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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不至
    苏沁在店门口等了十分钟,薛原出来了。
    不知怎么了,早一刻薛原的眼中还充斥浓郁的邪意,这会却全消散了。
    苏沁发现,他只是长得有些胖有些丑,只要脸色正常一些,也并没有恶心到令人作呕的程度。
    “走吧,我们去喝杯茶好好聊聊。”
    薛原微笑着说了一声,便领路。
    苏沁默不作声跟着他,目光一直在他的背影上扫动。这个长的像西瓜,胖的像冬瓜的男人平和的时候,竟有了一分儒雅之感。
    苏沁有些疑惑,但很快释然过来——永远都凶着一张脸的恶人,最低下,最好对付;反倒是脸上人畜无害,暗地里包藏祸心的的恶人,方才高明得多,也要难对付得多。
    苏沁不知道薛原属于哪一类恶人,因为他有时把恶意写在脸上,有时又把恶意完全掩藏起来了。毫无疑问的是,这人不好对付,不是因为他本人怎样厉害,而是他背后站了一个唐见虎。
    苏沁知道,待会自己与薛原的谈话,无异于与唐见虎谈话,决不能因为薛原脸色变得平和而松懈半分。
    两人进了茶楼,买了一个隔音的包间,泡上茶,相对而坐。
    薛原很耐心,他两手捧起泡着铁观音茶的杯子,对着杯口轻轻吹气,不时抿上一口,露出惬意享受的表情。
    苏沁也很耐心,她端端正正坐着,就像坐在教室里听课一般,认真,恬静。薛原不说话,她便不开口。
    两人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薛原把杯子里的茶喝干净,他才意犹未尽地说:“品茶便能品出人生。入口的的苦涩与逐渐扩散在口中的芬芳,都像人生的起落。你说对吗,苏沁。”
    ——一个地痞混混,还学着古代文人雅士一般品茶,何其滑稽?
    苏沁面无表情地说:“抱歉,我不懂茶,一般也不喝茶。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薛原愣了一下,接着咧嘴一笑,藏在他眼中的邪意再次浮出。他拍手道:“好的,既然你如此爽快,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事实上,我也不懂茶,刚才是随口胡诌的。不过我说的道理却没错,人生都有起落,有欢笑,就一定有疼痛。我想说的是,你做好痛一回的准备了吗?”
    苏沁似笑非笑道:“你要我陪你睡?”
    薛原错愕,因为苏沁说出他心里的话了。他忍不住凝视这个女孩。他发现,这张细腻无瑕的脸不仅美丽,而且坚定。
    她就像一朵无声绽放的幽兰,美的迷离,美的梦幻,竟令人无端升起怜爱之心,不忍去伤害她。
    苏沁继续说:“如果你的要求就这么简单的话。好的,我答应你。”
    薛原仿佛听到了雷霆炸响,一道惊雷轰在他的脑门之上,使之目眩神迷——这个女孩,究竟有多大胆子才敢说这样的话啊?莫非她以为这些话只是随口说说,并不会应验?
    薛原盯着她,竟有些慌张了。因为他发现苏沁没有开玩笑,这个女孩是真的有勇气陪自己睡。
    他跟唐见虎混迹的这几年里,见过太多女人,其中并不缺乏相貌好看的,气质出众的。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是胆子特别大的女人,在提及这个问题时,她们也会迟疑,会挣扎。
    当然,那些本就是“鸡”的女人除外。
    薛原发现眼前的女孩的不凡,她的存在,就像翱翔九天的凤凰,非凡人所能染指。
    这一刻,薛原原本极力压制的欲火竟诡异地熄灭了。
    他不再动这些歪脑筋,甚至都不太敢去直视苏沁。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不对,你不必陪我睡。”
    苏沁问:“那你要我干什么?”
    薛原道:“去虎哥的酒吧里上班。”
    苏沁冷笑一声,问:“所谓上班,包括哪些服务?”
    薛原别过头去,话音中竟有了羞愧:“你能想到的服务,都有。”
    苏沁点点头,淡淡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答应了?就这么随意地答应了?
    薛原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强笑道:“你有时间考虑,不用急着答应。毕竟,招惹虎哥的人是陈小帅,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你可以选择拒绝。”
    苏沁问:“我有多久的考虑时间?”
    薛原比划出三根手指头,说:“三天。”
    苏沁起身,提起包往外走,出门时淡淡说一句:“好的,三天后,我去酒吧上班。”
    薛原盯着她的背影,心中仿佛有万千浪潮翻滚,滂湃的潮水带着冷意,骤然将他淹没了。
    此时此刻,薛原意识到自己错了,如若他没有把“陈晓帅”的秘密告诉唐见虎,便不会有今天的事情。
    是他亲手把一支满载甜美憧憬的幽兰摘掉了啊。
    ***
    “冬瓜啊,你做事果然不会令我失望。”
    不夜酒吧,地下一楼大厅,唐见虎把玩着手头的红牛罐子,脸上再度浮出森冷的笑。
    薛原心头发凉,他几次张口,想为苏沁说几句好话,但他开不了口。迎着唐见虎那威严尊高的霸道气场,他已然失去勇气,只得强笑道:“是虎哥你教得好。”
    唐见虎冷笑道:“三天的话,足够一个女孩做很多事情了。比如,从女孩变成女人。而我们店里,需要的正是女人。”
    薛原一怔,忙问:“虎哥,莫非你知道她会干什么,方才给她时间?”
    唐见虎闻言,他脸上的冷意竟消散了,神色变得飘忽起来。
    他想起了曾经的女孩,那个在自己面前哭喊着,求自己不要抛弃她的女孩——那个饱尝绝望,从山崖上纵身一跃,最终粉身碎骨的女孩。
    对哦,当一个女孩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贞洁时,她宁愿把自己的第一次送给自己喜欢的男孩。
    “对吧,滕富强……”
    唐见虎失神中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周围小弟无人能听懂他的话,均投以疑惑的目光。
    唐见虎皱眉,迷茫的脸上再度覆盖冷酷,他起身,扫视一眼不堪入目的地下一楼,随口说:“赵姐他们不方便来这里,你们留几个人把这里打扫一下。”
    几个小弟迎合一声。
    唐见虎又说:“把董诚放了吧。”
    ——那个被捆在柱子上,饱受折磨的人叫董诚。
    薛原凑上去小声说:“虎哥,董诚是个狠人,若轻易把他放了,难保他不会再来找事啊。”
    唐见虎冷声道:“照我说的做,若他还敢来,我让他有来无回。”
    薛原感觉到唐见虎话中的杀机,竟诡异地体会到了他此刻的心境。
    薛原忽然知道唐见虎为什么要放人了,因为他此刻杀心澎湃,若把董诚一直关在这里,难保他不会杀心一起,真的把董诚做掉了。
    可是,唐见虎为何忽然一反常态呢?
    滕富强又是谁啊?
    薛原想着,目送唐见虎离去,转过身来,开始忙自己手头的事。
    ***
    苏沁回到家里,一整天足不出户。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再脱光衣服,把整个人捂进被子里。
    除了洗澡时,她从未脱光过衣服,所以在这之前,她不知道光着身子躺床上的感觉。
    现在她知道了,那是一种很兴奋又慌乱,激动又不安的感觉。
    她花了一整天适应这种感觉,也花了一整天为自己构建心理防线。
    她成功了。在大脑里反复演示,她成功地完成了这一整套床上动作。
    她觉得自己能行了,也有信心一定不让陈小帅失望了。
    于是,在次日的清早,她拨通了陈小帅的电话——
    苏沁:“小帅,你来我家一趟。”
    陈小帅:“现在?”
    苏沁:“对的,现在。”
    陈小帅:“有什么急事吗?”
    苏沁:“没急事就不能叫你吗?”
    陈小帅:“好的,你等我一下,我立刻出门。”
    苏沁:“我等你。”
    简短的对话结束,苏沁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发呆。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空白的纸,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老师,没有同学,连自己最爱最爱的陈小帅也不复存在了。苍白的一张纸,上面什么也没有,直到有染料滴溅在上边,白纸会变成绚烂多彩的七色蝴蝶,抑或是深邃瘆人的黑墨。
    今天是5月3日,青年节的前一天,立夏节气的前两天。
    春季的温暖已向夏季的炎热转换,气候变得沉闷,活跃的夏蚊与夏蝉已开始嘶鸣,似乎整个世界都热闹了起来。
    沉闷的空气里,一声雷鸣忽然响彻,窗外有了森白电芒,乌云汇聚,一场早来的夏雨,瓢泼落下,把整个世界都滋润了。
    苏沁盯着窗外,看到空旷视野里的茫茫雨幕,看到从自家屋檐上大滴落下的透彻水花。
    雨水顺路肩淌动着,洗净大地的脏污,汇聚成一条又一条河流,哗哗流入排水沟里。
    这一刻,仿佛世间的一切污浊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苏沁盯着窗外数雨,无数滴雨铺天盖地落下,没人数的清,但她仍在数。
    正因为数不清,又竭力去数,方才有无穷无尽,无限漫长的感觉。
    而她的这一等,也同样是漫长无边。
    她晨起时才七点过,而现在已经九点过了。从伏麒镇过来,车程不到一小时,陈小帅却没到。
    苏沁没打电话催促,今天的她有着无限的耐心。她深信着,陈小帅说了要来,他就一定会来。他过期不至,一定是被某些事情耽搁了,顶多推迟一些时间,他人一定会到。
    苏沁等着,在如同漫天雨花一般无限绵长的时间河流里等着。
    等到雨势渐小,等到暮色降临,陈小帅仍没到。
    苏沁的心中有了惆怅,她几次抓起手机,却都又把它放了回去。
    暮色越来越沉,窗外已经黑透,连雨幕也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陈小帅的电话终于打来了。
    “血染江山的画
    “怎敌你眉间一滴朱砂
    “负了天下也罢
    “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碧血染就桃花
    “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
    “听刀剑喑哑
    “高楼奄奄一息倾塌……”
    这是一首古风歌,故事背景异常壮阔的古风歌,也是苏沁最喜欢的一首古风歌。
    而此时,她听到这首歌,心中的惆怅越发浓厚。
    铃声响了一次又一次,她终于点击了接听键——
    陈小帅:“苏沁,我这里遇到了麻烦,今天来不了了。”
    苏沁:“我知道了。那明天呢?”
    陈小帅:“可能明天也来不了。”
    苏沁:“后天呢?”
    陈小帅:“这……你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苏沁:“我这里没事。”
    陈小帅:“苏沁,对不起,我这里真的遇到麻烦了,这几天我走不开。如果你没急事的话,就等我几天。”
    苏沁:“等不了。”
    一阵沉默。
    陈小帅:“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啊?”
    苏沁:“我们分手了。”
    很长一阵沉默。
    陈小帅:“你给我一个小时时间,我绝对到。”
    苏沁:“呵……这不是来得了吗?”
    陈小帅:“等我!”
    苏沁面无表情挂了电话,再度看向窗外,夜幕与雨幕交错着,连纯粹的黑夜也变得迷离,不知是夜幕掩盖了雨幕,还是雨幕掩盖了夜幕。
    这一个小时尤为漫长,漫长到足够一个人的心死上十回。
    苏沁等着,一动不动地等着。直到挂钟上跳动的秒针走出最后一步,一个小时期限已然过去,门外依旧没有敲门声,只有哗哗溅落的雨水声。
    苏沁觉得,当她答应薛原去不夜酒吧上班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应该死去。她不该抱有虚妄幻想,不该再对陈小帅纠缠不清。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死亡,对他,对自己,都是好的吧。
    她的脸上有了笑,那是自嘲的笑。
    她抓起手机,咬牙拨通陈小帅的电话。响铃仅一秒,电话接通了——
    陈小帅:“苏沁,对不起,我现在真的走不开。我妈出事了,就今天早上,她出去买菜时被车撞了,现在在医院,我爸又出差不在家,只有我能陪着她了。”
    苏沁:“嗯嗯,你陪着阿姨就好。”
    陈小帅:“苏沁,你相信我,只要我妈病情有一点好转,我立刻去找你。”
    苏沁:“我没有埋怨你。如果你丢下阿姨不管来找我,我反倒看不起你了。”
    陈小帅:“苏沁,谢谢你,你果然是善解人意好女孩。”
    苏沁:“你不用谢我,我也不是好女孩。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陈小帅:“苏沁?苏沁!?”
    苏沁挂了电话,顺手把手机关机,整个人往床上一趟,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