莫要早提。”
    钱娇娘站起身抚掌笑道:“这才对嘛,这假上吊大胆,求婚也大胆,不过这大胆总算用对了路数!”
    李桃儿似愧似羞,盈盈一拜。
    钱娇娘上前扶起她,“快起来快起来,这样的美事不必拜,我自然同意!咱们这就选个好日子,让你从侯府嫁出去!”
    李桃儿抬头,眼有莹光,“李桃儿谢过夫人大度,赐奴新生。奴先时以为成了侯爷的妾便是奴的造化了,出门去了才知山高水阔,不想竟还能有此姻缘。夫人是奴再造父母,这份恩情奴一生谨记!”
    几日后,李桃儿便风风光光地乘上花轿出嫁了。李树根来迎亲时,笑得嘴也阖不拢。他与邢慕铮和钱娇娘二人磕头,钱娇娘对他道:“好生待新娘子,女儿家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里并不容易。你若欺负她,我不饶你。”
    李树根等人都从暗卫口里得知钱娇娘在李桃儿院中的那一番话,对她已快如邢慕铮一样尊敬了。李树根道:“放心罢,夫人!我原以为自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不想竟还能娶上这么漂亮的媳妇!我若再欺负她,我就不是人!”
    第二百零九章
    有了李树根与李桃儿这第一对,暗藏了心思的儿郎淑女也蠢蠢欲动,有两个没看上受过伤的弟兄,而是与新兵情投意合,钱娇娘也都让她们嫁了。只是有的害羞,有的生性内敛,有的揣测心思……许多一时半会不能成,但总归朝着好的一面去了。只是邢慕铮还嫌个把人有歪心思,爽性叫美人们都搬到原来的宅子里去住去。自给自足,若是去了兵营里帮忙的,按份贴补。
    多数美人都欣然接受,只有几个自恃甚高者成日伤春悲秋,哀命运多舛,并且拒绝与她们同流合污,成日还绞尽脑汁想法子给邢慕铮送信,表以寸心。其他人都懒得搭理她们。
    玉州一带有祭花神的习俗,先前由知州夫人带领众女于花神庙拜祭,今年知州夫人上请领主夫人钱娇娘带领。邢慕铮替钱娇娘应承下来,钱娇娘原只是听说过花神祭,但她从未见过。山楂是本地人,小姑娘开心得不得了,不过不是因为上午的拜祭,而是夜里于花神林举办的花林宴。彼时玉州的年轻男女都会头戴花冠,去花神林载歌载舞,若是小伙子看中了姑娘家,亦或姑娘家看中了小伙子,都可抛上一枝花给对方,若是两边都看中了,那就成就了姻缘。已婚的儿郎妇人们也可陪着家人参与庆贺,不过得戴一副面具,以示自己婚配。钱娇娘一听来了精神,忙招手道:“去跟侯爷说一声,叫营里没成亲的弟兄们拾掇拾掇,还有去告诉老宅子那些姑娘们,她们谁愿意去都能去!”
    “夫人,您这是……”碎儿眼珠一转。
    钱娇娘笑道:“这不是天赐的大好机会,给那些个藏藏掖掖的推上一把?”
    红绢听了也笑道:“这还真是!”
    山楂也抚掌附和,碎儿想了想却犹豫道:“可是夫人,花林宴那般多人,这万一有其他儿郎看上了咱们那些美姑娘,这可咋整?”那些送给侯爷的可都没有丑的哇!
    钱娇娘道:“那不也挺好的?咱们也不说非得就要强迫她们与营里的弟兄成双作对,这都是缘分。若她们的缘分在这花林宴上,也是美事一桩。话说兴许也有花林宴上的姑娘们看上来那些弟兄,也都说不准!”
    邢慕铮很快让人回了话来,说是一切交由夫人安排。
    隔日大早,钱娇娘着靛蓝翟鸟服,领着众女眷去花神庙祭花神。领主夫人头回现身主持大局,许多妇人小姐都慕名而来,今儿的花神祭犹为热闹。钱娇娘其实心头很是紧张,好在知州夫人谢苗氏是个体贴细致的人,她自知钱娇娘从未操持过,不着痕迹地在一旁适时引导,让钱娇娘领着众人顺利完成了祭祀。
    祭祀过后,钱娇娘与谢苗氏游花神庙,谢苗氏讲解玉州花神祭来龙去脉,钱娇娘问起花林宴,谢夫人却是不太清楚了,她道:“这些都是百姓们自发热闹搞的事儿,但凡体面人家的女儿是不能够去的,只因这宴流传已久,又能促成男女婚配,玉州人丁尚少,因此老爷便由了他们去。”
    钱娇娘这是听明白了,这些是给那些个不需门当户对的姑娘小伙开的。她道:“我倒也认为是桩好事,姑娘小伙既要成亲,总归先前见一见看看缘份,否则两眼一抹黑嫁了娶了,发现自己不喜欢这个人,这一辈子就没甚滋味了。”
    谢夫人道:“这哪能够,女儿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等日子久了有了娃了,不都有滋味了?”
    钱娇娘笑笑,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谢苗氏略显错愕,不知如何接这话。幸而钱娇娘又道:“我会叫府里没成亲的姑娘们都去见见世面,还有侯爷营里头的将士们,都去。谢夫人替我说一说,问问体面人家的女儿哪个愿意去,她们既不抛头露面,戴个面纱也是成的嘛。”
    谢苗氏听了,心有略有为难,但总不能拂了领主夫人的意思,“我一会就去与她们说一说。”
    钱娇娘回了府里,将红绢等未成亲的丫头全都打发去花神林玩儿去了,并且还让她们将周翠莲一齐叫上。只没让她们叫赵瑶茜,赵家小姐的身份很是特殊,钱娇娘一般是不过问的。等将人都打发出去了,她转头一本正经对邢慕铮道:“哎呀,我仔细想想,我的确还是不放心那些个人,我悄悄儿去瞅瞅,出了事也好就地解决。”
    钱娇娘以定西侯夫人的身份去,不能尽兴是其一,其余人得知她身份怕也放不开。因此她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人都走了,她再换身衣裳自个儿去玩。
    邢慕铮意味深长地瞅她半晌,瞅得钱娇娘都有些心虚了。邢慕铮才问道:“夫人此去,应是戴面具的罢?”
    “当然。”钱娇娘挺挺胸。
    邢慕铮便满意了,“你去看看也好,叫春五陪你去。”邢慕铮一招手,一个大丫头打扮的冷面姑娘走了进来,邢慕铮让她见过钱娇娘,并对她道:“她是替代冬生的,会些武功。”
    “春五成亲了么?”钱娇娘一出口自己都好笑,敢情她这段时日当红娘当上瘾了,见谁都问这一句。
    春五眼中略显错愕,她转头看向邢慕铮,邢慕铮道:“她身上还有些事儿,你倒不必急着帮她找。”
    钱娇娘闻言多看了春五两眼,并没有追问下去。她招招手,让春五跟她去屋里换平民衣裳。邢慕铮还站在堂屋里,钱娇娘回头看了一眼,客套问道:“侯爷也去玩儿么?”
    邢慕铮偏了偏头想了一会,才缓缓道:“我不去了,你好好玩。”
    钱娇娘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也一起去。她展颜一笑,“我寻思着侯爷也不爱玩这些个。”
    花林宴每年在花神林的一片大空地上举办,四周架着火把,摆设着鲜花,内有一堆大篝火,不远处设了许多地席,每张席上都有些瓜果。年轻的儿郎姑娘们在篝火旁载歌载舞,今儿多了许多陌生男女,还有好几顶轻纱软轿在不远处,显得犹为热闹。
    钱娇娘到的时候,一对朝气蓬勃的年轻小伙与漂亮姑娘正隔着篝火对歌,男儿声音雄厚,女子声音悠扬,歌声仿佛在半空中相聚缠绕。钱娇娘随意寻了一张空席坐下,拉了春五一齐坐了,饶有兴味地他们唱歌。待唱罢,四周一片欢呼之声。唱歌儿的二人被人推着走近,小伙子憨憨笑着递了自己手里的花,姑娘低头伸手抢过,将自己手中的花儿扔到他的胸前,转身跑走了。周围热闹之声更大,小伙儿愣了一会,在同伴的催促下才咧开白牙追了上去。
    大伙儿笑着唱起了歌儿,好似是一首庆祝的歌。
    “那是铁匠家的儿子和佃户家的女儿,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倒也般配!”
    “可不是嘛,你瞧两人刚才那傻样儿!”
    面具下的钱娇娘听着周围的小道消息,扬唇鼓掌。视四周,瞧见兵营里的弟兄们扎堆坐在一处,府里的美人们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个人暗地里眉来眼去。钱娇娘看得真儿了,好似是司马勾与雪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里的花儿随时都要扔给对方似的;一弟兄被一娇俏的农家女扔了花儿,惹来一个美人的怨眸。
    “你快去呀,快去呀!”
    “哎呀,我不敢,我不敢!”
    这声音听得熟悉,钱娇娘扭头一看,不正是她的丫头们么?
    “有什么不敢的,你眼一闭花一抛,不就扔出去了?”碎儿道。
    “可是我怕严进哥看不上我,他是大英雄,我只是个小丫头。”
    钱娇娘微讶,她可没想到小山楂居然就会喜欢人了,还喜欢上了被毁了脸的严进。
    “他怎么会瞧不上你,就他的长相,能得姑娘家喜欢就已经是上辈子做好事了!”
    “你瞎说什么!严进哥是救人才被烧的,他原来长得可好看了!”
    “是是是,我说错了。”
    红绢也推山楂,“横竖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再犹豫,可被人抢了先了。”
    山楂咬牙半晌,如同赴死般腾地站起来,冲到兵营的儿郎们面前,将花往严进身上一扔,却因手抖没有扔准,直接砸在了严进脸上。严进懵了,山楂也懵了。钱娇娘与一干看热闹的大笑不止。
    山楂红透了一张脸,扭头跑走了。严进还傻傻愣愣地坐在那儿,弟兄们将他推了好几把,他才回过神来。
    “我收到花了?山楂姑娘给我花了?”他不可思议地大声问道。
    周围绕又是一阵哄笑,严进这才记得站起来,同手同脚地追上去了。
    钱娇娘盘着腿撑着下巴,笑得眼都眯了。她看向不知何时又因歌起舞的人们,寻思着自己若不是被爹娘卖给了邢慕铮,想必她也会在这儿唱歌跳舞,相自己中意之人。忽而一道强烈的视线交错,钱娇娘的正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名着黑袍的男子,他戴着一副黝黑的面具,手臂搭在单膝上,直勾勾地盯着她。
    第二百一十章
    隔得远了,钱娇娘什么也看不真切,只觉着他目光灼人。
    钱娇娘微微皱眉,挪开了视线。正好这边与大伙相谈甚欢的周翠莲被人推出去唱歌,她看样子着实不会唱。好几次想要回来,大伙都不让,周翠莲这一急,竟就变着法儿拿出了一对快板,说了一出数来宝。众人皆是一愣,后都捧腹大笑。就连彭时那样不拘言笑的都被逗乐了,钱娇娘更是拍着大腿叫好。这原是乞丐乞讨时的手段,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周翠莲觉着有趣,偷偷向她常施舍的老乞丐学了,她连前夫也不曾告诉。今儿是实在没法子了她才来了这么一段,但竟没人嫌弃,她不免喜悦,又有些不好意思,收了东西就跑回去了。
    此时软轿里有个小姐招手让自家的丫鬟上前,让她拿了一枝红樱花。那双髻丫鬟走到走到兵营弟兄面前,将花直直伸向彭时,并且骄傲说道:“兵大哥,你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我们小姐看上你了!”
    原来这小姐就是钱娇娘让知州夫人请的大家小姐之一,钱娇娘的本意原是让她们自愿来参加,只是自领主夫人说出的话,底下人听了总是不一般的。谢苗氏回去与谢章一商量,认为领主夫人这是在暗示他们,要她们将千金小姐们也叫去。于是赶紧地派人去叫家里有女儿的官员富商,让他们务必派出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参加花林宴。这些个小姐本都是逼于无奈才来的,全都打算坐在软轿里待上一回就回去,不想各自的目光渐渐被那热闹欢腾所吸引,丫头管家们请回,她们都不愿走。甚而这通判家的小姐,竟对了彭时一见倾心。
    “兵大哥,有小姐看上你了!”兄弟们听了都疯起来,个个推搡着彭时,食指勾起送进嘴里吹哨。
    彭时却淡然地将拣了花,将其退了回去,“抱歉,彭某福薄,高攀不上小姐。”
    那丫头是作梦也没想到他竟会将花退给她,她急道:“当兵的,你怎么能这样?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我们家小姐可是玉州出了名的美人。”
    彭时却态度很是坚决,那丫头气呼呼地走了,不知与轿中的小姐说了什么,很快那轿夫便起了轿回去了。钱娇娘摇了摇头,暗道可惜。
    “夫人怎地一人坐在这儿?”突如其来的低哑男子声音钻进耳朵,钱娇娘心中一惊,方才坐在对面的黑衣男子竟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边,并且贴在她的身侧坐了下来。那黑漆漆的面具近在咫尺,在夜色与火光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我一人坐在这儿,与你何干?”钱娇娘直起腰身,挑眉与他对视。那眼眸隐在面具下,浓密的眼睫毛几乎遮住了他的视线。
    那黑衣男子勾唇笑了,他倾身更加贴近她,“夫人别误会,只是觉着夫人孤单罢了。”
    “我有同伴。”钱娇娘偏向另一边,春五却不知去向。
    撑在席上的手被一只火热的大手覆上,钱娇娘抽了一下,没能抽开。她微皱眉头,却也没有奋力挣扎。那对黝黑的眸子,与他身上飘散的香味,一切都似枕边人。
    “夫人可收到了花儿?”黑衣男子几乎贴在她的耳朵边,她都能感到他呼出的热气。
    “我与你一样戴了面具,是成过亲的人……谁会送我花儿?”他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故意假装陌生男子,来试探她是否忠心?
    “既如此,”黑衣男子另一手一翻,如同变戏法似的,掌心凭空多出一枝娇艳欲滴的斗雪红,“我送夫人一枝花儿如何?”
    钱娇娘拧了眉,这到底是不是邢慕铮?是邢慕铮的话怎会送她花儿?可若不是他,那又是谁?这气息……她当是不应该错认。钱娇娘犹豫之际,男人缓缓将花插进她浓密的发中,倾身偏头于钱娇娘面前,认真欣赏了一会儿,“好美,夫人。”
    钱娇娘的心莫名地重重跳了一跳。
    黑衣男子轻轻笑了笑,紧了紧她的手,起身无声无息地走了。钱娇娘一转头,他已隐于夜色中。
    钱娇娘有些怔愣。
    “夫人?”春五的呼唤让钱娇娘回神,钱娇娘抬头看向春五,清咳了一声,问她:“你去哪儿了?”
    “属下内急,离开了一会儿。”
    钱娇娘点头,春五一眼看见钱娇娘头上那浓艳的花儿,“夫人多戴了一朵花儿。”她说。
    似是被人撞破了不可告人的内情般,钱娇娘的脸蓦然红了。她含糊应了两声,伸手摸下了花儿拿在掌心。
    ***
    钱娇娘再留了一会儿便回了府,还未进屋,便已听见邢平淳的朗朗读书声。她轻轻打起帘子,邢平淳正站在暖阁中央背手而立,脑瓜子摇晃着背书。邢慕铮身上是一袭石青暗纹常服斜倚在炕上,他乌黑的长发披散,随意挽了个髻。他拿着一卷竹简,显然不是邢平淳的课业。大姐儿趴在另一头,耷拉着耳朵似是睡了,忽而它单眼睁开,对着门口猛摇尾巴,同时熟练地自小杌子上跳下,一瘸一拐地欢快往门口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