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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节
    邢慕铮似是知她心里所想,他泰然自若道:“咱们老宅子里不是还住着那么些闲人,她们不嫁人,难道还要咱们养她们一辈子?正好叫她们有事做。”
    倒还真跟她想到一路去了。不过她倒没有邢慕铮这般嫌弃,只是想着能让那些美人自食其力,总比依附男人的好。心里这样想,钱娇娘嘴里却打趣道:“没想到堂堂定西侯爷竟然这样小气,连美人也不愿养,若说出去可是要挣一个铁公鸡的名头。”
    邢慕铮睨她一眼,似笑非笑,“爷早就吃了没钱的亏,如今能进则进,不出最好。”
    第二百五十章
    邢慕铮打仗的时候可是吃尽了没钱的苦,上至长矛短刀,下至甲胄棉衣,大米小菜,军中哪样不用花钱?他本是个不爱孔方兄的,到头来还得仔细算计。邢慕铮有意让钱娇娘替他管账,不仅是侯府的账,更是整个玉州的账。他建议钱娇娘开个绣庄只是第一步,后头的他的都已经盘算好了。并且他知道钱娇娘不愿拿他的银子,上回宝花县逃走时,他给她的一样也没带。他当时害怕自己若真让她跑走了,她又要过苦日子。既然她不想要他的钱,她若自己有铺子收入,便是跑了,也能过得好些。况且有银两傍身,她总有底气些。更何况她若做得好了,牵挂的事也就越来越多了,她想离开的心思应就更淡了。
    钱娇娘没能想到这于邢慕铮而言是个一本万利的计策,只犹豫道:“都说经商者贱,你是玉州城主,我这个妻子若是开铺子经商,侯府会不会叫人轻视了去?”
    邢慕铮不以为意道:“什么经商下贱那都是说出来的,取之有道,堂堂正正养活自个儿是正经事。正如战场厮杀,活下来便是胜者。”
    钱娇娘见他很是想得开,不免点头松了口气。
    “不过侯府周围总有些苍蝇,若落人口舌怕于你不好,不若你选个丫头婆子出面,你在后头坐庄。”
    邢慕铮不反对,还想得周道,钱娇娘自是没意见。她从未想过自己竟还能有朝一日当了掌柜的,心头有些向往,唇儿也翘了起来。
    邢慕铮拿了一把折扇侧身扇风,虽说像是替自己扇,但风儿大都往钱娇娘身上去了。钱娇娘还沉浸自己的思绪里,只觉清凉没有发觉。
    书房小厮送了画架过来,邢慕铮过去拿刘大师的画,钱娇娘忙去帮忙,二人试了试,宽度正好,并且还能看一点收一点,又能全幅展开,很是方便。钱娇娘知道邢慕铮宝贝这画,能让她在书房天天看着已是不得了,没想过将它拿出去。邢慕铮的书房阴凉,他又时常不在府里,自己一人在书房刺绣再好不过。
    “这绣布得好好选选。”她喃喃自语道。
    小厮送了解暑的绿豆汤来,邢慕铮先坐下喝了,“甄昊家原就是卖布的,你可以……”邢慕铮欲言又止,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堂堂皇商成了卖布的,钱娇娘给逗乐了,不过她眼珠一转,“侯爷,玉州可有与甄家差不离的织造商家?”
    邢慕铮挑眉,“你是何意?”
    钱娇娘坐到他身边,“我曾听清雅说,侯府是靠玉州的税银吃饭的,就跟开一间铺子似的,生意越好,赚得越多。我便想着,清雅生辰在秋季,还有二皇子妃的生辰也是,她们都喜欢我的刺绣,你也说好,如若我拿着玉州本地的好缎子给她们做一身衣裳,她们再去贵女面前转上一圈,那兴许有许多千金小姐都要玉州的缎子,那绸缎庄有了生意,给侯府的税银不也多了?”
    邢慕铮沉默一瞬,哈哈大笑。钱娇娘跟他说正经事,不想他竟大笑起来,以为他是笑话她天真,抬眼却见他笑得那样风光霁月,眼里似有骄傲,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浮在心口。
    邢慕铮方才欲言又止,本就是有这样的盘算。玉州并不富裕,他原就打算放手大干,不仅开垦荒田,同时工商也要扶持起来。钱娇娘的绣工惊艳,她若有心绣高山柏树图应是千金之作,他原想着与谢章和幕僚商议一番,看看是否从中打开商机。不想钱娇娘自己竟就想到了,怎不叫他惊喜。
    “娇娘,你果然很好。”邢慕铮笑容不去。他身边有许多聪明人,出得许多主意,只从未有人出了主意能叫他如此满足。若非生性内敛,他甚至这会儿就想出去在谢章与幕僚面前炫耀。
    钱娇娘低头喝绿豆汤,耳尖微红。
    邢慕铮想了想,“既如此,便放出话去,说你这定西侯夫人重金寻好布,叫他们都呈上来看看,若成就用,若不成……就叫甄家搬来玉州为我所用。”
    “这也能成?”甄家在明琥待得好好的,怎能说搬就搬?
    “能成,不过得好好合计合计。”邢慕铮沉吟片刻,扬声唤小厮,让他去请谢章和其他几个钱娇娘不认识的人来府里。
    邢慕铮喝干净绿豆汤,脸上犹有笑意,“看来夫人很有天赋,为夫便就抛砖引玉,为夫人买下第一间商铺,先占着情份入个伙,待往后夫人家财万贯,为夫也好跟着沾点光。”
    钱娇娘只道邢慕铮越发地会说话,分明他是怕她没有银子买铺子,说得却叫人舒坦。她清清嗓子,道:“侯爷若是想得大把的银子还不容易,家里不是还住着一尊活财神么?”
    她说的自然是赵瑶茜。非亲非故,这位赵小姐已经在侯府住了半年了,钱娇娘知道赵瑶茜偶尔找过邢慕铮,但邢慕铮迟迟也不表态,她原是想着不操这闲心,但这么久了也不是事儿。
    邢慕铮自然知道钱娇娘说的是谁,他笑容微敛,“是了,她还没有看上谁?”
    “哪能呢。”钱娇娘常与赵瑶茜打马球,她并不讨厌这姑娘,也看得出她对邢慕铮有意思,她坦坦荡荡的也没遮掩。“她心仪侯爷。”
    邢慕铮笑笑,“那就麻烦了。”他想要藏宝图,不想再招惹女祸。
    “那有什么麻烦的,好事啊。”
    邢慕铮道:“有宝藏是好事,你多跟她交好,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知道还有半张藏宝图藏哪了。若找出来,丑儿就能坐吃金山。”
    钱娇娘似笑非笑,她盘了邢慕铮的私库账本,照丑儿这一个儿子算,他也能坐吃金山,哪能拿藏宝的钱来喂他一个人。他分明另有打算。“这样不厚道。”
    “那有什么厚道不厚道,亏待不了赵姑娘。”
    夫妻二人说着话,丁张在外求见,说有客在外求见,自称是邢家亲戚。
    这是件极为意外的事儿。邢慕铮是单传,祖上早就没了亲戚,如今突然来人称是自家亲戚,令他深感意外。只是若是假冒,便是太过大胆了。邢慕铮决定出去会会,让钱娇娘与他一同前去。
    钱娇娘没有反对,不一会儿,二人来到前厅。来客已经被迎进来了,三名男子坐在下首椅子上,发现帘后有动静,同时站起了身。钱娇娘扫过三人,竟似是祖孙三代,身穿青衣布衫,老者大概六十左右,花白的胡子,黝黑皮肤,中间者应是不惑之年,头戴文人巾;最小的十**岁,面白无须,乍看竟与当年的邢慕铮有几分相似。
    三人见了礼,中年男子自报家门,“定西侯大人,此位为在下二伯,名为邢水厚,在下邢衍安,小子为在下大儿邢慕照。”
    邢慕铮一听有点意思,此三人的辈分的确是他邢家的辈分。
    那名为邢水厚的老者接过话,“小老儿父亲名为邢和江,祖父大人名讳邢安康。”
    邢慕铮看向钱娇娘,钱娇娘在他眼里发现些许意外。
    邢慕铮的曾祖父名讳的确为邢和江,祖父有个兄弟邢安康,这些族谱上皆有记载。只是听父亲说叔祖于战乱时走散,久不归乡,应是死了。
    “可有族谱?”
    第二百五十一章
    如若此三位是未死的曾叔祖后代,倒的确是五服内的亲戚。这老者理应为邢慕铮叔祖父。
    邢慕铮起身揖礼,问:“不知几位可有族谱?”
    既是过来认亲的,族谱是不可少的。邢衍安忙从怀里拿出一份包在锦布中的族谱,丁管家双手接过,转而奉给邢慕铮。邢慕铮道:“客自远方来,且先去客房歇息,有何需求与管家直言便是。”
    邢家二伯不知所措看向邢衍安,邢慕照也忐忑看向亲爹,还好邢衍安心中有数,明白邢慕铮是想先确认族谱,他左右安抚,拱手与家人退下。
    邢慕铮执了钱娇娘的手,拿着族谱走回正院。钱娇娘见他心中想事,也不多言。等进了屋子,她摆手让屋里收拾的丫头们都退下。转头见邢慕铮从带锁的金丝楠木柜里拿出一本册子,明白这应是邢慕铮家的族谱。她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想走,被邢慕铮按了肩膀拉了回来,“你跑哪去?”
    钱娇娘回头笑道:“这不是看侯爷有正经事,我不便打扰。”
    “这是咱们家的事,你别图清静。”邢慕铮不放过她,叫她在身边坐下,“你先看看咱们家的族谱。”
    钱娇娘没能走成,只能翻开面前书页,随口问道:“侯爷这族谱哪来的?”
    “我原藏在老家,去接你时带了来。”一族之谱是根,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十分看重,邢慕铮入伍前,将其用油布妥善包裹藏在他屋里。他告诉过母亲,只是邢母与钱娇娘匆忙逃走,忘了带走族谱。
    “哦。”钱娇娘翻到的正是邢慕铮这一代,她的目光落在黑墨浓郁的邢慕铮三字上,旁边写着“妻 钱氏”,她抿了抿唇,视线下移,却没看到邢平淳的名字。“怎么没有丑儿?”
    邢慕铮瞟了一眼,“我不擅此事,也便忘了。待明日修谱,将他记上去……也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我这不是有么?”
    “天底下那样多的钱氏,谁知道是哪一个?你应当写成钱氏娇娘。”
    钱娇娘的心重重跳了一跳。她抬头愣愣看他。
    邢慕铮不解,“你看我做甚?”
    钱娇娘自知失态,她轻咳一声撇开视线,“没,就是想问问咱们这被圣旨和离的事要不要记上去。”
    邢慕铮瞪她,这妇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粗声道:“爷叫你看这些有的没的?爷叫你看看高祖名讳,还有前头的邢家纪事。”
    钱娇娘乖乖低了头去翻前面。
    邢慕铮也仔细看邢衍安送来的族谱,这族谱显然是邢慕铮的曾叔祖邢和江编纂的,纪事里道明了他久不归乡的缘由。原来他竟不是无意因战乱走失,而是故意趁机与心爱姑娘私奔逃跑。谱书记载因着姑娘家中嫌弃他家贫穷,不愿将女儿嫁给他。邢和江又与心爱姑娘海誓山盟,非卿不娶,因此二人商议,趁乱跑了,后定居嘉州。族谱除了讲清这些缘由,还写了些许邢家旧事,想来是邢和江凭着记忆写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本家相逢认亲。
    邢慕铮看过邢衍安家的族谱,将此谱递给钱娇娘,自己拿过本家族谱重新翻阅一遍,里头的确有好些事件与邢和江写的事件相吻合。
    钱娇娘也看过了,还对照了邢慕铮的高祖与曾祖父,两本族谱的名字的确是一样的,辈份也一样。钱娇娘看邢慕铮,邢慕铮也看她。
    “……那个叫邢慕照的小伙儿,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
    “那老人也与我爹有些相像。”
    二人面面相觑。邢慕铮突而伸手,揉乱钱娇娘的发。
    “你发什么疯!”钱娇娘狼狈拍开他的手嗔道。
    邢慕铮面无表情道:“我烦。”以往有什么事,邢慕铮总是一人扛的,待他再出口时,已经让人办事了。现下面对钱娇娘,他突然就伸了手出去。就像……撒娇?邢慕铮思及此,脸上有些可疑红光。
    “侯爷烦什么,若那三位真是邢家支脉,多了这么些亲戚不好么?”钱娇娘道。
    邢慕铮沉默片刻,道:“我这人不爱走亲访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家族里的事儿最是牵扯不清。你我都没什么亲戚,我反而落得自在。”
    这话是牢骚之言,邢慕铮是绝不会说给旁人听的,但如今他有了能说出口的人,他的妻子同,这世上理应与他最亲密之人。
    钱娇娘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邢慕铮会对她说这些话。但她明白他的意思。虽说未出五服,但真要说来血脉也有些远了,多少三服亲戚都不走了,如今这曾叔祖的后人寻来认亲,无非是邢慕铮的名气大了,一族过来投奔他。她方才看那族谱,这一支的人丁可比邢慕铮这一支兴旺多了。
    见钱娇娘不语,邢慕铮用膝盖顶顶她的腿,“你怎么想?”
    第二百五十二章
    钱娇娘觉得邢慕铮这会儿像个孩子,说话做事都像。她按下他不安分的腿。心想他这样有主意,怎会不知该怎么办?但思及他对她为认不认二姐烦恼时出了主意,这会儿一句话推脱总说不过去。钱娇娘想了想,照自己想法说了,“我认钱丽娘是一个人,侯爷认亲戚是一大家子人,虽然有血脉相连,终归是远了些,并且终究不知根知底,要我说,还是得看这家是否周正,若是家族和睦,品德端方,这个亲戚就能认,但若家里勾心斗角,天天吵得不得安宁,只想靠侯爷奔个前程,这个亲戚不认也罢。正如侯爷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远亲不好,何必给自己招不自在。”
    不怪钱娇娘想得凉薄。对于亲戚这两个字,钱娇娘是真有些怕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她被咬了不止一口。
    邢慕铮扯唇笑道:“你说的很有理,那我就听你的,先暗中派人去细细打探一番,这三位先在府里住着,也探探他们的底,若是好就认,若是不好,就打发了去。”
    钱娇娘点头,暗自腹诽他嘴里那句“听她的”,他是个有大主意的,大概早就想好了怎么做,她不过说出来正好合了他的意罢,他却偏生要说一句听她的。
    二人又说了会话,红绢来报说是谢章在前院候着了,邢慕铮便出门去了。
    他走了没多久,丁张过来,向钱娇娘回禀安置邢家亲戚的事儿,他按照邢慕铮的吩咐,将人都安排在靠近前院的客院里,并且听闻客人未吃早饭,叫厨房送了膳食过去。钱娇娘让他先好生招待,并问他道:“你看此三人言行如何?”
    丁张犹豫道:“想来侯府高门积威深重,三位客人拘谨,对小的很是客气,还打赏了小的,只是在小的面前并不多言。”
    钱娇娘点头,“那就再看两日——这两日侯爷政事繁忙,恐怕要冷落客人,你却不可怠慢,得让客人住得像家里一样,他们缺什么,就送什么。”
    丁张脑子里将钱娇娘的话转了两圈,明白过来,“小的知道了。”
    “侯爷今夜要宴客,我不知嘉州那边有甚爱好忌口。你知道么?”
    丁张摇头,倒是齐嬷嬷说了,“嘉州无辣不欢,便是素炒青菜也要放辣。”
    钱娇娘看向齐嬷嬷,齐嬷嬷解释道:“杭府里二爷的一个姨娘便是嘉州的,故而老身知道。”
    钱娇娘笑道:“有齐嬷嬷在身边,我真是松快不少。”
    夜里邢平淳从书院回来,得知家里有客人十分新鲜,立刻想去见上一见。钱娇娘想了想,与他道:“客人说是邢家的远方亲戚,但你爹正在探听真假,不知如何为你引见。你且乖巧两日,待探子回来再去相见。”
    邢平淳问:“哪里有人假装亲戚的,赶来给我发压岁钱么?”
    钱娇娘扑哧笑了,“可不是,瞧你长得好呗。”
    邢平淳嘻嘻扑进钱娇娘怀里,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