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宗的府邸在国子监附近,依山旁水,环境极好。说起来大唐金陵城的布局受于地形的限制,因此朝中官员的府邸零落分散在金陵城中,并不规则。杨琏次日一早,便拿了礼物,去了周宗府上。
周宗此时仍为江州节度使,掌握一方权利。杨琏自从与周宗发生冲突之后,便研究了一番周宗生平,这才明白周宗为何对自己态度不佳,恐怕除了周娥皇的关系,宋齐丘、冯延巳等人也是原因之一。周宗本来是烈祖李昪的侍从,这样的人只要善于言辞,有几分本事,多半会受到重用。不过,此人与宋齐丘、冯延巳等人关系不佳,因此被贬为江州节度使。
虽说是被贬,但地位仍然不低,就杨琏知道的,宋齐丘有时间就对周宗进行打压,不过,周宗一直屹立不倒,足见李璟对他还是相当信任的。由于杨琏与齐王走得近,而齐王与宋齐丘、冯延巳等人关系又不错,因此周宗对杨琏的态度十分不好,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杨琏骑着马,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到了周宗府上。近了,杨琏不觉皱眉,周宗的府上显得十分简陋,挂在门口上的牌匾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时日,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府”字中间的哪一点也已经脱落,看起来颇为怪异。
大门上的朱漆也已经掉落,显得十分斑驳,一副落魄景象,若是平常人看了,哪里能想到这是朝廷二品大员,一方节度使的府邸?
杨琏走上去,拍了拍门环,片刻之后,一名衣着颇为寒酸的门子打开门,看了杨琏一眼,十分警惕地问道:“这位公子,你找谁?”
“这位小兄弟,我是来找周姑娘,有东西要拿给她。”杨琏笑道。
门子上下左右打量着杨琏,几乎要将他看遍了,这才冷笑了一声,道:“又是一个登徒浪子。”
杨琏脸色微微一变,道:“小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门子轻蔑地笑了笑,道:“每一天呀,也不知道有多少登徒浪子来到周府,借着拿东西的机会,只为看一眼周府的娘子。”
杨琏摇摇头,笑道:“这位小兄弟,我的确是应邀而来,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女公子。”
“哼。”门子冷笑了一声,将大门给关上,不再理杨琏。
杨琏耸耸肩,心想这周府的门子果然是有个性,看来这周府的大门比起齐王府,比起皇城,还要难进的多,当即苦笑了两声,心想难道要失约?这时,街道上,慢悠悠地走来一个公子哥儿,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有些偏瘦。
那人匆匆而来,离得近了,看见杨琏,有些惊讶的道:“啊,杨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昨日遇见娥皇,想起有件东西要给她,于是便过来了。”杨琏淡淡说道。
“那你怎么不敲门?”来人正是李从嘉,他奇怪地看了杨琏一眼,这时,李从嘉身后那名女子跟了上来,气喘吁吁,道:“公子,等等奴婢。”
李从嘉回过头,看了女子一眼,道:“窅娘,我让你待在府中,你偏偏要来。”
“公子,公子,奴婢要在你的身边随时伺候着你。”被换做窅娘的女子说道。
杨琏瞟了窅娘一眼,见她双脚很是细小,似乎缠了足,不觉有些奇怪,他遇见的不少女子,米诗薇是个武者那就不说了,可是说符金盏、周娥皇、曾忆龄等人都没有缠足,因此杨琏一时觉得奇怪。
李从嘉觉得有些头疼,这个女子是母妃赏赐给他的,跳舞极好,作词曲也有积分本事,就是太粘人了一些,走到哪里都要跟着,令他有时候烦不胜烦。
窅娘看见高大的杨琏,又见杨琏脸上有一道刀疤,顿时有些害怕,不由后退了两步。
李从嘉朝着杨琏拱拱手,笑道:“窅娘,这位是杨公子,如今官拜节度使,还不见过杨公子?”
“奴、奴婢见过杨公子。”窅娘说道,微微躬身施礼。
杨琏摆摆手,笑道:“姑娘不必多礼。”
李从嘉一拍脑袋,道:“都在这作甚,还是先进周府再说。”说着,伸手拍了拍门环。
大门很快就被打开了,门子探出半个头,先是看见了杨琏,顿时喝道:“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你怎么还来,莫不是要尝一尝我的拳头?”
杨琏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十分锋利,门子看了,不由吓了一跳,心想这人的眼神,怎地如此吓人?惶然间,李从嘉问道:“门子,周姑娘可在家?”
“啊,原来是六皇子。”门子自然是见过李从嘉,当即满脸堆笑,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女公子在家,六皇子请,里面请!”门子显得很是殷勤。
李从嘉呵呵一笑,迈步走了进去。窅娘紧紧跟上,还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李从嘉的胳膊。李从嘉甩了两下没有甩掉,无奈地放弃了。
杨琏迈步正要进去,门子挡住杨琏的路,道:“你不能进。”
李从嘉恍然大悟,忙道:“门子,这位乃是杨大哥,如今是官居二品的节度使,也是与周姑娘认识的,我们相约而来,就让他进去吧。”说着,李从嘉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杨琏的表情很是淡然,看着门子,似笑非笑。
门子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杨琏一眼,心想此人如此年轻,居然是二品的节度使?看不出来啊,心中觉得诧异,但不敢再顶嘴,忙满脸堆笑,道:“杨公子,里面请!”说着,退到一旁,微微躬身。
杨琏点着头,走了进去,一个门子而已,杨琏没有与他斗气的必要。
李从嘉带着杨琏左拐右拐,熟门熟路地朝着周府后院走去,一看就是常来周宗府上,走了大约半顿饭的功夫,便到了后院。杨琏算了算,周宗的府邸面积不小,不过以他的节俭,想来是李昪或者是李璟所赐。
“娥皇,娥皇你在吗?”还没有到门口,李从嘉就扯着嗓子喊着,生恐别人不知道他来似的。身边的窅娘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杨琏在一旁看着,不由有些好笑,这个窅娘,似乎对李从嘉有爱慕之意。
随着李从嘉的声音,很快,就出现了一个身影,周娥皇慢慢走了过来,依旧还是那副慢悠悠的性子。
周娥皇看见杨琏,微微诧异,很快便笑道:“杨公子,你也来了。”
杨琏点点头,举起手中的物件,笑道:“娥皇,你猜猜是什么?”
周娥皇顿时被杨琏手中的东西吸引住了,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莫非是琴?”
杨琏哈哈一笑,将物件递给周娥皇,道:“虽然是琴,可不是一般的琴,你先打开看一看。”
周娥皇没有接过东西,反而认真地道:“让妾身想想看。”
杨琏收回手臂,看着她,道:“那也好,你且猜一猜。”
李从嘉神色有些激动,道:“莫非是司马相如的绿绮?”
杨琏没有说话,将目光放在了周娥皇的身上,她正在思考,半响,忽然笑道:“莫非是蔡伯喈的焦尾。”
杨琏哈哈一笑,走到石凳石桌傍,当包裹放上,打开了包裹,露出一张古朴的琴身出来。
李从嘉忙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道:“呀,果然是蔡伯喈的焦尾琴!”
周娥皇摇头,认真地道:“杨公子,昨日你说要将此琴赠送给妾身,可是如此贵重的礼物,妾身不能接受。”
“杨琏不过一个粗人,这等名琴在我的手中,只会玷污了。若是在周姑娘的手中,才能发挥它的琴音。”杨琏笑道。
李从嘉摸着焦尾琴,心中叹息不已,他精通音律,自然也是爱琴之人,焦尾琴乃是赫赫有名的琴,他早有耳闻。
周娥皇想了想,道:“杨公子如此厚礼,倒让娥皇惭愧了。”
窅娘依旧拉着李从嘉的胳膊,这是听见周娥皇如此说着,不免笑了笑,道:“既然周姑娘觉得惭愧,公子,你不如笑纳了吧。”
李从嘉脸色一变,道:“不许胡说!这乃是杨公子送给娥皇的礼物,岂能如此无礼!再说君子不能夺人所好,你是要陷我于不义吗?”
窅娘心中惶恐,忙跪下,道:“公子,是奴婢说错了话,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伸出白嫩的小手,打在白生生的脸上。
周娥皇看了窅娘一眼,最近这段时间,这个窅娘总是跟着李从嘉,她都是知道的。只是她想不到,这个窅娘居然这般无礼。不过周娥皇天性善良,性子也软,件窅娘脸上多了好几根手指印,忙道:“六皇子,窅娘心直口快,一时没有想到那么多,你也不必责罚了她了,就当给娥皇一个面子。”
李从嘉冷哼了一声,也知道窅娘若是如此,那也不好看,便道:“既然是娥皇求情,那就算了。窅娘以后你不可如此。”
窅娘擦了擦泪水,道:“多谢公子。”
李从嘉道:“你该多谢的是娥皇。”
窅娘瞟了一眼周娥皇,见周娥皇长的十分漂亮,自己虽然也是女子,居然也有几分动心,想起六皇子对她的态度,不由敌视了几分。一双手紧紧地抓着李从嘉的手臂。李从嘉甩了两下,没有甩开,只得无奈的放弃了。
“窅娘多谢周姑娘。”窅娘说着,微微躬身,却没有看出太多地方诚意。
周娥皇也不介意,心中只是微微一笑,点点头,冲着杨琏说道:“杨公子,里面请。”
杨琏抱起焦尾琴,随着周娥皇走了进去。周娥皇的房间布置的很是漂亮,进了大厅,便看见里面挂着几幅画,一副书香门第的气息迎面扑来。
周娥皇让下人端来了茶水,杨琏坐下喝茶,李从嘉倒是对挂着的画很有兴趣,便走到一旁,认真地端详起来,窅娘跟在李从嘉身边,得意洋洋地瞟了周娥皇一眼。
“杨、杨大哥,这焦尾琴如此贵重,你是如何得到?”周娥皇有些奇怪。
杨琏呵呵一笑,道:“这焦尾琴收藏在大汉皇宫内,那刘知远不好音律,便被我拿了过来,借花献佛。周姑娘喜欢,我也就放心了。”
“多谢杨公子,娥皇很是欢喜。”周娥皇说道,眼里眉梢全是笑意。
杨琏呵呵一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周娥皇的眼神有些怪异,让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娥皇咬着红红的嘴唇,看了李从嘉一眼,见他专心致志地看着书画,便低声道:“杨公子,我听说陛下赐婚,要将怀柔公主许配给你,是真的吗?”
杨琏一愣,这事儿传的倒是很快,连周娥皇都知道了。便道:“的确有此事。不过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些事情,这项婚事,应该会被取消了。”
“啊?怎么会这样?”周娥皇问道。心中情绪复杂,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杨琏不疑有他,便笑着解释了一番,当他说到有一个未婚妻,而且居然还是潇湘阁的曾忆龄的时候,周娥皇的心中,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居然是有未婚妻的,而且居然还是妓馆的一个女子。周娥皇毕竟出身名门,骨子里对出身妓馆的女子自然是鄙视的,即使她的内心很是佩服曾忆龄的琴艺,佩服她的才华,但毕竟,她只是一个卖艺的女子,是伶人,地位最低了。
“那么,你该怎么办??”周娥皇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突然发现自己,很想知道答案,而且很是迫切。
杨琏略略沉思,道:“曾忆龄虽然出身不佳,但毕竟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即使她的身份不好,但我绝不会放弃她。”
“可是,你若是娶了曾忆龄,便不可能再娶怀柔公主。”周娥皇说道。
“我与曾忆龄失散多年,我愧对她。我决不能为了荣华富贵而抛弃她。”杨琏说道。
“可是,你是真心喜欢怀柔公主吗?”周娥皇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杨琏呆了一呆,这个问题他考虑过很多次,与符金盏、曾忆龄也说过这个问题,甚至符金盏还给他出谋划策,他与李璟的恩怨,准确的说是与李昪的恩怨,与怀柔公主无关,若是对她有意,娶了又有什么关系?
此刻听见周娥皇如此问着,杨琏仔细想了想,道:“是真心。”
周娥皇闻言,身子微微晃了晃,脸色黯淡下来,声音也变得有些低落起来,道:“若是真心喜欢,那、那就娶了她吧。”
杨琏虽然觉得周娥皇的声音有些不对,但没有多想,苦笑一声,道:“这件事,还要看天子如何决定。”