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水卸下手上的劲力,默然不语地望向对面的两人。
她的师弟抱着那个魔修,像是抱什么珍惜易碎之物。李承霜从没有因强权、威逼、胁迫而改变初心,也没有为了得到什么而放低过身段,但此刻,他为了温声安慰那个年轻人,却愿意俯身低头。
凝水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她与师兄的筹谋是为了什么呢?毫不知情地宁静平安,真的是师弟想要的吗?
常乾站在她身畔,往李承霜的方向扫了一眼,道:“你师父拼死救他出来,也许并不是为了让他做什么正道栋梁的。”
凌波道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叹道:“活得开心,真的比活得长久要更重要么……常魔君,事情至此,这都是我的错。”
常乾对玄剑派的两位道人心里有数,他们极为寂静沉默,从来也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更没有号令群雄的勇气。修真界的一切动向,他们都是默默无闻地协作者。正是因此,玄剑派才有在魔界和修真界之间左右逢源的机会。
“不要忙着认错。”常乾道,“每个人,只是站在他的立场,做了他觉得最正确的事。对错这两个字,太重了。”
寒风掠耳,飘雪化在剑刃上。凝水收剑入鞘,闭上眼好好地想了一阵,才尤为疲惫地道:“承霜师弟毕竟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棋子。他长大了,不是我跟掌门师兄能掌控在手中的。”
常乾瞥她一眼,意味不明地道:“那个魔修也同样是有感情有家人的生灵,不是只有你们正道才算人的。”
凝水一时愣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才听到常乾的下一句话。
“我带两个孩子去散散心。”他像是决定般地道,“你跟扶象子这么多年无所寸进,也该闭关养养心神了。”
这只是一个告知而已。常乾是魔界的持戒人,他手里既有魔界尊主的代管令牌、戒律法章,也有几乎完好无损的整个魔界战力,甚至于他自己,也是一柄沾满血迹的利器。
玄剑派与魔界的情分,只有承霜的那把剑而已。
凝水喉咙堵塞,一个字也难以吐露,她像是刚刚清醒般,握剑的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远寒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痕,到如今才淌下温热来。
她咽下口腔中的酸涩腥甜,迟迟地应道:“……好。”
————
江远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睡着的。
他被小师叔抱在怀里,缠着对方胡闹了半天,似乎从对方身上汲取了一些难得的安全感,最后仿佛就不小心趴在小师叔怀里睡着了。
不应当。反派魔君板着脸想。这怎么行,这不是让小师叔知道我是个爱撒娇的哭包了吗?我这么帅,还野得降不住,怎么可以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就算再不高兴,但木已成舟,总不能赖在人家怀里爽过之后就忘了吧。
江远寒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在房顶的花纹上转来转去,忍着身上的伤口翻了个身,恰好见到坐在床畔的李承霜。
小师叔闭着眼睛,单手撑着额头,眼帘低垂,好像一直在他身边守着。他身上仍旧是一件素色的衣衫,内内外外都很清净,被抹上血迹的外袍脱掉了,放在旁边,松散脱开束缚的墨色长发都顺着肩膀滑下去了,摸着很柔软。
江远寒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情不自禁地勾住了一点对方的头发,让这段乌黑柔软的发丝缠在指间。他心里像忽然被什么填满,像是有温热的水流淌而过,连气息都一同乱起来。
他勾着发梢,在指尖碾了碾,心里正蠢蠢欲动地烧着什么,随后耳畔便涌来一阵低沉温柔的声音。
“醒了,还疼不疼?”
江远寒宛如被捉当场般,松开手指,讪讪地道:“疼倒是……没什么。你都等困了,我应该睡了很久。”
“不久。”李承霜道,他轻轻抓住江远寒的手腕,撩起袖口,给他手臂上的伤痕换药,神情专注地道,“短时间内不能再动真气……魔气也不许。”
江远寒其实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只是望着小师叔的脸庞,不知道自己怎么总沦落到这个地步,遍体鳞伤,正事却毫无进展。
但他看着对方的脸,也能看得晃神。耳朵里过滤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捕捉到一句“已经离开了望归岛,常乾魔君也在。”
江远寒一下子懵了,苦着脸想怎么能不丢人,但他堂哥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最后只能认命地叹口气。
李承霜给他擦药的动作停了一瞬:“你很在意吗?”
江远寒难掩苦恼地道:“是啊,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他……哎呀,不说了。”
李承霜握着他的手腕,目光低暗了一些,他想了好久,缓慢地换了口气,才低声道:“你别折磨我了。”
江远寒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实在没有哪里是想要折磨对方的,也就根本想不通这句话是从何而来。但他知道小师叔很伤心,身体比脑子转得还快地凑过去抱他。
但江远寒身上还有伤,他忘了。满身的伤口被这么一牵扯,痛得不得了,但江远寒懒得管这些皮肉之伤,他只关心小师叔心里难不难受。
他真像一只小狐狸似的,懒洋洋地蹭了蹭对方,贴着李承霜的脖颈问道:“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了,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他不在乎,但李承霜不能不介意他身上的伤。小师叔皱着眉把对方按回到床榻上,训了一句:“乖一点,躺好。”
江远寒不乖,他扯着对方的衣领不松手,眸间带笑地道:“你当我是小狗啊,说什么就听什么。”
李承霜的衣领被对方扯松了,再清正干净的外表都被弄得乱糟糟。他低下头,扳过对方的下颔,郑重地吻了吻。
小狐狸如遭雷击,半边身子都跟着麻了。他的手指也失去了勾扯着他的力气,呆呆地看着对方那张清心寡欲的脸。
……不对劲,你不对劲。
江远寒懵了半天,才词不连句地道:“……这、这算什么啊,我都这样了你还勾引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恍然大悟,安慰道:“没事,你师姐打我的事情,我不会太追究的。但是她可别再撞上我了,要不然我是不会看你的面子的。”
李承霜:“……这什么意思。”
“就是,”江远寒绞尽脑汁,想把这件事说得好听一些,“你不用怕被我报复来讨好我。”
之前都是他去亲小师叔的,就算前面两次对方先勾引,也是因为对方的欲念跟他纠缠过,所以融合之后才会格外的控制不住。这都是些意外因素,江远寒能够体谅。
他下意识地认为小师叔主动地亲吻自己,应该是很少见的情况。自己有什么好让人喜欢的呢?桀骜叛逆,骄气放纵,对方跟自己站在一起,根本就不相配。只是因为他喜欢抢夺争胜,所以才要什么东西都取来看看。
李承霜也很难受,他真想撬开这个人的脑子看看,对方到底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
两个人对视了良久,李承霜率先移开视线,道:“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在师姐彻底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再回玄剑派。”
“怎么样算是想清楚呢?”
“跟你赔罪。”李承霜说得很明白,“但并不会强求你原谅。”
江远寒神情懒散地考虑了一下,道:“我本就没跟她计较。但小师叔不回去,很好。我能光明正大地拱玄剑派地里的白菜了。”
他笑眯眯地伸手,道:“你怎么还不亲亲我,我都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刚才不是……”
“那不算。”江远寒理所当然地道,“这次才是我要求的。”
他这么说着,目光盯着对方的神情,可说得再风流,脸也渐渐地红了起来,心跳剧烈,一下重过一下,比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更不听使唤。江远寒一边骂自己废物,两个大男人紧张什么,可是他忍不住,他想着——你快看我一眼吧,我撑不住了。
那些熟稔和老练都是装的,狡猾与算计都是演出来的,什么都不计较也是违心话,但喜欢你是真心的,没有说谎。
李承霜对他没有办法,只能越来越纵容。小师叔拨开对方凌乱的发丝,低头温柔地触了触他的唇,好像什么都能给他。
江远寒忍不住了。他的手去解对方衣襟上的带钩,被这个吻亲得骨头都酥了,哪儿哪儿都发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连解开这么简单的衣服也闹腾了半天才弄开。他心里信誓旦旦地想,今天不办了你,我就不算是个绝世猛男——
笃笃。
叩门声乍然响了。
江远寒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人都傻了,他攥着小师叔的衣服,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按住自己的手,整理好衣服,起身去开门。
……怎么、怎么这样……
这才是天大的委屈。
江远寒蒙上被子转过身,眼里都要转眼泪了,他吸吸鼻子,忍了回去。
呜,太惨了,不想活了。
他隐隐听到门口的对话。是他堂哥的声音。
常乾道:“照顾他这么久,歇一歇。我进去看一眼。”
小师叔不卑不亢,对常乾这个要求略带戒备:“才刚刚醒,我并不累。”
常乾轻飘飘地道:“就算以后是道侣,也不用这么捂着。”
李承霜有点不好意思了,迟疑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既然是魔修,我认识认识,又不会把人给你弄没了。”常乾隐约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戒备之余,还有一点……微妙?
小师叔还是没让开,半晌才道:“你们两个谈话,我不能在场吗?”
常乾眼神变了变,总感觉对方好像对自己心怀芥蒂,他没想明白这事儿,直接道:“不感激我解围就算了,怎么防我跟防贼一样。”
李承霜终于无话可说。
常乾过了玉霄神那关,把门一合,转过头打量了一下躲在被子里的那位。他伸手拿起茶杯倒茶,凉凉地道:“雪停了,天晴了,你又觉得你行了?”
茶杯陡然砸了过去,被江远寒探出一只手稳稳接住,一滴未洒。他坐起身,被子盖在腰身以下,用茶水润了润喉咙,低着头没出声。
丢脸,太丢脸了。魔生深受打击。
常乾坐在桌边,看了一下他捏得脸,觉得比江远寒本身那张脸还差点韵味。
“怎么搞成这样。”他开口问,“身体呢?”
江远寒没精打采地喝茶,低低地道:“弄坏了,在修。”
“还不回魔界?”
“不回。”
“虽说尊主从小就教你独立自主,不要依靠他人。但其实并不是让你逼自己,你在办的事、棘手的事,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就可以帮你。”常乾眉目淡漠,“魔族远尘世,是为了保存力量,不是因为无能。”
“堂哥,”江远寒靠着墙壁,眼神茫然地望向窗外,“但我不愿意。”
“……”
“我想杀的人,我自己杀。他们要怕的不应该是魔界,也不该是我爹爹、父亲,而是怕我,只是我。”
微风卷起尘雪,在窗外散荡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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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世猛男梦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