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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浴血的天枰
    西班牙战舰是两列横队,头尾相接,侧外方还有十来艘武装商船所组成的“预备队”,这是欧罗巴海军惯用的阵型。“皇家九月”号战列舰在前,“维罗纳玫瑰”号在后,列在前排,成为这座横阵的制高点。
    四条海鲨舰的舵长都是海军里数一数二的掌舵高手,老金亲自上阵不说,白延鼎座舰银鲨号的舵长还是个葡萄牙人,曾是葡萄牙海军战列舰的二副。他们抓住两条战列舰首尾比其他西班牙战舰大得多的空挡直突而入,两舷舰炮齐放,对一艘巡航舰,以及“维罗纳玫瑰”号的舰艉造成了严重损伤。
    那艘巡航舰的船舵被打坏,几发炮弹贯穿艉楼,几乎扫了大半层炮甲板,当场失去了战斗力,打斜漂出了横阵。而“维罗纳玫瑰”号的船体太高,仅仅只是把那装设豪华的大尾巴给砸得稀烂,并没伤及内脏。
    海鲨舰切入后,又迎上第二层舰列的炮火,四条海鲨舰各有应对,英华海军没有大战经验的弊病暴露无遗。萧胜旗舰金鲨号左转舵,想要夹在敌军舰列中并行,以便发扬两舷火力,同时又能避开“皇家九月号”的致命炮火。僚舰铜鲨号却被之前的夹击给打红了眼,径直右转舵,顿时遭了“皇家九月”号和横队内侧敌方的夹击,胡汉山所见的主桅倾倒,就是铜鲨号遭到重创。
    胡汉山更看到大批海鳌舰虽自海鲨舰制造的缺口涌入,但在左右伸展的过程里,步调却很不一致,有钻横队内侧的,有钻外侧的,西班牙人虽遭突击,阵型却依旧不乱,始终能以两舰舷侧轰击突入的英华单舰。幸亏对方大多都是12磅到16磅炮,而打头阵的海鳌舰都是加强过船板的新造舰,否则真要出现冲上去一艘就被打烂一艘的悲剧。
    突入敌阵后的海鳌舰挨了一通闷揍,大多下意识地转舵,要以舷侧对敌,只有少半依旧冒着夹击直往前冲,准备穿透横阵,同时轰击敌舰首尾。
    胡汉山心口发紧,冲垮对方阵型的企图失败了,他看向那两艘战列舰,心道如果海鲨舰没能压住这两个大家伙,这一战可就要一败涂地。
    “就这么横过去!撞上去!就算咱们完了,也要废了这家伙的腿!”
    铜鲨号上,一位中郎将满脸鲜血,却不管不顾,就这么高声呼喊着。
    这位中郎将在英华海军中越来越不起眼,他几乎就是萧胜的影子,帮着萧胜默默处理杂务。如果不是战前陡然挺身而出,不少前线将官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
    梁得广,论及海战之术,自主理总帅部海军部常务后,就已是废掉了。他请战时,萧胜还说,总得有人在后方打理海军事务,梁得广却说,这一战若是败了,海军也再没什么好打理的事务。
    这话说得萧胜无言以对,只好答应了他,而梁得广也以自己的行动,实践了“死战”的誓言。
    铜鲨号靠着剩下的两桅,继续张帆转舵,即便被左右夹击,船身被轰得七零八落,依旧毫不迟疑地将船头偏向“皇家九月”号。
    “疯子……转舵!转舵!”
    佩德罗海军少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艘已被重创的敌舰撞上来,如果被对方拖住了,即便有这艘战列舰有56门9磅以上火炮,包括22门30磅炮,也要成活生生的靶子。
    来不及了,西班牙人绝想不到,这样一艘巡航舰胆敢跟战列舰靠舷。战列舰上能出动三四百人肉搏,解决这条舰轻而易举。
    嘎拉拉一阵杂响,即便是一千五百吨的战舰,被近千吨的海鲨舰拦腰撞上,也再难立稳脚跟,偌大船身骤然摇晃。铜鲨号船头尖长斜桅瞬间折断,剩下半截斜桅把“皇家九月”号的船板划出深深裂痕,最后捅入主炮甲板的一处炮门。
    佩德罗破口大骂道:“跳帮!清理掉这条疯子船!”
    凭着上甲板高出海鲨舰五六尺的优势,西班牙人的甲板炮劈头盖脸打上来,梁得广还在高喊着:“把所有炮子都喂给这些王八羔子!让他们……”
    轰轰一阵碎响,西班牙人的霰弹如铁雨一般,冲刷着铜鲨号的甲板,梁得广的喊声嘎然而止。
    人声停了,炮声却没有停。铜鲨号的炮甲板已破烂不堪,对着“皇家九月”号的那一侧,十门二十斤炮只剩下四门还在开火,另一侧还完好的八门炮以几乎两分钟三发的超速,将横阵内侧那一艘敌舰轰得肚皮稀烂,再没开火的力气。
    甲板上的厮杀不绝于耳,当如潮脚步声接近时,炮甲板上还活着的四十多名炮手沉默地拿起火枪,聚作一团。
    西班牙士兵从前后两侧涌下,军官用生硬的汉语叫道:“投降不死!”
    回答他的是一阵枪声,再被西班牙人更猛烈的枪声盖住。
    四月十七曰上午八时三刻,中郎将梁得广战死,铜鲨号三百七十名官兵,全员战死。
    当铜鲨号撞上“皇家九月”号时,萧胜已经知道这样的结局。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接着陡然大睁,呼号道:“好机会!右转!”
    的确是好机会,铜鲨号将“皇家九月”号拖得右转,右侧舷炮也失去了射角。金鲨号就有了将舷侧保持在对方船头方向的机会。而它的屁股,也由此从阵列中露了出来,萧胜相信,自己的部下一定能抓住这个机会。
    这是苏比克海战的第一个转折,梁得广以铜鲨号的牺牲,拖垮了西班牙人两条战列舰的阵型。当然,如果英华海军无人能抓住这个机会,等“皇家九月号”弄开捅在自己肚子上的铜鲨号,这个机会就将失去。
    “上!打烂这家伙的舵!”
    后方一群还没突入敌阵的海鳌舰由罗五桂指挥,见到那条庞大战舰向内偏转,屁股也从横阵中翘了出来,罗五桂兴奋地大喊着。
    不必用望远镜,佩德罗已能看到几条小船正扬帆逼向“皇家九月”号的后方,他无奈地下了命令,让正跟两条海鲨舰对轰的“维罗纳玫瑰”号左转,也突出横阵外,掩护“皇家九月”号的船艉。
    一发牵动全局,随着两条战列舰脱离舰阵,战神的天枰渐渐回到最初的平衡上。
    “战斗才真正开始!升我的将旗!咱们一路轰下去!”
    胡汉山终于长吐了口气,心道咱们的牺牲也该够了,现在是该让西班牙人好好尝尝什么是痛苦的滋味。
    先是他这两条海鳌舰,接着收拢了一队,之后再是一队,三队六条海鳌舰辛苦地从西班牙人的舰阵炮火中摆脱出来,突入到舰阵外侧,列作一条战列线,朝舰阵前方突去。
    到了此时,其他海鳌舰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也终于在西班牙舰阵之中伸展开,跟对方舷对舷,就在两三个船身的距离猛烈对轰。
    此时双方战舰的构造差异和战斗特姓已显露无遗,海鳌舰的船体,西班牙人的小炮难以造成太大损伤,但若是被16磅以上大炮轰中,一炮就要破开一道大口子。而西班牙人的战舰,则在英华海军那射速惊人的轰击下,无论厚薄,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崩裂。
    战场上,海鳌舰的损伤让人触目惊心,但讶异的是,却还没海鳌舰战沉,这得益于英华海军战舰的独特构造。所有英华海军战舰都是两层船体,从船底到主炮甲板下,都是七到十层水密舱,炮甲板之上是通舱。这样既保证了相当的不沉姓,又能有通舱来布置舷炮。
    由此带来的缺点就是,英华战舰的船肋不如欧罗巴战舰密集结实,尽管加厚了船板,强度依旧不足,以至于船体损伤严重。可只要不被打穿两个以上的水密舱,都还能有一定的机动力,由此也还能继续作战。
    相对而言,西班牙人的战舰,只要水线附近船板被轰烂,这船就大大的危险了。战场上已有好几条西班牙战舰歪歪斜斜,偏进水里,那是即将沉没的迹象。
    “立定了!炮口对准他们的炮口!谁眨眼谁输!”
    林朗的呼喊也由其他舰长发出,响彻海鳌舰的上下甲板。不过十来丈的距离,拼的就是谁炮大,谁炮快。
    英华海军的优势终于显现,炮甲板上,轰隆轰隆的车轮碾压铁轨声连绵不绝,擦炮、装弹药,复位,这些行动一气呵成。而十来丈外,对手正辛苦地拉着绳索,要将炮车拉到位,再调整炮口位置。
    可炮车还没到位,一发十二斤炮弹就轰然而至,撑裂了火炮跟炮门之间的缝隙,将炮车砸出去好几米远,顺带抛飞了这一组六个炮手。炮弹撞上炮甲板顶层,再弹跳而下,砸裂了底层船板,将又一门炮拖了下去。
    西班牙人发出一炮的时间,足够英华海军发出两炮,胡汉山的将旗高高飘扬,这面将旗所牵引起的海鳌舰队列,如一杆钢枪,将西班牙舰列另一侧的小舰轰得五零八落。这六条海鳌舰的舵长已是超水平发挥,能在这混乱的战场中依旧勉强维持住前后一致的战列线。
    “预备队,出动!”
    佩德罗注意到了这条小小战列线对己方舰阵的扰动,自己这两条战列舰顶住了敌军最精锐的战力。如果其他战舰不能维持住战列,就有被数量战局优势的敌军分割围攻的危险。此刻他必须出动后方那十多艘武装商船,只要能缠住那条小战列线也好。等到解决了眼前这三艘敌舰,让战列舰腾出手来,敌军必败。
    “后面的小伙子们该上了!”
    透过硝烟迷雾,正一面追逐“维罗纳玫瑰”号舰艉的银鲨号上,白延鼎见到远处那拨敌舰转舵靠近,他赶紧发出了信号。
    英华海军的信号体系有旗号、灯光和号角三种,最为独特的还是号角。这种音频独特的长牛角号还是张汉皖从藏地搞来的,低沉声响可以穿透炮声,传播到十多里外,最适合战场传讯。跟旗号和灯光配合起来,能够保证传讯被准确接收。
    西北方向,三十艘纵帆海鲤小舰如出笼群狼,拉出大片洁白浪迹,向战场扑来。这一战萧胜带了四艘海鲨舰,三十艘海鳌舰,三十艘海鲤舰,海鲤舰扛不住两军相交的炮火,正好用作预备队。
    战到此时,英华海军勉强站住了脚,自身却已折损一艘海鲨舰,至少七艘海鳌舰失去了战斗力。此外另一艘海鲨舰,胡汉山曾经的旗舰铁鲨号也被打断了后桅,舰长白连仁,白延鼎的族叔中炮身亡。
    四月十七曰九时一刻,苏比克海战进入第二阶段,双方都再无保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