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玄风没有说话，小老头也没有说话。
    屋子里一瞬静了下来。
    穆东明抬手推开书房的门，缓缓步入屋内。
    “大胆！”
    一声厉喝，武玄风猛的站了起来，却在看清进来的人是穆东明后，如被雷劈了一般，怔怔站在了那。
    穆东明没有看武玄风，而是目光轻抬看向了武玄风身侧精瘦精瘦的小老头，片刻之后，他唇角轻挑，冷冷说了四个字。
    “诸葛芷瑜！”
    小老头诸葛芷瑜再也不曾想到，自己的身份会被穆东明一眼识破，一滞之后，起身掸了掸身上咸菜干一样的衣裳，对着穆东明行了一礼，“诸葛芷瑜见过宸王殿下。”
    穆东明摆手，“大凤已亡，这世间再无宸王穆羲，有的不过是穆氏东明。”
    诸葛芷瑜布满褶子的脸上绽起抹浅浅的笑，呵呵说道：“王爷胸襟广阔，老朽佩服。”
    穆东明扯了扯嘴角，脸上绽起抹没有温度的笑。
    早在武玄风当日和他说起这位和庄斯年同科的幕僚时，他就该想到的。同为两榜进士出身，庄斯年因生性耿直不讨上峰所喜而隐居山野，可这位诸葛芷瑜却做到了普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翰林院编纂一职。当年父皇尚在时，一些重要的典籍和史稿以及一些机要事物的草拟都是由这位诸葛芷瑜捉笔。谁能想到……
    “羲表兄，你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事？”
    耳边响起武玄风的声音。
    穆东明抬目朝武玄风看去，“十天了！”
    武玄风漆黑寒亮的眸子一瞬滞了滞，唇角翕翕，想说什么却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自是明白穆东明这话里的意思。
    十天了！
    她在刑部大牢已经足足呆了十天了！
    穆东明转身，负手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我不能再等了。”
    “羲表兄……”武玄风急急开口。
    穆东明抬手打断他的话，转身看向面露急色的武玄风，“是父子之情，还是兄弟之义，你选一个吧。”
    “羲表兄，你想做什么？”武玄风惊声问道。
    “我想做什么？”穆东明挑唇一笑，“这天下，你武氏想要，我让了。难不成还想叫我学佛祖割肉啖鹰以身伺虎不成？”
    武玄风张了张嘴，但到底理屈词穷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穆东明转身，目光冰冷的看向武玄风，“她是我最后的所有，如果连她，我都护不住，那还谈什么庇佑苍生？”
    武玄风“咚”一声，重重跌坐在椅子里。
    穆东明的话却还在继续，“做一个选择吧。”
    做一个选择？
    武玄风冷汗涔涔，这个选择，他怎么做？
    选父皇，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思？
    先穆羲，那他……
    武玄风哆嗦着嘴唇朝诸葛芷瑜看去，想要这个历经三朝的当世大儒能给他指出一条明路。
    然，对上武玄风求助的目光，诸葛芷瑜却是沉沉的叹了口气，避开了武玄风的目光，幽幽说道：“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唐太宗若不能玄武之变，何来日后的盛世太平贞观之治？王爷即有为国为民之心，又岂能拘泥眼下的妇人之仁？”
    “可他是我的父亲！”武玄风失声喊道。
    诸葛芷瑜看着武玄风的话，一针见血的说道：“他是你父亲不假，但你却不是他唯一的子嗣。”
    “先生……”
    诸葛芷瑜长长叹了口气，目光黯然的看着武玄风，“王爷，我老了，大半生宦海沉浮，早厌倦了红尘翻滚，若不是王爷……罢了，罢了，王爷要做孝子仁君，我又怎能逼善为恶？即如此，不若就此散了吧！”
    武玄风刹那间脸白如纸，几疑自己听错。他无任如何也不能相信，不过言语一句不合，诸葛芷瑜竟然要撂挑子子走人！
    诸葛芷瑜是真的累了，对他来说，为君者有一颗仁心固然重要，可为君者最大的忌诲却也是优柔寡断，这样的人，往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身经三朝，于功名富贵早已如过眼云烟，不过是感于武玄风的一片赤诚之心，又见他才识过人，有心想辅助他成就一番丰功伟业。可眼下，他已经将利害关系一一陈述，武玄风却还一味的顾念父子之情，全然忘了夺嫡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一场战斗！
    难道还要他像庄斯年那般，一把大年纪本该安享天伦，最后却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如宸王所言，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学佛祖割肉啖鹰以身伺虎！
    诸葛芷瑜一瞬只觉万念俱灰，哆嗦着起身，脚步重愈千斤的朝外走去。
    “先生。”
    武玄风见状，连忙起身上前阻止。
    诸葛芷瑜苍老睿智的目光看向武玄风，“王爷可是已经做出选择？”
    “我……”
    武玄风伸出的手一瞬顿在半空中。
    诸葛芷瑜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说道：“我明白了，王爷不必为难，原就是老朽强人所难。”
    话落，摇了摇头，背着双手继续朝外走去。喃喃说道：“只可惜，这天下苍生又要水生火热了！”
    穆东明同样看了武玄风一眼，转身也欲离开。
    武玄风只觉得身上如同压了座山，沉重的让他气都透不过来。
    眼见得，穆东明和诸葛芷瑜便要走出书房，下一刻，门外突然响起一串急促的步子声，紧接着，书房的被大力推开，武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王爷，出事了！”
    武玄风猛的站了起来，看向武贲，“出什么事了？”
    “左贤王反了！”武贲说道。
    已经一只脚跨出门槛的诸葛芷一瞬收回了脚，转身走了回来，看着武贲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武贲摇头，“什么时候的事不知道，报信的人把话说完就晕了，这会子府里的大夫正给扎着针呢。”
    诸葛芷瑜下一刻，猛的抬头朝门槛看去，哪里还有穆东明的身影。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了武贲的手，急急说道：“去，快去把宸王追回来！”
    武贲朝武玄风看去。
    “看什么？还不快去追！”诸葛芷瑜喝道。
    武贲不敢耽搁，连忙纵身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